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莱茵河上 (1)
上面说的家常琐碎已经过去了。又过了几个星期,国会开过了会,夏天也正式到来了。伦敦的上流人物们也都在准备按常年习惯出国游玩或保养身体。一天早上,天气比较晴朗,巴塔维厄号汽船载着一大群出国避暑的英国人离开高塔码头。后甲板上张着天幔,甲板当中挤满了小孩子,好些管孩子的佣人也在那忙碌的张罗着。太太小姐们穿着夏衣,戴着漂亮的帽子。先生们则穿着麻布上装,戴着旅行便帽,为出国时好看些也开始留胡子了。也有些老军人,长得又高又大,穿戴十分整齐,领巾笔挺,帽子干净;自从战争结束后,这一类军人往欧洲去的很多,他们也把本国骂人的话带到大陆上每一个城市。帽匣子,勃拉马式的书桌,箱子之类的,在甲板上堆积如山。
船上还有些由老师陪着的意气扬扬的剑桥学生,准备到诺能窝斯或是克尼斯温脱去,边旅行边读书。也有许多爱尔兰人,长着漂亮的胡子,戴着首饰珠宝,不住的谈论着打猎养马,对于同船的年轻女士们非常之客气。剑桥的师生刚好相反,像小姑娘们一样的腼腆,见了女人就躲开。也有常常在帕尔莫尔一带悠闲度日的浮浪子弟,到爱姆士和维斯里登去喝矿水,好把一季下来吃的饭菜从肠胃里洗个干净,同时也来一点轮盘赌和纸牌之类的游戏,以免生活太过沉闷。那边是刚娶了个年轻太太的玛士撒拉老头,她的阳伞和旅行指南全由禁卫军里的巴比容上尉拿着。这边是梅依那小伙,正带着新娘出去旅行。新娘原来叫温德太太是梅依祖母的同学。再过去是带着他们的十二个孩子,还配上了十二个佣人的约翰爵士和爵士夫人,舵轮旁边是了不起的贵人贝亚爱格思的一家。他们不和众人合群,对人人都瞪起眼,谁也不理。
他们的那几辆马车在前甲板上,上面堆满了发光的行李箱,跟其它的十几辆类似的马车锁在一起。在马车中穿来穿去真不易,那些住在前房舱的可怜的客人挤得动都动不了。这些家伙是从汉兹迪却来的犹太人。他们衣着华丽,自带口粮;凭他们的资力说,把头等舱里的时髦人物买一半下来也不难。还有留着胡子的几个老实人,带着公文包,不到半小时就开始写生了。又有一两个法国女佣,船刚过格林威治她们就晕得不得了了。另外还有一两个马夫,他们只在所管的马房附近游逛,或向船舷下看,口里谈的是哪匹马能跑圣里杰大香槟第一,谁能拿哥德窝德金杯。
招待旅客的向导在船上穿来穿去,他们当把主人们安顿在船舱或甲板后便聚在一起抽烟闲谈了。那几个犹太人一面围绕着他们端详船上的马车。那儿有约翰爵士可容十三人的大马车,玛士撒拉勋爵的马车,贝亚爱格思勋爵的大马车、敞车和法国式的小车——只要肯花钱什么都能买。勋爵居然会出国游玩真是少见。那些犹太人倒清楚他的底细。他手里有几个钱,是借谁的,利息多少,他们都知道。那边还有一辆又漂亮又整齐的马车。大家都在猜测那是谁的车子。
一个戴着耳环拿着大皮钱包的向导对另一戴耳环拿大皮钱包的同行谈:“你猜这车是谁的?”
