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阔少爷乔杰的故事 (1)
乔杰?奥斯本现在在他爷爷勒塞尔广场的公馆里有着相当稳固的地位。如今,他居住在父亲当年住的卧室里,屋子里一切财富的继承权属于他。这可爱的孩子长得漂亮端正,有着高贵文雅的气质,风度翩翩,这么俊美的长相令他的爷爷非常疼爱他。奥斯本对孙子就如同多年前的儿子那样骄傲和自豪,而且宠爱有加。
不同的是,这孩子比父亲当年过得更加奢侈豪华,无人严厉地对他加以管教和约束。最近几年里奥斯本先生的营业非常发达,在市中心,他的声望和财富比起以前来,多出了很多。而且,从前,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乔治能进入个不错的私立学校念书,兴高采烈地知道儿子当了一个军官。但是,如今,这位老先生对于小乔杰的未来更是雄心勃勃的。他经常宣称以后要让小孩子封官进爵,做个上层人士。他正在幻想自己的孙子进入大学,做了国会议员,甚至好像还被封了男爵。老先生心想,要让我心爱的孙子以后如我所想般的富丽堂皇,即使撒手西去也满足了。他下定决心找个最好、最才华横溢的大学毕业生来做家庭教师,教授他知识。而仅仅在几年前,他还愤愤地痛骂过牧师和学究这些人,称他们都是骗子,只配死死研究希腊文,拉丁文挣钱度日。而且,这类人目无尊长竟然敢小看做生意的英国人;要知道,像这种家伙随便一抓也能买来五六十个。但是如今他常感慨自己没有接受过良好教育,又总是很虚伪地尽力在小乔杰面前卖弄他对经典教育的看法。
吃饭时,爷爷老爱问问孙子当天都读了些什么书。孩子便报告所做的功课,他装作饶有兴趣地看。很明显,别人极容易看出他的无知,这样起到了更坏的作用,孩子越发不尊敬长辈。乔杰?奥斯本这孩子心思敏捷,在另外的地方接受了良好教育,不久就发现了他爷爷的愚蠢和无知。更加看不起他,使唤他。乔杰在老家度日艰难,却受到良好的教育,比那些他爷爷出的臭点子好上百倍。他由母亲一手带大,他母亲忠厚,心地淳朴,是个百分之百的大好人,她为自己聪明的儿子而骄傲自豪。她心地善良,态度谦逊,真真正正地有着大家风范。她忙于服侍他人,力争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我们可怜可爱的爱米丽亚真诚,厚道,人品高尚,难道还不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夫人么?
小乔杰见妈妈如此软弱可欺,也就为所欲为。直至以后,他与爷爷同住,发觉他很愚蠢粗俗不堪,而且老爱虚张声势,根本就没法儿跟母亲的秀气和纯朴相提并论,因此他对爷爷也为所欲为了。
他的母亲十分想念他。我瞧她白天想,夜晚也想。不过这位小少爷倒不因为离开了母亲而太伤心难过,原因在于爷爷这儿有各种各样好玩的。乔杰?奥斯本少爷生活过得几乎穷奢极欲,只要他那爷爷认为他应该有的,他都有。奥斯本先生命令马车夫给他挑了一匹最漂亮的小马,不需管费用。自此,乔杰少爷就开始学骑马了,首先他在骑马学校上课,反复练习不需马镫骑马和跳篱笆。一段时间以后,他完全学会了这些,马车夫就带领他去新街,亲王公园以及海德公园去露本领。他全副配置,骑着马在海德公园里绕圈。奥本斯先生现在在市中心有一部分营业已经交给属下去完成,自己则稍有空闲,因此时常和奥斯本小姐坐着马车去兜风。他每次看见孙子浑身富家大少的气势踩住马镫拍马迎上来时,就用手推一下孩子的姑姑,对她说:“奥斯本小姐,你看看他。”马夫向车子行礼,马车上的听差向乔杰少爷行礼,老先生得意地对窗外的孙子笑着点头。乔杰的另一个姑姑弗莱特立克?白洛克夫人每天到圆场兜风,她们家的纹章是一头金色的公牛。车内坐着三个青白脸皮的小姑娘,戴着蝴蝶结,呆呆地瞪着窗外。白洛克夫人见这小子骑马跑过去,头戴歪帽子,一只手叉在身边,活脱脱的一位尊贵的大爷,她狠毒地瞪了几眼。
乔杰少爷年仅十一,可是他定做的骑马裤,底下有皮带子绕过鞋底扣住,脚上穿的靴子精致名贵,打扮近乎成年人。他有镀金的马刺,金头马鞭,领巾上别着别针。他的母亲原本为他准备了两条领巾,还有几件衬衫,还特意滚了边,可是他回家看望妈妈时,里面已换了讲究的细麻纱衬衫,还有宝石小扣子。她准备的东西太寒碜,太简单都给放到一边儿去,也许奥小姐早已赏给了马夫的孩子。爱米丽亚见儿子换了穿戴尽力让自己快乐。总之,这孩子这么漂亮,她看着心里也特高兴。
她曾经花一先令让人为他画了个侧影,将它挂在床头的墙上。有一天,孩子准时来看望妈妈。他骑了马在白朗浦顿的小街上跑,惹得那些人都凑到窗口来看他,羡慕他穿着那么讲究的衣服。他满脸得意,把手伸到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红皮小盒子给妈妈。
