第六章 失落的药瓶
夕阳西斜，独自一人坐在店里的柳馨百无聊赖的看着门外的人行道边的花坛。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坛中的矮丛与三叶草间粉淡的小花相互映衬，嫩嫩的绿与粉淡的色彩，闪着幸福的光环示人。
突然，柳馨的眼前一亮——又是他们，那对般配的夫妻！
每天的这个时候，那对夫妻都会缓缓的从这里经过，有时每人手中拿着一些水果或是其他食物。彼此也不像时下小情侣那般亲密的勾肩搭背或是拉拉扯扯，他们时常只是并肩而行，最多不过是两手相握，那样平静和谐的氛围，却总是让周围的人们平生一种羡慕之情。
无疑他们就住在附近，每天的下班时间都会出来散步，从不曾缺席。
男人总是一袭休闲衬衫，带着点雅痞的风格，修长的双腿迈出的步子却分外配合身边的女人，时而偏头，凝着女人的侧脸平静的微微一笑。
女人长直的黑发有时披散开来，有时绑成马尾垂于脑后，突显出截然不同的风情，脚下踩着轻便的旅游鞋，优雅又不失清新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如同春风拂面一般的温润。
两个人的脸上总是闪着淡而满足的笑意，不自觉的连同他们周身的空气都变得浪漫温馨了起来……
柳馨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这对夫妻，直到他们一高一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久久不能回神……
相爱的感觉就是这样才对吧，没有那么多的激情四射，而是平和满足的度过执手并肩的每一分每一秒，恋爱游戏完全划不上边的姿态。
平和且满足……那是她在他的身上所见不到的淡然。那个……习惯了在聚光灯下充当众人焦点的人呐……
不会再有交集了。
一场游戏一场梦，游戏结束，梦醒了，即便手心里余温尚存，却也抹灭不了他们这两条平行线纵使在意外交汇之后依然无法走到终点的事实。
可是，还是好想他……
嘴角轻扬，往日的甜蜜共处激情的回忆涌上心头，她放任自己再次沉溺于再也抓不住的感动之中。
闭上眼，她仿佛听到轻风吹动拂柳的声音了呢……
仿佛？
是的，仿佛。
因为现在的她，就算真的有声音入耳，也听不见了。
回家后，医生迅速为她动了一次手术，她现在还活在世上，说明手术是成功了，但是——由于肿瘤生长的位置还有时间拖得太长，切除的时候不得不触及听觉神经……她现在——听不到了。
她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愣愣的，触到手边妈妈温热的手掌，她知道自己赢了这一回——百分之四十的希望，她争取到了。
眨眨眼，头几不可见的欠动一毫，她感觉自己像完全溺在水中央一样，不只是像之前发生眩晕时蒙蒙的那种感觉，更带着一股惶恐无助的迷茫之感。
她看着守在床前的父母，明明看得到他们开口，却听不到任何声音……难以言喻的恐惧侵袭全身——
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接受了自己失聪的事实。
若是借用助听器，在声音分贝达到一定程度的情况下，她是隐隐能听到的，只是那太费神，也太伤心了。
她投入到学习读唇语和辨识简单手语的课程，或许是因为全身心的接受和投入，她学的很快，一个月下来，与人面对面交谈能看见对方的唇形时，她基本上能和正常人一样与人对话。
再一次复查的时候，医生却又带给她另一个震撼的消息——她脑部的肿瘤并没有完全切除。
事实上，那是两个小肿瘤连结到一起的显现出来就是同一个的形状，事实上这次动手术清除了整个肿瘤的三分之二，靠近听神经的那一边是因为实在是无力挽救不得不切除，而余留的那一部分，则是因为风险太高，但若不立即切除的话短时间内还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医生也不敢贸然动刀。
目前医生正在对她的状况进行会诊，准备找出一个最佳方案再为她动手术，而她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保持良好的状态以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柳馨静静的看着妈妈忙碌的为她张罗东西，一下子去拿过一杯牛奶，一下子端来一盘水果，对她说话的时候尽量放缓语速，让她能够读得懂……
她突然拉住妈妈的手臂，“妈，我向你认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柳妈妈奇怪的看向柳馨，“馨馨，你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啊”
