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委屈的放声大哭，眼泪像泉水一样从大眼睛里涌出，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抖的颤动，却还是伸出手要够落落。
饶是后悔，落落却只有心烦。她听着九九要震破自己耳膜的哭闹，厉声说：“别哭了，睡觉。”一手打掉九九伸过来的手。
她自己都有些不懂得自己，为什么做的如此决绝。九九不过是个孩子，他只是个孩子啊。为什么一向自诩有自制力的自己会如此的失控？打第一下是错，那么声色俱厉是再错，可是打断他执拗中的讨好和哭泣背后的求饶是更错。
落落恨自己的那只手，她把手背放在唇边，紧紧咬着，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愤怒。她怕自己再伸出那只罪恶的手。
这就是她一向嘴上心上常说的最爱？到底自己最爱的是谁？为什么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触犯了自己的利益和尊严自己竟然不管不顾的痛下狠手？原来自己果然是最怎私产，最爱的原来是自己。
这样一个自私而又无能的母亲，能给九九带来什么好的影响？又能在他的人生路上给予多少有益的帮助？
疼痛从手上蔓延到心脏，落落的眼泪也涌了上来。九九抽抽搭搭的说：“妈妈，你抱抱我。”
落落紧紧的把儿子抱在怀里，心里是对自己的恨和对九九的歉疚。她不停的在心里说：“儿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九九逐渐安定下来，悄然睡熟。落落看着儿子那光滑柔嫩的小脸，一副天使般柔和的面孔，心里是巨恸。
自己没有照顾好儿子的饮食，所以他常生病；自己没有给他培养出良好的生活习惯，他就像曾经的自己，随性而散漫。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儿子，对不起。
是，怕他生病，怕他受苦，怕他摔倒，怕他流血，怕他受伤，怕他受到挫折。是，自己爱他，愿意爱他。可是不会爱。对不起。
自己是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拿什么来爱他？自己只知道硬撑着挺下去，自以为这种偏执就是所谓的坚强，却从来没有真正实践过要改变自己，学会爱。
对不起，你有这样一个自私而无能的母亲。
落落恨自己软弱、自私、无能。恨自己脆弱时没有可以依靠的肩膀，恨自己懦弱时没有可以支撑的后盾，恨自己张慌无措时的孤立无援，恨自己的手忙脚乱，恨自己的百无一用。
恨自己不能为儿子做有营养而可口的饭菜，恨自己没有耐心教他识字认知，恨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一己之私里不能自拔，对他冷漠而又忽略，对他硬下心肠粗暴的呵斥和怒骂。
对不起。
落落把自己的头埋进自己的腿里，心里满是苍凉。曾经一直以为自己是保持完整个体的个性，不肯像传统女性那样安安分分的相夫教子，总奢想着自己在事业上有所建树。总以为只有保持了自我，才会在婚姻中什么都得不到时依然可以全身而退而不必受到来自于男人的伤害。
可是做不好妻子和母亲，正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失败。
什么叫做自己？自己首先是由身份界定的。做不好自己的本分，必然也做不成自己。没有空中楼阁，打不好第一层的基础，第三层就只能永远是一种好高骛远的妄想。
真的很痛恨自己，落落没法面对自己。
手机忽然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是女子十二乐坊的《十面埋伏》。二胡的凄凉中孕育着绝望的力量，在风声鹤唳中迷失了方向而不知何去何从。九九在睡梦中翻身，落落忙一手拿过手机，接起。
没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直到那边响起了子任的声音，落落的心就是一跳。
子任说：“落落，究竟为什么你会这么强烈的要坚持离婚？你连儿子都不考虑吗？你明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妈妈，你也知道单亲家庭的孩子心理上会受到冲击。你不是最爱儿子吗？可是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落落的眼泪落下来，一滴一滴，堵住了她想要辩驳的话语。是啊，她和子任，虽然没有轰轰烈烈，却也是细水长流，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极端的阶级矛盾。都是在细节上，他将自己残杀，自己将自己残杀。
她渴望一份温暖，虽然子任的怀抱不够宽阔，但曾经他也为自己遮挡过风雨。虽然子任的怀抱有些硌人，但他的怀抱一直温暖。落落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和子任最初相识时的那种噬骨的寂寞，辗转皆痛，无以缓解，只想凭借一种外力，紧紧的，紧紧的，勒到自己的身体里，克制住自己那如荒漠般苍凉的荒芜。漫山遍野的野草，一望无际，落落的心，没有一点能够安生落脚的地方。
子任见落落不说话，又继续劝着：“落落，我现在也在北京，咱们和好行不行？我现在知道以前是我不对，但是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们一起改行不行？两个人走到现在多不容易，你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儿子考虑吧。”
落落闷声说：“我看你是为自己考虑，你就是觉得你一直不曾失败过，离婚是对你男人自尊的严重挑战。”
“我根本就没这么想过。我是怕你自己过不好，有妈在的时候，你和九九过得还那样可怜，现在就你自己，你们……”
“不用你管，我就是饿死冻死，也绝不会到你家讨饭。”落落敏感的自尊无限膨胀，终于又口不择言。
一直都是这样，既然他瞧不起自己，又何必口口声声的说爱？既然爱，为何没有宽容？他说过，爱屋及乌，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