他高兴地说:“妈妈,这是我自己出钱买的,我想你一定喜欢这东西。”
爱米丽亚打开了盒子,高兴得叫了起来,她抱着孩子,真不知该怎么疼他才好,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吻他。盒子里面放着他自己的肖像,画得好看,可是寡妇却觉得它还赶不上本人的一半那么英俊。他的祖父一次在沙乌撒泼顿的一家橱窗里看见陈列着的肖像,觉得十分满意,就邀请那位画师给乔杰也画一张像。乔杰很有钱,还想着再画一张小的,便去问那位画师需多少钱,说是他自己想再画一张送给母亲。那画师听了得意洋洋,要价自然不高。奥斯本老头儿听说这事,大大夸奖了他一番,还赏给他许多钱,比那孩子买画所花掉的整整多了一倍。
这下子爱米丽亚可真的乐坏了,相比之下,老头子的那点儿高兴还真算不了什么。这件事充分证明了她儿子的心上毕竟是有她的,因而她的那种喜悦是发自内心的,她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全世界最善良、诚挚和厚道的。直到好几个星期以后,只要一想起儿子的孝心,她还不免喜上眉梢。枕头底下放着他的肖像,她睡得都会更香甜些。她一遍又一遍地吻它,对着它落泪,看着它祷告。这胆小的可怜东西啊!心爱的人只要给她哪怕一点点儿的好处,她就会感激不尽。自从和乔杰分了手,她还从未尝到过如此这般的快活和安慰。
乔杰少爷在他爷爷的家里可真是威风八面。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地给太太小姐们斟酒,那样子真是神气极了!偏偏老爷子看着他喝香槟酒的样子十分受用,面露得意之色。他高兴得脸上红到发紫,用手拐儿推了推邻座的人说道:“瞧瞧这小家伙,他可真是好样儿的!天哪,你们等着看吧,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刮胡子的剃刀和梳妆盒子了!”
只可惜乔杰少爷的这套把戏,仅能博得奥斯本先生的青睐,他的朋友们却一点儿不喜欢。就像考芬法官吧,他的话才讲到一半,就被乔杰给打断了,以致于他的连珠妙语变得黯然失色,心里十分不痛快。福该上校瞧着小乔杰喝得半醉,也一点儿不觉得有趣,更甚的是他的胳膊肘儿撞翻了酒杯,将一满杯鲜红的葡萄酒都洒在了托非中士太太那黄澄澄亮闪闪的软缎袍子上面,事后他竟然还在一旁哈哈大笑,托非太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更不可能会因此而感激他了。她的第三个儿子仅比乔杰年长一岁,在以林学校铁格勒斯博士那儿念书。一次回家,刚到勒塞尔广场就挨了乔杰一顿狠打。这件事虽然叫奥斯本老头儿非常高兴,却显然无法令托非太太对那孩子有什么好感。因为这件事,乔杰的祖父还特地赏给他两个基尼,并鼓励说如果他能够照样地痛打年龄比他大,身量比他高的孩子的话,还会重重有赏。他恍惚地觉得男孩子就该多打打架。这样成长起来的才会是真正的男子汉,才经得起风吹雨打。反正按照他的逻辑,觉得蛮横霸道,也是一件十分有用的本领。其实不知已有多少年了,英国孩子一直受到这样的教育。
孩子们中间坏习气风行,诸如欺侮弱小,不讲公道待人残暴种种;然而为这些恶习辩护,甚至于摇旗呐喊,加油助威的,又何止千万呢?乔杰打败了托非少爷,又得到爷爷的赞赏,心下得意非凡,自然还想多制服几个人。有一天,他身穿一套花里胡哨的新衣服,在圣?潘克拉斯附近神气活现地散步,一个面包店里的小学徒看见他这身滑稽的打扮,就随口说了几句玩笑话。这位尊贵非常的小少爷立时就觉得受了莫大的污辱,发起雷霆大怒来,随手拉下上身的华丽外套递给他的朋友(这位忠实的朋友就是托德少爷,家住勒塞尔广场的大可兰街,他父亲是奥斯本股份公司里一个小股东)——小少爷拉下外套,摆出决斗的架势,准备将那学徒狠狠地痛打一顿以泄心中之愤。孰料这一回出师不利,不可一世的乔杰反让那小学徒给打了。到他回家的时候,唉,真可怜,一只眼睛被打青了,而且肿得高高的,漂亮的衬衫皱边上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全是从他自己的小鼻子里流出来的。他只得告诉祖父说他刚刚和一个壮硕的大力士交过手。后来回到白朗浦顿,他又说起这次打架的事,当然是谎话连篇,以致于吓得他可怜的母亲心惊胆战。
家住勒塞尔广场可兰街的小拖德是小乔杰的好朋友,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俩都喜欢画戏台上常见的角色,也都喜欢吃太妃奶糖和覆盆子甜饼。冬天没有风雪的天气里,他们就一起在亲王公园和海德公园的曲池上滑冰。奥斯本知道他们俩爱看戏,就特地让乔杰少爷的贴身佣人罗生带他们去看,三个人一起坐在后厅的华丽包厢里,悠哉悠哉,简直舒服得不得了!
