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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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私密的信 (2)

第八章 私密的信 (2)

我们到了大约半小时后,就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和两个学生一起下楼去,她们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是瘦精精的样子。我穿了你的漂亮的纱衣,(平纳因为你把这衣服给了我,对我十分无礼。)我在这里算是家人,平时都在楼下和大伙儿一块儿吃。遇到宴席什么的就带着两个小女孩儿上楼去吃。

他们打铃催吃饭,我们便下去,先到了克劳莱夫人的客厅,克劳莱夫人是续弦,我的两个学生是由她所出。她父亲是个铁器商,高攀了这门亲事应该是很得意的。她年轻时应该是颇有姿色的,不过现在她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招人喜欢。前妻的儿子克劳莱先生也在。这人少言寡语,细腿窄肩,又瘦又难看。他脸上是干草色的胡子,头上是麦种色的头发,长得很像墙上相片中他死去的妈妈。他穿着全套礼服,看来像个办丧事的。他妈妈则是尊贵的平葛家的葛立译儿小姐。

克劳莱夫人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说:“克劳莱先生,这位就是刚来的教师小姐?”

那位先生只把他的脖子伸了一伸,“哦”了一声,又继续看他的大册子。

克劳莱夫人红红的眼睛里总有眼泪,她说:“希望你别对我的两个女孩儿太厉害了。”

稍大些的小孩子马上接口道:“哟,妈,她当然不会太厉害的。”我一看就知道不用太在意这个女人了。

佣人这时进来说:“太太,吃饭了。”他胸前的白色皱领奇大无比。克劳莱先生挽着克劳莱夫人走向饭厅,我一手拉着一个小孩子,跟在后头。

毕脱爵士拿了个银酒瓶已经先到了。他刚从酒窑上来,他穿了礼服,也就是说,他脱了绑腿,把他穿了黑毛袜的短腿露在外头。食品柜里放满了发光的旧式餐具,有金的、银的,还有些旧式的小盆子和调味架,就和伦特尔和白立饭店的一样。桌上的刀叉碗盏也都是银的。两个红头发的佣人穿了淡黄的佣人衣,一左一右地站在食品柜旁。

克劳莱先生做了一个很长的祷告,毕脱爵士念了“阿门”,便拿开了盆子上的大银罩子。

男爵道:“蓓翠,今晚我们吃什么?”

克劳莱夫人答道:“大概是羊肉汤吧,先生。”

男爵说道:“羊肉就是羊肉,真正的好东西。霍洛克斯,你要的是哪头羊?哪天宰的?”

“那头黑脸的苏格兰羊,毕脱爵士,星期四宰的。”

“有人买羊肉吗?”

“墨特白莱的斯梯尔买了一只大腿和两只小腿,爵士。他说小腿太嫩,而且毛多得不像话。”

克劳莱先生说:“喝点儿汤,嗯,夏……夏泼小姐。”

毕脱爵士道:“顶好的苏格兰浓汤,虽然用的是法国菜名。”

克劳莱先生目不斜视地答道:“在上流社会里,我想我的措辞是合适的。”穿号衣的佣人用银盆盛了汤送上来,和萝卜羊肉一起吃。而后又上了兑水的麦酒。我们几个年轻女士都用小酒杯喝。我不懂麦酒的好坏,但说句实话我宁愿喝白开水。

用餐中间,毕脱爵士问起剩下的羊肉到哪里去了。

克劳莱夫人低声说:“大概是下房的佣人吃掉了吧。”

霍洛克斯答道:“是的,太太,除了这个我们也没吃到别的。”

毕脱爵士听了哈哈大笑,然后又和霍洛克斯说起话来:“坎脱母猪下的小黑猪应该很肥了吧?”

那管事的满脸正色答道:“它还没肥得胀破肚皮,毕脱爵士。”毕脱先生和两位小姐听了都笑得前仰后合。

克劳莱先生说:“克劳莱小姐,我认为你们笑得十分不文雅,且不合时宜。”

男爵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少爷。我们周六吃猪肉。霍洛克斯,周六上午宰猪。夏泼小姐喜欢吃猪肉,对吗?”

