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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游乐场 (2)

第六章 游乐场 (2)

利蓓加暗想道:“明天他一定会向我求婚。他叫我心肝宝贝儿,一共四遍。他还当众拉了我的手,明天他一定会向我求婚了。”爱米丽亚也这么认为,我猜她还盘算好了婚礼上该穿什么衣服,应该送什么礼物,再远一些,她甚至想到将来自己做主角的那一次典礼,以及许多有关的事情。

天真的小姑娘!你们真的不懂五味酒的威力。宿醉醒后的头痛比前一晚的大醉不知厉害了多少倍。而且,任何一种头痛都比不上喝了游乐场的五味酒引起的那种。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也喝过两盅,仅仅两盅五味酒。二十年过后我还记得那种难受。乔琵夫正在害着肝病,这要命的酒他却喝了一碗,至少一夸尔。

第二天,利蓓加以为自己的好日子来了,却不知乔斯?赛特笠正在忍受难以言喻的痛苦。当年还没有苏打水,宿醉只能用淡啤酒来解,真的令人难以置信。乔治?奥斯本进屋时,看见那肥硕的收税官正在安乐椅里哼哼,面前搁了一杯淡麦酒。好心的都宾早就到了,正在服侍病人。两位军官互相递个眼色,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赛特笠的贴身佣人向来一板一眼,像个包办丧事的人,现在看了他主人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奥斯本上楼时,这佣人偷偷告诉他说:“先生,赛先生昨晚上可真野,他竟要和马车夫打架,上尉只好抱小孩儿般把他抱上楼。”这位白勒希先生说这话时,脸上竟掠过一丝笑。不过等到他开房门通报时,又恢复到原来冷冰冰的高深莫测的样子。

奥斯本见到赛特笠就打趣他道:“你好啊,赛特笠!没伤筋动骨吧?楼下那个马车夫黑着眼圈,缠着绷带,正在嚷嚷要去法院告你呢!”

赛特笠哼哼道:“什么?告我?”

“因为你昨夜把人家揍了一顿。对吧,都宾?你像莫利纳 (当时有名的拳师 )一样大打出手。守夜人说他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不信你问都宾。”

都宾上尉答道:“的确是这样,你把马车夫狠狠揍了一顿。”

“还有游乐场里那个穿白外套的人!乔斯猛打他,把边上的女人们吓得乱叫。嘿,我瞧你就乐!我原以为你们当兵的都没什么胆量,真是大错特错了!乔斯啊,下次你再喝醉了我可不敢再惹你了。”

安乐椅中的乔斯接口道:“我脾气上来后可不是好惹的。”他说话时脸上痛苦的表情实在可笑,上尉虽然讲礼貌,却也忍不住和奥斯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奥斯本原就是个刻薄人,还打算接着戏弄他。反正在他看来,乔斯不过是个脓包。对于乔斯和利蓓加的亲事,他也觉着不妥。他,第一连队的乔治?奥斯本,既然已经准备和赛家结亲,那么赛家的人就不应该降低身份去迎娶一个没有地位的女人。利蓓加不过是个家庭教师罢了。他说道:“你这可怜虫,你真以为自己会打架,真的很勇猛吗?得了吧,你站都站不稳,还嚎啕大哭,游乐场里人人都在笑话你,你简直醉得不成体统!你还记不记得你还唱了一首情歌儿呢?”

乔斯惊叫道:“一首什么?”

“情歌!爱米丽亚的朋友叫什么?利蓓加?你管她叫心肝宝贝儿,小心肝肉哩!”无情的乔治拉起都宾的手,把昨天那一幕重演了一遍,看得乔斯羞愧难当。都宾毕竟心善,劝奥斯本别再捉弄乔斯了,但他不理睬。

他们过了一会儿就和这病人告别了,让高洛浦医生去调理他。奥斯本不服都宾的指责,反驳道:“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他凭什么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子?他在游乐场丢尽了我们的脸!那个和他眉来眼去勾肩搭背的女孩子又算个什么?真是的!他们家的门第本来就够低的了,再加上她,这算什么呀?做家庭教师也不错,但我宁愿我的亲戚是个有身份的小姐。我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但我也有起码的自尊心。我知道我的地位,她也该明白她的身份才是。那印度财主喜欢欺负人,我觉得就该让他吃点儿苦,别糊涂过了头。我这也是为他好,让他留神些,说不定那女孩子会上法院去告他呢!”

都宾犹豫着说:“你当然是比我高明,你一向是保守的,而且你家又是英国最有历史的世家之一,可是——”

中尉打断他道:“和我一块儿去拜见两位姑娘吧,你可以自己去和夏泼小姐谈情说爱。”奥斯本每天都去勒塞尔广场,都宾不想去,便没去。

乔治走过沙乌撒波街时,远远看见赛家大宅的阳台上有人向外张望,忍不住一笑。原来爱米丽亚正眼巴巴地望着奥斯本的家,盼他过来。利蓓加则在三楼的小卧室里,期待乔瑟夫肥硕的身影赶快出现。

乔治笑着对爱米丽亚说:“安恩妹妹 (童话《蓝胡子》中的女主角 )在露台上等候,可惜没有人来。”他向爱米淋漓尽致地把她哥哥的狼狈相儿挖苦了一番,自以为笑话说得十分好。

可惜爱米听了并没有高兴,反而说道:“乔治,你也太狠心了,怎么还笑话他?”乔治见她垂头丧气的,越发觉得好笑。夏泼小姐下楼来后,他也打趣她,说那印度税官如何为她神魂颠倒,讲得绘声绘色的。

“啊,夏泼小姐!可惜你没看到他今天早上的样子。穿着花哨的睡衣在安乐椅里打滚,难过得直哼哼。他把舌头伸出来给医生看,那模样才叫滑稽!”