这位罗生先生陪着两个孩子,把伦敦城里的各大戏院都走了个遍,从特鲁瑞戏院到撒特拉威尔戏院,熟悉得连每个戏子的名字都了如指掌。不仅仅如此,他们自己还常常演戏给拖德家里的人和他们的小朋友们看。他们不但有用硬纸板精心搭成的戏台,更有惠斯脱的名角儿大腕们帮助。两个小少爷的跟班罗生先生十分大方,只要手里有钱,一看完戏就会请两位少爷吃牡蛎,喝甜酒,当然啦,乔杰小少爷感激他带头儿寻欢作乐,他自己又不拿钱当一回事儿,散漫很得,那么罗生得的好处自然就不会少的了。
奥斯本先生自己做衣服时只肯请个市中心的普通裁缝,可到了打扮心爱的乖孙子的时候,他就嫌市中心的乃至霍尔朋的裁缝都没有本事,不配来打扮他的孙子了。于是他特地从伦敦西城高薪聘请了一个有名的高手裁缝来,并且叮嘱他放开手脚地去精心打扮他天生贵气的孙子,完全不必吝惜一分一毫的金钱。冈特衣街的吴尔息先生听从奥斯本先生的命令,费尽心思,给那孩子做了一大堆样式花哨的裤子,背心和上衣,足够包装整整一个学校的花花公子。乔杰不仅有专为晚上宴会穿的正式的白西装背心,普通家宴穿的蓝色的丝绒背心,还有披肩式的华丽非常的梳妆衣。这些东西任谁也不会看做是小孩儿的打扮。他每天晚饭之前一定要换衣服,他的祖父满意地称赞他“活脱儿是个西城的大爷。”家里还专门拨了一个佣人来服侍他,为他穿衣脱鞋,每逢他打铃的时候就跑上去答应,当他有信来的时候还要用银质的盘子装上,恭恭敬敬地托给他。
吃罢早饭,乔杰就俨然一个成年人似的坐在饭厅的圈椅里面看着《晨报》。佣人们瞧着他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都觉得很有趣,说道:“你听听,你听听,小家伙儿已经学会赌咒发誓地骂人啦!”他们中有记得他父亲乔治上尉的,都说这小子“跟他爹像得脱了个影儿似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他有的时候横行霸道,有的时候马马虎虎,动辄开口骂人,一会儿也安静不下来,有了他,这屋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他们家的附近有一个学究,开设了个私馆教教孩子。他在《晨报》上登了一则广告说:“本校为立志于攻读大学,参加议院或是研究神学、法学、医学的贵族子弟做准备工作。本校不同于一般的旧式教育机构,杜绝戕害儿童身心的体罚制度。校园环境优美雅致,生活舒适,给孩子们如家庭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温暖。”勃鲁姆斯白莱区赫德路的劳伦斯?维尔牧师(他同时也是贝亚爱格思伯爵的私人牧师)正是用这种方法来招徕学生的。
这位私人牧师和他的太太孜孜不倦地登广告和钻营,因此家里总还有着一两个寄宿生。这些学生所负担的学费高得令人咋舌,自然他们的学习生活环境也是舒服得不得了。寄宿生中有一个来自西印度群岛,可能是路途太过遥远的缘故吧,一向都没有家属来看望他。他长得肥肥大大,面皮呈黄黑色,头发乱蓬蓬的完全是一丛乱草,虽然长成这样,但他大手大脚地花钱的“高姿态”又是绝对的贵族气派。还有一个又粗又笨的大孩子,已经有二十三岁了,他从前没从受过良好的教育,虽然现在也丝毫没有长进,但维尔夫妇向他保证将来会将他介绍进上流社会里去。另有两个是东印度公司斑格尔上校的儿子。乔杰进这所学校的时候,以上四个孩子已经在维尔太太高雅舒适的家里寄宿了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