“妈，其实这半年我哪都没去，一直都在D市，和一个很棒很棒的男人谈恋爱。”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笑的，一点也看不出是在形容已逝的恋情。
柳妈妈惊讶的瞪着女儿半晌，才缓缓开口，“那你说的那个男人在哪儿？”
“我们分手了。”
“你说他是个很棒很棒的男人，但为什么还要分手？”柳妈妈突然想到些什么似的，她一把抓住柳馨的手臂，“是不是他因为你的病情——”
“妈！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柳馨急急的解释，“他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我才不会告诉他呢！”
“馨馨，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柳妈妈彻底被她弄晕了。
柳馨甜甜的笑开了，她倾靠在母亲怀里，轻声诉说：“你知道我都没交过男朋友吧？半年前我就想，万一我的手术失败，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妈？”柳馨讶异的看着一把将她的头拔起来的柳妈妈。
“不许你这样说，只是想想也不可以！”柳妈妈捧着女儿的脑袋让她将她的唇语一字不漏的看个清楚。
柳馨还是平静的攀住妈妈的手臂，撒娇的安抚道：“妈，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们得面对现实啊，何况你看我不是赢了一回了吗？我什么都不怕了，真的！”
“馨馨……”柳妈妈心疼的抚着柳馨的长发。
“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也太冤了吧，人家都是中学最晚的大学的时候都尝过恋爱的滋味了，我却到了二十五岁‘高龄’却还是没人要，我好委屈呐……”
“胡说！谁说我们家馨馨没人要？我去找他拼命！”柳妈妈煞有其是的对着女儿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柳馨失笑，“妈——你女儿可不是没人要哦，这半年时间，我和他在一起很快乐，虽然只是一场不涉及感情的游戏，但他真的是一个很棒的情人！”
她晶亮的双眼闪动着迷人炫目的光彩，说到宋雅帆时，她不自觉展露的完全就是一个小女人在恋爱时的姿态，她自己可曾知晓？
柳妈妈看着女儿，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开口闭口都在维护那个人，她说只是游戏一场，但她可知道自己陷得有多深呐？
“如果他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他怎么会舍得和我们家可爱的馨馨分手？”
这话问到了关键之处。
柳馨垂下眉睫，想起宋雅帆正是因为“舍不得”她而做出的种种疯狂恶劣的事情，当初的气闷和苦楚而今却早已由满心的甜蜜所取代，一抹笑意爬上嘴角。
“他是个玩游戏的人，又怎会舍不得？没有我，他还会有无数个红颜知己在等着他，他不寂寞的。”
原本是这样的认定，今日再提，她却莫名的有些心虚了……
“妈，你怪我任性吗？”柳馨抬眼望进母亲的眼睛。
“怎么会呢？”柳妈妈怜爱的揉揉她的头顶，“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就好。”
柳妈妈没出口的是——可是女儿，分手的决定真的能让你开心吗？
“我很开心！”柳馨毫不犹豫的点头。
“就算只是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我也是一个最幸福的女人。”
“馨馨——”柳妈妈眼中泛着泪花，“有没有可能回去找他？”
读懂母亲的话，柳馨坚定的摇头，“不，绝不可能！”
就算是手术完全成功没有任何障碍的柳馨都不会愿意再回头去寻回那样一个出色的男人，更何况是而今身有残疾的柳馨呢？
“馨馨！”柳妈妈把抱住自己的女儿，为她这股子傲气心疼不已。
她知道柳馨虽然看似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失聪的事实，但她的内心还是一片的黯然，作为一个母亲，她真的担心柳馨因为这一点而不敢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妈妈。”柳馨轻轻柔柔的嗓音响起，柳妈妈只是紧了紧手臂，表示她在听。
