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
我犹记得,年少时挤在纷拥的人群中,被人流冲撞,无以自控。失去和亲人的联系,就那样茫茫然渺小地存在于天地之间。
生活之于我,是一个大漩涡,我随波逐流也罢,我逆风而行也罢,都与我自己的意识无关,因为我是被迫的。
所以总糊涂着来,糊涂着去。
糊涂着,迷失在一个又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却从不曾哭过,因为,找不到安全的,可以让我放声大哭的地方。索性学会了自嘲:我把自己丢了。
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幽默,仅限于为了微笑而微笑,做给自己看,因为,看不到别人看我的脸。
我本低贱,生于尘埃,命中八尺。耐何心比天高。
我本小草,狂野疯癫,多方作践。耐何心永不死。
可是我羡慕流云,自由飘逸;我妒嫉玫瑰,娇贵美艳;我垂涎牡丹,雍容华贵……到最后我无法容忍我身边的每一朵野花,可以放肆地任性,没有节制的摇摆,无知地炫耀,肤浅的虚荣,明正言顺地堕落。
而我,汲取我欣赏的每一点长处,搓和成一个模糊的我自己。
甚至学步于那种近乎最原始的任性。
但是都不是我自己。
美的自美,丑的亦美,因为她们本真。
而我,虚假、矫饰、伪装、做作。
为了我心中的完美光芒而求取,孜孜不倦,终至于,紧紧握拳的手中一无所有。
我迷失在自己没有方向而执拗地追求中。因为我不想让别人忽略不计我的平淡。文人骨子里的淡薄名利是根深蒂固地不能为而不为,这样的淡薄没有实质的意义,要经历过繁华仍然居陋巷而不改其志才算得上真圣人。我没有彻头彻尾的清高,也不具备投身扑火的英雄悲剧情结。
我要的,不过是一点点世俗注意中的一瞥,就好似欣赏赞叹中的一个惊叹词,只为分取别人命中碗里的一杯羹。
倾生命之所有,换取生命之分外的东西。
注定哀怜而无所得。
努力,用错了方向,我把渴望变成淡漠,把靠近变成疏远。从一个极端跌落另一个极端,仍然不是意识清明下的选择,只是意气之争下的被动推移。
不甘心,成就了这小刺的成长,于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吸引别人的注意。那就是自己生平最不屑的与完美完全相悖的低俗。
我为每一句评价而心跳紧张,为每一句批评反驳而羞愧,更会因为别人的责骂而痛悔。我改变,改变自己身上所有优的莠的,乱七八糟地统统从身上剥离下来,胡乱地放置在一起,通过别人东一句西一句的标签来自己选择再重新放回到自己身上。
凡是涉及我的言辞,我都当作是救世主的警言谶语。我接的每一道圣旨都足以让我夜夜不眠。一切关于我的评价都是那么一针见血地入木三分,我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判断。
乱了分寸,迷了方向,丢了自己。
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是错的。幼稚、任性不过是另一次改造的演绎。从头来过也不过是进入下一个轮回的起点。每天都微笑着装作淡定从容不过是一场演给自己的戏,与他人无关。
我讨好每一个人,仍然要回收对我一半以上的否定。而这世上,本来支持和反对就各占一半。原本反对已然失望放弃,原本支持也失望不复,只留下一个在原地迷失的我自己。幸福,杳如黄鹤,弃我而去。
固执
我在自己认定的路上,一直孤单而倔强地走着。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
羊肠小径,从山沟隐逸的起点出发,弯弯曲曲的延伸,一直到茫茫尽头。那茫然天地间的孤单背影,伴日升日落,月影沉沉,伴青草绿了又黄,枯了又生。沿途不见人家,始终只见起或终点的渺渺炊烟。
最喜初春或深秋的野花,杂在荒芜的草丛,自如而放肆地盛开,坚持而固执地生长。带着出尘的一点孤傲,与这时令略嫌无言的不合时宜,宛若沉默的抗争。
平淡中无奇,平凡中没有奢华和绮丽。不是那傲骨毕现的隆冬雪梅,不是那春寒中的娇艳迎春,不是那盛世中的带刺玫瑰。只有那一时的凌霜怒放,在无人的角落,悄悄而默默。
就是那不合时令的固执,让我依恋,仿佛自己也可以一如它般无需克制和隐忍,做一个此时此地的自己。
而其实,不过是一株野草,荒芜而生命强劲,脆弱而又百死不悔。
我固执地活着。
一直不曾也不肯回头,不接受来自于任何人的,或善意或恶意,或相劝或讽刺,或好心或恶作剧,或温暖或寒意。
我任性而固执的活着。无需别人指给我美妙的风景,我不贪恋,甚至那美丽在我的心里会打上折扣。
我只要我自己的双腿,带着我的心漫游,用我自己的双眼,就是欺骗也只落在我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我用自己的双耳,倾听着被我过滤掉,或夸大或缩小的声音。我用自己的一切,来体验这个带给我失望、苦涩、灰色、温暖、欢乐的世界。那是我自己的,不是别人的幸福和悲伤。别人的天堂,我不奢望,别人的地狱,我不恐惧,我相信,用我自己的行为方式,可以换回我能得的世界。
我固执地活着。
固执的背后,是表面的唯唯诺诺。成了一个特别容易受到暗示的人,每个人的存在,都有它存在的理由。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是值得尊重的价值。我容忍任何,一切,以它自己的方式存在着,无论是否会触及到我的思想、轨迹、生活。
我接受所有的批评、责难、夸奖、讽刺、嘲弄。如果我是清的,不会因为别人的污辱而变浊;如果我是白的,不会因为别人的冤屈而变黑。因为我是我,所以我相信我不会成为非我。
我希望成为自我。我怕自己被改变,所以坚持,所以固执。
其实,成为我的标准,在不断的自我反省中被修正,而这反省又来自于别人的评价。我固执地相信,符合我的观念标准的,必定是对的。站在我面前的十三亿人中,必定有一半人反对我。但是因为支持我的人,观点与我相合,我就加重了它对我影响的权重。正是因为这种内在的认同,增长了我改变自己的力量。而这不谋而合,不过是另一方面对自己观念的加固。
渐渐演变成一种抗争。我不断地反抗与争执,试图逃离任何人对我的任何一点影响。而我在不自觉中被影响,沦陷在自己设置的圈套中,固执而刚愎。脾气在这种负隅顽抗中潜伏,我逃离,我执迷,反反复复中将自己与这开放和融合越来越远,而我自己的世界,不可避免地变成了只有我自己存在的狭小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