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连忙上前几步,在元春的耳畔说道:“娘娘息怒,这儿……可是皇宫。”
元春深吸了几口气,略略点了点头,压下再次扔砸东西的欲@望,缓缓坐到雕刻着鸾凤和谐的红木椅子上,扬了扬手中的信件,道:“你可知道老太太来信说些什么?”
抱琴对外面的事情一直略有所闻,即是为元春打算,也是为自己打算,只是她知道在深宫内院之中,太聪明的人是活不了很久的,她微微一笑,道:“大约是请娘娘提携提携之意吧。”
元春哼了一声:“若只是提携,便也罢了,现在居然要本宫想着法子帮他们还银子,说什么当日为了送我进宫享福,花费了许多,那都是从黛玉那边弄了来的,现在要本宫向皇上说求情,说是免了这些银子,亏他们也想得出来。送我进宫享福,为什么送我进宫,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了。”说到恼恨处,元春狠狠一巴掌拍在红木桌子上,一阵疼痛从掌心袭来,刺激着元春的手上神经,却没有让她缩手,而是让她精神振了振。
抱琴忙过来查看元春的手心,见手心已经红了,便要去拿药过来,元春挥了挥手,示意不碍事儿,抱琴劝道:“娘娘便是生气,不想管这事儿,将信扔了便是了,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呢?”
元春道:“我只是气不过,哪儿有这样的家人,我们家是包衣出身,在着到处是上三旗贵戚的深宫内院中,原本就是身份低下,我虽然被册封了贵妃,但皇上却未必能来我这儿几次,论宠爱,怕连那些妃子贵人的也不如,皇上究竟是何用意,我岂有不知道的道理?眼下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来不及,怎么还可能去帮着他们,更何况,这些年来他们虽然是时有孝敬,但本宫贵妃娘娘的身份也着实带给他们不少好处,他们敢说从没有借着我们的名头在外面胡作非为的?既然如此,那也就两清了,本宫并不欠他们贾府什么。”
元春最后一句话中的贾府二字一出口,抱琴原本提到半空中的心就放了下来,她身为一个奴婢,对贾府不可能有多少感情,眼下进了宫,她最最想的就是做到二十五岁,然后平平安安的出宫,可她要平平安安,首先就要元春平安,若元春真的被贾母之语所惑,恐怕日后自己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而对于元春来说,多年的宫中生涯,告诉了她有时候封赏未必是好事,将你抬得高高的,目的可能就是将你狠狠摔下,皇上目前所作所为,让她大有理由怀疑,册封自己这个贵妃,就是为了将来将自己以及身后的贾府摔到十八层地狱里去,贾府的人不明白,自寻死路,自己绝对不要给他们陪葬!
抱琴说道:“既然娘娘不想帮忙,那奴婢这就去将信烧了,省得被旁人撞见了,惹出事端来。”
元春却摇了摇头:“你以为这深宫大院之中,哪一处没有皇上的耳目,他们送信之举怕早就被皇上知道了。”
闻听此言,抱琴立即脸上变色,元春摆了摆手:“皇上若要因这件事情追究,怕早就过来拿我治罪了,不妨事儿的。”
“那娘娘打算怎么做?”抱琴还是心中惴惴不安,惟恐皇上降罪,害了元春,也害了自己。
元春捏了一捏手中的信件,脸上露出一丝狠厉,昂了昂头:“本宫现在就去见皇上,大义灭亲!”