“妈妈，我知道妈妈担心，可是我真的感觉很满足了，甜蜜的恋爱是件很幸福的事，特别是对方还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情人，从他那里，我才知道被自己的另一半宠着和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他带给我一段很美好的时光，他是一个很好的人，真的！”
很好的人怎么会跟你玩这种恋爱游戏呢？又怎会在这么美好的你离开的时候无动于衷呢？柳妈妈在心底质问，没有说出来，只是带着沉甸甸的心情轻拍着女儿的背。
“妈妈，我来讲我们的故事给你听好不好？”她突然好希望有人能够分享她和他的故事，至少证明他是真真实实在她的生命里划过痕迹的……
柳妈妈抬起头，看着柳馨洋溢着满足的小脸，终于无奈的露出笑容，“好，你慢慢说，妈妈想听你的故事。”
宋雅帆像座雕像，定定的站在落地窗前，看似欣赏风景，但双眼却没有焦距。
他吃“素”很久了，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兴致去找别的女人，就算她提出分手，他还是不自觉的会沿袭她在他家时的习惯，避免和女性有过多的接触。
他在忌惮什么？难不成他还想着说不定哪一天她会突然回头找他，而他不愿让她从他身上闻到任何其他人的味道？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心有企盼——他的馨馨不该是个绝情的人，但那****出口的话却着实狠狠的伤到了他，就如同在心口上插上把刀一样，血流不止。
他难以自制的思念着她，点滴回忆****夜夜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他的神经，像随着血液注入身体的每个角落一般难以阻隔，他却不愿首先回头去找她。他高傲的自尊不容许他再去争取一个甩掉自己的女人，所以他静默着，也挣扎着，独自舔拭着伤口。
他们共同生活将近半年的公寓，里面弥漫着满满都是她的味道，从任何一个边边角落都能找出与她有关的记忆，他不想再回到那个充满了两人的甜蜜回忆的地方，所以他干脆搬回了宋家大宅。
在家中父母和佣人惊异的目光之下，他每天按时上下班，生活作息严谨得与他家老爸有的一拼了。
他自己还没觉得怎么样，反倒是身边的八卦老妈先忍不住发问了。
“儿子，你确定你没事？”宋夫人小心翼翼的凑近宋雅帆。
“我能有什么事？”
他连理都不想理会自己的老妈，反正她的口中也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来。
“你身边好久都没女人了，你忍得住？”
宋雅帆无奈的翻个白眼，“妈——你儿子我长得像种马吗？”
“你原本不是吗？”宋夫人竟然还极其无辜的如此反问他。
“我——”
宋雅帆为老妈的话而气结，更气闷的是宋雅帆竟然无语反驳！
“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呢？对了，她叫什么来着？柳馨是吧？”宋夫人笑眯眯的提起印象中那个甜美可爱的女孩子。
听到这个名字宋雅帆沉下脸。
“妈，不要再提她，我们分手了！”
哟！踩到尾巴了？呵呵，终于被人甩了？他也有今天？宋夫人颇有幸灾乐祸的想着。
说来也怪他们夫妻，从小太宠这个儿子了，让他越来越无法无天，连怎么去真心对待女人都不懂，她早就看不惯他三天两头换女伴的行为，终于盼到一个呆在他身边长一点的女孩，没想到最后还是分开了，不过——看样子这一次是自己的儿子被甩呢……还有戏！
“早就告诉过你对女孩子要一心一意，不要那么风流，现在得到报应了吧？”宋夫人凉凉的打击他。
“我还不够一心一意吗？但是她根本就不领情！”
没有哪个女人如她一般得到他的真心相待，却更没有哪个女人把他的真心踩在脚底弃之如敝履！
“儿子，这就不能怪人家了，谁叫你前科累累，无法令人信服呢？”宋夫人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宋雅帆再次语塞。
是这样吗？因为这样她才会在一开始就提出三个月的约定？因为她早就认定花名在外的他不会认真，她就是把这当成一场游戏来玩的吗？
宋夫人正打算进一步打击自己儿子，宋雅帆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王妈，有什么事吗？”
“少爷，我在你的床底下发现了一瓶药，还有没有用？可以直接扔掉吗？”
“药瓶？”宋雅帆皱眉思索，他又没用过什么药用，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一瓶药？除非……是馨馨的？！