吃饭时的谈话,我就记得这么多了。饭后,佣人给毕脱爵士端上了一壶热水和一瓶大概是甜酒的东西。霍洛克斯先生给我和两个女孩儿一人斟了一小杯酒,给克劳莱夫人斟了一大杯。饭后休息时,克劳莱夫人开始做手工活儿,是一大块可以一直织下去的东西。两个小姑娘开始玩儿一副肮脏的纸牌。我们只点了一支蜡烛,不过蜡台是漂亮的银器。克劳莱夫人只随便问了我几个问题,屋里没什么好玩的,只有一本教室里的训诫和一本克劳莱先生饭前看的册子可供消遣。

我们这样坐了一小时左右,听见一阵脚步声传过来,克劳莱夫人立马紧张地说:“孩子们,快把纸牌藏起来,夏泼小姐,把书放下。”我们刚收拾好,克劳莱先生就进来了。他说:“小姐们,我们还是继续昨天的演讲,你俩一人一页轮流着念,让——嗯——夏泼小姐有机会听你们快读。”书的内容大致是关于利物浦白泰斯达教堂的劝募演说,两个可怜的小东西把这又长又闷的东西一字一句地念着,你想我们这个黄昏是多么“有趣”!

差不多十点时,克劳莱差佣人去叫毕脱爵士和全家大小来做晚祷。毕脱爵士来时喝多了,脚步也不稳,后头是佣人头儿,穿淡黄色号衣,克劳莱先生的贴身佣人有三个带马厩味儿的男佣,四个女佣,其中一个十分花哨,跪下时瞅了我一眼,一脸不满的样子。克劳莱先生啰嗦了一长串大道理后,大家锁了蜡烛回屋睡觉。然后我开始写信,又被打断了。这些我已经给亲爱的爱米丽亚说过了。

再见!给你一千个、一万个、一亿个吻!附,星斯六早上我听见小黑猪的尖叫。露丝和凡奥兰带我去看过它,还参观了马房和养狗场。后来我看见花匠在摘果子,准备送到集上去卖。两个孩子苦苦求他给一串葡萄,可花匠说毕脱爵士都一串串数过,他要是敢擅自送掉一串准会被开除。孩子们又在围场里捉住一匹小马骑着玩儿,还问我要不要骑。这时马车夫过来,骂着把她们赶了出来。

克劳莱夫人永远在织毛线,毕脱爵士每晚都醉醺醺的,我想她一定常常和霍洛克斯聊天。克劳莱先生天天晚上读那本训诫,早上则呆在书房里,有时为公事去墨特白莱。每到周三,他又到斯阔希莫去给佃户们讲道。

代我向你亲爱的父亲问好,向他致以我无尽的谢意,你可怜的哥哥还在生病吗?唉,要命的五味酒是喝不得的啊!

你永远的好朋友:利蓓加

咱们为爱米丽亚猜想一下,还是和利蓓加分开了好些。不用说,利蓓加天生是个幽默的人,她描写克劳莱夫人为红颜逝去而痛苦流泪,描写克劳莱先生干草色的胡子和麦秆色的头发,语言十分风趣,显得她见多识广。可是我们不免要想,当她跪下祷告时,为何不想些高尚的东西,而要去注意佣人艳丽的服饰呢?请各位读者别忘了,这本书的名字是《名利场》,其中自然是些虚伪无聊,充满尔虞我诈的东西。本书封面上是个教士在说教(活脱脱是我的样子),他没有穿正式的礼服,也没有戴白领子,打扮得同台下的听众一个样。可是无论你是戴小帽涂油彩的小丑,还是外貌庄重的教士,明白了事物真相后总该直言不讳。这么一来,我写书的同时不免就要揭露一些不愉快的事实了。

我先提醒善良的朋友们,这故事中坏人的阴险让你难受,其罪行十分复杂,但好歹也比较有趣,这些恶人可不笨。到该说该骂的时候,我可是该出口就出口,绝不留情。目前我们只写平静的乡村生活,口气自然平缓些。这一章的确很平缓,后面可不是这样的了——这话我暂时就不说了。

亲爱的读者,我以男子汉的身分,以兄弟的身份,请求您允许,在每个角色出场时,我除了一一介绍外,还要时不时议论一下他们的长短。如果是善良忠厚的,我就爱他们;如果是糊涂愚钝的,我就在背后偷着笑;如果是刁钻奸诈的,我就用最恶毒的言语骂他们,只要不伤体统就行了。

如果我不事先澄清,只怕你会误会。比如我觉得利蓓加看着边儿上的人祷告是可笑的,你可能觉得我有些刻薄。或者你希望我看到男爵喝得像酒神的干爹一样跌跌撞撞地走来只随和地一笑。我不能。那些随和一笑的人品性怎样?她崇尚权势,只以成败论英雄,但这样没信仰,没原则,没爱心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却一帆风顺。亲爱的朋友,咱们应全力和他们作斗争。还有一些人,或是江湖骗子或是湖涂虫,却也过得很惬意。他们的短处,我也得揭露一下,骂上几句,这才算尽了讽刺小说家的本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