抱琴心中略定了定,这样也好,至少他日这件事情追究起来,元春是再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了。
带着信件,元春跪在养心殿的外头,长跪请罪,苏培盛见此,连忙进去禀报雍正,因从前九龙夺嫡之时,贾府是向着廉亲王的,因而雍正对贾府素来没有好感,当元春入了潜邸之后,便从来不爱亲近,平日里看元春为人,表面上一片平静,或许是有自知之明,鲜少有争宠之类的事情发生,更很少有主动求见,今日突然前来,倒是让雍正奇怪得很。
见苏培盛还在等着自己的话,雍正便道:“跪在外面成什么样子?让她进来说话。”
苏培盛应了一声,请了元春进来,元春跪在雍正跟前,双手呈上信件,雍正命苏培盛拿了过来,展开来一看,眉头深深拧起,又看着跪在地下十分不安的元春,说道:“你这是大义灭亲?当真就不平害了自己的家人。”
元春俯身在地,说道:“臣妾既然入了宫,便是皇上嫔妃,自当一心为皇上涉嫌,若让臣妾在家人与帝君之间选择其一,臣妾唯有选择皇上,臣妾一片赤诚忠心,请皇上明鉴。”
雍正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元春,元春身子伏得愈发低了,身子也略略有些发颤,雍正嘴边掠过一丝笑,不知是讽刺还是同情。
好半天,雍正都没有说话,元春的心减减发抖了,她来这儿其实是一场赌,赌雍正不会想要对她下手,赌雍正不会因前朝的事情涉及后宫,雍正此刻的一言不发,让她吃不准现在的他究竟是何心思。
养心殿中,无形的空气似乎都据记载了一起,变成了有形的障碍,压迫着元春不能抬起头来,整颗心都深深被这种压力之中,仿佛随时随地的就要被挤破,元春大气也不敢出,只是低着头,对雍正的怒火以及惩罚心里做着准备。
“倒是个明白人。”雍正终于开口了,“起来吧。”
元春这才缓缓出了口气,手撑着地,想要起来,也不只是因为跪的时间长了,还是心中压力才减之故,竟软软瘫在地上,一时之间不能站起。
在养心殿伺候着的宫女都是机灵聪明之人,见状马上就有两个宫女上前,将元春扶了起来,元春垂头说道:“谢皇上明白臣妾。”
雍正淡淡的嗯了一声:“既然你心里头是明白的,那有些话朕就不必说了,贾府之事从此与你无关,最近几个月你的凤藻宫就紧闭宫门吧。”
元春脸上白了一白,雍正此举一来是并不放心自己,而来则是为了防止王夫人等人前来滋扰,雍正又道:“那个传信的小太监……杖毙!”狠狠的两个字从他的牙齿缝中吐了出来,宫中之人居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私通外臣,这是雍正不能忍受的。
元春心中颤了颤,低低应了一声,待得雍正挥手让她下去,方才轻松了口气,福了福身子,出了养心殿。
回到凤藻宫,元春就吩咐抱琴,向太医院报生病之事,随即就关上宫门,再不见外客,原本人来人往,嫔妃贵人奉承的凤藻宫顿时变得冷冷清清,秋风一起,透过卧房的窗户,能看见一片片泛黄的树叶从树上飘飘然落下,为这个原本就十分凄清的凤藻宫天上一份凄凉,不但元春如此感受,在凤藻宫伺候的宫女也有这般感受,在外扫着落叶,不知不觉的心情就沉重起来。
元春轻轻叹了一声,关上了窗户,贾府已经如同大树将倒,皇上虽然承诺不让自己跟着贾府倒下,可她却心里知道,自己怕也是如同那落叶一般,夏日已尽,就要凋零了。
抱琴上前一步,给元春加上了一件衣服,轻声道:“娘娘,歇歇吧,别想得太多了。”
“是呀,不能想得太多了。”元春拢了拢衣服,“前些年年大将军家倒下的时候,皇上没有为难年贵妃,反而将她册封为了皇贵妃,想来皇上待我也不会绝情的,更何况今日皇上还给了我承诺,我想性命方面是没有问题的吧,身处宫中,当家族倒下之时,能容得存身之处,已经不错了吧。”
“可是……”抱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了出来,“可是奴婢曾听流言,说……说年贵妃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而是被皇上赐死的,便是……便是那福惠阿哥……”
“住嘴!”元春连忙喝道,低声道,“你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竟然说这个话。”
“娘娘。”抱琴有些委屈的叫了一声,“奴婢一切都是为了娘娘着想,不想娘娘走上年贵妃的老路。”
“我明白的。”元春悠悠一叹,“以后怎么做,我知道的。”她说着,也不再理会抱琴,转了身子,去了贵妃榻上躺着,抱琴见了,轻轻摇头,当初向太医院抱娘娘有病,那原本是一句托词,可现在看来,再这么下去,元春是非病了不可了,但这又有什么法子,谁让她有这样的亲人,若不及早撇清了关系,只怕将来比现在还要惨呢!
雍正那边,拿着元春的信就召见了怡亲王,一起商议贾府之事,所谓四大家族,虽都是包衣之家,却是盘根错节,互相牵连,早就成了君王心中的心腹大患,更何况他们还不知收敛,欺压百姓,此番将之除去,那是顺应名义,当下雍正对胤祥一番授意,胤祥听了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