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 颜元:儒家讲求实干
他(颜元)的思想是从乱离经验出来的,从生活里阅历过来的。他是个农夫,又是个医生,这两种职业都是注重实习的,故他的思想以“习”字为主脑。
——《几个反理学的思想家》
颜元,号习斋,是清代唯物主义思想家、教育家。胡适认为,颜元是真正从农民阶级走出来的哲学家。颜元曾务农养家,后又开设私塾,并为人治病。他既耕田工作,也常常学静坐。不过他的静坐不是佛教的打坐,他家中立着一个“道统龛”,供奉着伏羲、周公、孔子、颜子、曾子、孟子等儒者。
胡适在《几个反理学的思想家》中专门写到了颜元,说颜元自己做农夫、做大夫,注重实际的劳作,所以他的思想以“习”为根本。宋、明两代的儒者是轻视习劳的,他们高谈性命之理。那时,佛教禅宗和尚以高妙空灵的哲学博取了很多眼球,儒者们不甘示弱,也脱离实际妄图追求所谓的空灵,不想却走向了空虚,这几乎是一种自杀。颜元说:
孔子则只教人刁事。迨见理于事,则已彻上彻下矣。
宋代儒家的毛病恰恰是只静坐而不习事。朱熹为他的先生李侗写生平时,说:“先生居处有常,不作费力争。”这句话几乎使颜元拍案而起了!他说:
只“不作费力事”五字,……将有宋大儒皆状出矣。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天下事皆吾儒分内事。儒者不费力,谁费力乎?……夫讲读著述以明理,静坐主敬以养性,不肯作一费力事,虽日口谈仁义,称述孔孟,其与释老之相去也几何?
颜元的学说与传统理学的区别在此处得以凸显,朱熹认为儒者应该不费力气去做事, 颜元则认为放手去做才是孔子所提倡的。
颜元的思想简单而浅近,胡适分析,之所以他会与传统理学家分道扬镳,就是因为他厌恶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玄谈。颜元说他们“谈天论性,聪明者如打诨猜拳,愚浊者如捉风听梦,……各自以为孔、颜复出矣。”玄谈就像一种猜谜,聪明者之间如做游戏般猜来猜去,自得其乐,但是所谓“慧根不高”的人,则被那些高雅的强调搞得晕头转向。
“性”是最适合玄谈的话题,它无形无相,看不见,摸不着,可以由着人发挥。但在这个问题上,颜元依旧不肯用花哨的词句云来雾去地去阐述,他只老老实实地承认性即是这个气质之性:“譬之目矣,……光明之理固是天命,眶疱睛皆是天命。更不必分何者是天命之性,何者是气质之性。”就这样简简单单把几百年来的一个难题做了论断。
人性不过如此,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教育,颜元认为教育的方法就是实践,他以学琴为例,做了生动的比喻:
以读经史。订群书为穷理处事以求道之功,则相隔千里。以读经史,订群书为即穷理处事,曰道在是焉,则相隔万里矣。……
譬之学琴然。诗书犹琴谱也。烂熟琴谱,讲解分明,可谓学琴乎?故曰以讲读为求道之功相隔千里也。
更有一妄人,指琴谱曰,“是即琴也。辨音律,协声韵,理性情,通神明,此物此事也。”谱果琴乎?故曰以书为道,相隔万里也。……
歌得其调,抚娴其指,弦求中音,徽求中节,声求协律,是谓之学琴矣,未为习琴也。手随心,音随手,清浊疾徐有常规,鼓有常功,奏有常乐,是之谓习琴矣,未为能琴也。弦器可手制也,音律可耳审也,诗歌惟其所欲也,心与手忘,手与弦忘,私欲不作于心,太和常在于室,感应阴阳,化物达天,于是乎命之曰能琴。今手不弹,心不会,但以讲读琴谱为学琴,是渡河而望江也。故曰千里也。今日不睹,耳不闻,但以谱为琴,是指蓟北而谈云南也。故曰万里也。
画家大醉后,灵感所至,依然能挥毫泼墨画出气势磅礴的山水。那是他实际学习、练习久了,凭直觉就能完成杰作。所有的技艺都是需要实际演练的。颜元认为,光读琴谱不实际练习,永远也学不会操弦。天天动手练习,日积月累才能打到 “心与手忘,手与弦忘”的地步,那时才会有随心所欲便成曲调,那才是知行合一。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颜元认为那些只知道静坐、玄谈的理学思想是错误的,是对孔子的误读。“口中说,纸上作,不从身上习过,皆无用也”, 他的观点是只有实践才能体现知识的价值。因为对实践有着这么热情的拥护,胡适自然而然地把颜元归入了“实习主义(Pragmat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