“王妈，把药瓶放着，不要扔。”他迅速的决定。
接着他驱车回自己的住处，拿起王妈放在桌上的药瓶仔细端详。
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祁玮吗？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雅帆，这瓶药是什么人的？”祁玮晃晃手中的药瓶。
祁玮是一名医生，年纪轻轻的他已经从业多年，并且手术无一失败，几乎可以称作是天才型医师。
祁家和秦朗家算是世交，祁玮的父亲更是秦家的家庭医生，所以连同宋雅帆他们对年龄仿的祁家兄弟也很熟悉。
祁家是医生世家，目前只有祁玮的哥哥祁琛一人没有继承家业从医，其他人无一例外都投身杏林。
“这不关你的事，你只要告诉我它到底是用来治什么病的就好。”宋雅帆不耐烦的催促。
其实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但他还是得求证。
祁玮耸耸肩，并不为他急切恶劣的态度所动怒。
宋雅帆和向来冷淡的秦朗不一样，换作平时的宋雅帆，他的优雅形象可不会容许他如此咄咄逼人，但显然这件事情使他理智暂失，他也就姑且原谅他一回吧！
“这是一种专门用来抑制肿瘤生长的药物，这种药效果还可以，但是不能长期的服用，一般医生会给病人开这种药，都是为了手术做准备。”
“手术？”宋雅帆喃喃的重复。
“没错，只是不知道这瓶药的主人患的是什么样的肿瘤，如果是恶性肿瘤的话，可就麻烦了……”
“馨馨……”宋雅帆的心如同被重重撞击一般，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脸上现出忧惧之色。
“雅帆，你没事吧？”祁玮担心的看着他，很少见他这个样子，到底那瓶药的主人是他什么人，他会担心成这个样子？
“我没事。”宋雅帆摇头，心念间却满是柳馨的影子。
为什么她会那么轻率的想交他这个男朋友，为什么她会定下三月之约，又为什么她会在约定逾期在两人相处近半年的时候非走不可……
他感觉他就快找到答案了，虽然越是接近真相，就越让他心慌失措……
拿着手下征信社以最快速度查到的资料，宋雅帆闯进家门劈头就问，“妈，你愿意让馨馨做你的儿媳妇吗？”
宋夫人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当然，我还求之不得呢！”从在雅帆那里见到那个女孩的第一面，她就认定这个儿媳妇了。
不过他们之前不是已经说要分手了吗？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以他那副高傲的性子，他短时间内是绝对不会回头去找柳馨的，所以她才一直都很伤脑筋，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刺激他让他明白柳馨对他的重要性。
“即使她听不见了？”宋雅帆再度甩出一个问题。
“听……”宋夫人猛的瞪大双眼，“儿子，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
宋雅帆沉默着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她，并解释，“馨馨她脑部动手术，损及听神经，所以她现在听不见了。”
宋夫人一时之间消化不了儿子所说的话，只能愣在原地。
“妈，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要娶她！”宋雅帆抢先一步宣称。
宋夫人看着手边的资料，再看看神情坚定的儿子，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儿子，你别激动，我又没说不答应。”
宋雅帆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
宋夫人翻看着调查资料中的信息，她不经意间发现有些不对劲，她喃喃的问宋雅帆：“看起来最初她的病情没那么严重，不过她怎么会错过最佳的手术时间？她原本安排动手术的时间她不是还在你那里吗？”
宋雅帆的心倏地一沉。什么？！
他抢过宋夫人手中的资料迅速翻看。这份资料之前他没去细看，只是看到结果中馨馨双耳失聪的那一条，他就无法再过多思考，但此刻老妈提出的这个疑问——
骤然明白过来的宋雅帆大受打击的跌进沙发，他双手插入发中，眼眶胀得满满的，馨馨会延误治疗，都是因为他的任性，如果不是他用那种极端的手段想要留住她，说不定她就不会失去听觉……
他痛苦的呢喃道：“妈——是我，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