夏泼小姐问道:“你在说谁呢?”

“谁?当然是都宾上尉了。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昨晚他对咱们可真勤快啊!”

爱米丽亚红着脸说:“咱们真不应该,我,我几乎把他忘了。”

“当然了,”奥斯本嚷道:“谁能老记着都宾呢?夏泼小姐,你说对吗?”

夏泼小姐高傲地扬起脸说:“我可从来没注意有没有都宾上尉这个人,除非他吃饭时洒了酒。”

奥斯本接道:“好的,我可把这话给他说了,夏泼小姐。”就在这时,夏泼小姐忽地对他起了疑心,心里头暗暗地恨他,她想:“原来他在捉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乔瑟夫面前取笑我。天呐,说不准他吓坏了乔瑟夫,让他不敢来了。”这么一想,她不觉眼前一黑,心跳加速了。

她尽力做出天真的样子笑道:“你老爱开玩笑。乔治先生,你尽管说吧,反正我也没有背景。”她走开时,爱米瞪了乔治一眼。乔治这时也有点良心发现了,觉得自己无故欺负这么个没依靠的女孩子,有点过份了。他说道:“亲爱的爱米,你太善良,不懂得人情世故。我懂得的,夏泼小姐也该知道她的地位。”

“你认为乔斯会不会——”

“我不知道。这可没准儿,反正我不管。我只知道这家伙糊涂又虚荣,昨天晚上害得我的宝贝儿狼狈不堪。‘哦,我的宝贝儿,我的小心肝肉儿!’”他又狂笑起来,样子十分滑稽,连爱米也笑了。

乔斯没来,爱米丽亚没有特别着急。她很有主意,差了一个打杂的去乔斯家里讨了一本他以前就答应给她的书,顺便问候他。乔斯的佣人白勒希说他主人在病床上,医生刚来看过。爱米估计乔斯第二天准会回家,她没有给利蓓加提这事,利蓓加也不开口。从游乐场回来后,她就闭口不提乔斯。

第二天,两位姑娘坐在安乐椅中,表面上在做活、回信、读小说,实际上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山姆满面笑容地走进来,讨人喜欢的样子。他胳膊下夹了个包,另一只手托了个盘子,上面有张条子。他说:“小姐,乔斯先生的条子。”

爱米丽亚拆信时浑身都有点发抖。信上写道:

“亲爱的爱米:

送来一本《林中孤儿》。我昨天病重,回不了家;今天我动身到契尔顿纳姆去了。如果可能,请代我向温柔可亲的夏泼小姐道个歉。我在游乐场的行为十分冒犯她,希望她把我所有的言行都忘掉,求她原谅。我现在健康状况极差。等我复原些后,我打算到苏格兰去休养几个月。

乔斯?赛特笠

这真是要命。一切都完了。爱米丽亚都不敢看利蓓加苍白的脸和喷火的双眼,只是把信搁到她身上,自己跑上楼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过了一会儿,管家白兰金索泊太太去安慰她。爱米丽亚视她为心腹,靠在她肩上哭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好受些了。“别哭了,小姐。有些话本不该说,不瞒您说,她来了几天以后我们大家就不大喜欢她了。我看见她偷看你妈妈的信;平纳也说她老翻你的首饰盒和抽屉。别人的抽屉她都爱翻。平纳说她一定把您的白缎带放进自己的箱子了。”

爱米丽亚忙说:“是我给她的,是我给她的。”

这样说并不能让白太太改变对利蓓加的看法。她对上房的女佣说:“平纳,我不相信那个家庭教师。自以为是,还摆臭架子,其实挣的钱也不比咱们多。”

全家人都觉得利蓓加该动身了,所有的人都巴不得她快些走,只有可怜的爱米例外。这孩子把所有的抽屉、壁橱、针线袋、玩具盒都细细翻了一遍;把自己的衣服、披肩、丝带、花边、丝袜、各种玩意儿一一过目,左挑右选,堆了一大堆送给利蓓加。她那慷慨的英国商人爸爸曾答应他女儿,她长到几岁就给她几个基尼。爱米丽亚求他把这钱给利蓓加,因为她自己什么都不缺,利蓓加才需要。

她甚至要乔治?奥斯本也送些东西。那家伙在军中本来就大大咧咧,不在乎钱,于是去加德街买了一件外衣和一顶帽子,都是昂贵的货色。

爱米丽亚兴奋地拿着那一纸盒礼物,对利蓓加说:“亲爱的利蓓加,这些是乔治送给你的。他的眼光很不错吧,看他挑得多好。”

利蓓加答道:“嗯,我很感激他。”心里却在暗想:“破坏我好事的就是这该死的乔治?奥斯本。”

她心平气和地准备动身,爱米丽亚送给她的礼物,略加推辞后她也照单全收了。对赛特笠太太,她当然千恩万谢表示感谢,但好心的太太显然有些窘,想要躲开她。赛特笠先生送她钱时,她吻他的手,希望能把他当作最慈爱的朋友和保护人。她实在令赛特笠先生感动,差点儿又要开张二十镑的支票给她,还好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马车就在门口,他便迅速走掉了,边走边说:“老天保佑你,亲爱的。到伦敦来时上我们家玩。车夫,去市长公署。”

最后,利蓓加和爱米丽亚告别。这一部分我就不细说了。她们如此难舍难分,最真挚的情感,最伤心的眼泪以及嗅盐瓶子都拿出来了。一个真心实意,另一个逢场做戏。这一幕结束后,两人分手了,利蓓加发誓永远爱她的朋友,永不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