那个一口德国口音的答道:“我猜是基希的,我刚才看见他在车里头吃夹肉面包了。”过了一会,基希从甲板下面上来。他刚才在下面用各种语言咒骂着在船上堆藏行李的人。这时他上来,就对一些同行们汇报起自己的行踪。他告诉他们那辆车子只属于加尔各答和贾米加那边回来的一位贵人的;这位贵人很有钱,刚雇了他当向导。恰在那时,一位少爷出现了,他原来在装在明轮上各木架中间的桥上玩,被人赶了下来,便跳下来掉在了一辆的马车顶上,接着他又跨到了其他的车子的行李箱上,一直爬上车顶,然后又从窗口钻到车身中,向导们在旁都为他喝起彩来。
向导脱了帽子,笑嘻嘻的用法文说道:“乔先生,过海的风浪不会大的。”
那位少爷答道:“谁叫你说法文的?我的饼干呢?”基希便用英文回答他。基希先生虽懂各种语言,但不能算精通,说起来有时不怎么准确流利。
专横的少爷就是乔杰?奥斯本。他狼吞虎咽的吃起饼干,原来他早饭还是在里却蒙吃的,至今有三个钟头了,也该吃点东西了。乔斯舅舅和他妈妈,还有一位老朋友。他们四人准备一起出门游玩。
那时乔斯坐在甲板上的大幕下,正好对着贝亚爱格思伯爵一家人,他全神贯注的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对尊贵的夫妻比乔斯在布鲁塞尔见到他们时更加年轻了(在印度时乔斯总是对人说他是贝亚爱格思的熟朋友)。当年贝亚爱格思的胡子是红的,现在却成了漆黑,光照时还发出紫绿的颜色。而贝亚爱格思夫人的头发是深颜色,现在变得金里带红,更加美丽了。两位贵人虽变了样子,一言不发仍旧能够吸引乔斯心无二用。他给勋爵迷住了,别人都不屑看了。
都宾瞧着他笑道:“你好像对这些人很关心。”爱米丽亚也笑了起来。她戴着饰黑缎带的草帽,仍旧穿着孝,他们一路上过得又热闹又有趣,所以她兴致很高,满脸都是欢天喜地的样子。
爱米说道:“天气真好呀!”并且表示出她自己独特的见解说道:“希望过海的时候没有什么风浪。”
乔斯很轻蔑的把手一挥向对面的阔佬们偷偷的溜了一眼。说道:“假如你像我们一样走过长路,就不会在乎天气的好坏了。”不过虽说他久经风浪得了,那天晚上还是躺在自己的马车里晕得不得了。他被向导伺候着,喝着对了水的白兰地,然后又受用着其他的各色好东西。
过了一些时间,有一群快乐的人在罗脱达姆码头上上了岸,换了另一只小汽船去了哥罗涅城。全家人马和车子全都上了岸,哥罗涅地方报纸上登着“赛特笠勋爵携带随从,从伦敦到达了哥罗涅。”的消息,乔斯看得极为满意。他的行李中有上朝用的礼服还有逼着都宾带的全套军装。他告诉大家,说他准备去朝见各国的君主,他既然赏脸去游玩那些国家,这些礼数是不可避免的。
不论到什么地方只要有机会,乔斯先生便去向“咱们的公使”致意,把少佐和自己的名片送上去。在主登施达自由市,他们受到了很好的招待。那里的英国领事十分好客,请他们去吃了饭,乔斯坚持要穿礼服,大家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他一路写日记把住过的旅馆的长处短处、酒菜滋味好坏全记了下来。
爱米非常的快活,少佐替她拿着画本子和小凳子,并不住的夸她的作品。这好性子的画家从没受过如此赏识。她画古堡和岩石,或是骑驴去看那些曾经被强盗占据的堡垒,乔杰和都宾便成了她的随从,跟着她到处跑。少佐骑驴时两腿一直挂到地,看起来真有点好笑,她瞧着笑,他自己也笑。他对军事德文了解不少,于是便成了翻译。他和乔杰重演了莱茵河之战和巴拉蒂那之战,乔杰全胜了。几星期来乔杰总坐在马夫的位上和基希不停的聊天,也学了不少荷兰话,居然还能和旅馆的茶房和马夫通话,母亲和少佐也为他感到得意。
他们三人下午去游玩的时候乔斯是难得跟在一起的。他饭后单独睡一大觉,旅馆里的花园就是他晒太阳的好地方。莱茵河上的花园太可爱了:四周景致恬静,阳光照耀在山峰上,峰顶倒映在河面上,的确是一幅迷人的风景!
乔斯常把印花的手帕盖着脸睡觉,真是舒服极了。凡是有关英国的新闻或是加里涅尼报上的消息,他都细细的研读。不管他是醒还是睡,他的亲友是并不怎么惦记他的。总而言之他们十分快活。晚上他们常到歌剧院去,那上演的全是家常的又有趣又老派的德国小城风味的歌剧。在戏院里,贵族们一面看、一面哭、一面织着袜子,坐在一边的中产阶级和他们正好对着坐在另一边。大公爵带着他全家来听戏,全是胖胖的一脸和气,坐在正中的那个大包厢里。正厅里挤满的全是仪态文雅的军官们,细细的腰,干草黄的胡子,每日的军饷加在一起还不到两便士。这爱米第一次欣赏到莫扎特和契玛罗沙的作品,听得十分入迷。以前已经说过少佐爱好音乐,也曾夸奖过他吹笛子的技术。可是他从这些歌剧里得到的主要的乐趣在于欣赏爱米发出的快乐。她听到这些超凡的曲子,仿佛突然进入了一个充满爱和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