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泼小姐和赛特笠小姐准备战斗 (2)
她被送到切西克去,总算有了家。但学校的严谨校规把她闷了个半死。在这儿,祈祷、吃饭、上课、散步,都是一板一眼的,不能有逾矩之处。这日子她如何能过?她怀念以前的穷日子,自由自在的,现在有了不尽的愁闷,所有的人——连她自己在内——都以为她思念父亲,所以悲伤。她住在阁楼上,女佣们常听见她的哭泣声和踱步声,实际上,她是气恼而哭,而不是伤心。她本来就没多少虚情假意,如今又不合群,只能想方设法掩饰。她讨厌女人堆里的说长道短,比起她那有才华的父亲的谈吐来,后者有趣了许多。女校长讲面子摆架子,她妹妹脾气好得痴呆混沌,大点儿的学生爱说无聊的闲话与别人的隐私,女教师是清一色的古板,这一切都让她憋闷。她的主要任务是管小学生,按理说小孩子天真无邪,倒也可消愁解闷儿,无奈她天生没多少母性,和孩子们混了两年,临走没一个舍不得她的。只有对温柔可爱的爱米丽亚,她还有点好感,但毕竟不喜欢爱米丽亚的人是不多的。
利蓓加看见她周围的小姐们天生那么好命,有各种各样的权利,说不出的眼红,她心里指责别人道:看那女孩子好骄傲!不过因为她有个伯爵祖父罢了!瞧她们对半黑种巴结的样儿!不就冲着她的财产吗?她有钱,但我比她聪明一千倍。伯爵的女儿出身是好,也不见得比我有教养。可这儿的人都不喜欢我。我跟着爸爸时,那些男的为了能陪我一会儿,宁愿舍弃最热闹的宴会呢!
她下定了决心要解放自己,便开始行动,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起来。
她开始借助学校给她的条件发奋学习起来,音乐与语文本是她的强项,很快她就达到了一个上流社会小姐应具备的水平。她还坚持练琴,有一天,别的人都出去了,就她一个人在弹琴,弹得非常棒。智慧女神听了,因此有了个聪明主意,她让夏泼小姐教低年级学生弹琴,借此可以省掉一个音乐教师。
这女孩儿一口拒绝了,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地反抗,威风凛凛的女校长吓了一跳,利蓓加毫不客气地回答:“我的工作只是教法文,不是教音乐给你省钱,给我钱我才教。”
智慧女神只能让步,但从那天起就开始厌烦她。她说:“三十五年来,从没人敢在我的学校里违抗我的命令,我真是在胸口里养了一条毒蛇。”
“毒蛇!胡扯!”夏泼小姐如是回答。老婆子差点背过气去,“咱们之间谈不上感恩,我讨厌这儿,我宁愿走。所以,在这儿除了我份内的事儿,我什么都不干。”
老太太问她明不明白她在和谁讲话,不是别人,而是平克顿小姐,这话一点儿用也没有,利蓓加冲她笑了起来,既尖酸又刻薄,老太太听了差点儿抽筋,女孩子接着说:“要么给我点儿钱,打发我走,要么在贵族人家给我找个家庭教师的位置,只要你想,这点儿事你肯定能做到。”打那以后,每次她们一吵架,她就回到这个主题:“给我找个事做,反正我恨你你嫌我,我走了不是更好。”
贤明的平克顿小姐有罗马式的鼻子,包着缠头布,有着大兵般高大的身材,大伙儿都把她当皇后般侍奉着,无人敢违抗她,但她的学徒比她精力充沛,意志坚强,每次交锋,她既打不赢她也吓不倒她。有一回她在众人面前指责利蓓加,那女孩儿有自己的招儿——前面已提过了——她用法语回答她,从而让那老婆子面上无光。老太太觉得利蓓加是叛徒、混蛋、毒蛇、捣乱分子,只有将她清除出去,她才能在学校继续保持权威。正巧毕脱?克劳莱家里那会儿需要家庭教师,她竟然就推荐了夏泼小姐。虽说那是个叛徒、毒蛇、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说:“夏泼小姐多才多艺,造诣极高,虽然她在对我的礼貌上稍有欠缺,但在品行的其他方面倒也无可指责,若论智力才能,她也能为本校增光。”
如此一来,女校长和小学徒之间就没什么过不去的了,她们的契约从此取消,利蓓加恢复了自由,这三言两语说完的斗争,实则拖了好几个月呢,赛特笠小姐那时十七岁正好要毕业回家,她和夏泼小姐感情不错,(智慧女神曾说:“这是爱米丽惟一让校长失望的地方。”)邀她先到家中住一星期,再出去做家庭教师。
两个姑娘从此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做人,爱米丽亚觉得这世界新奇有趣,五光十色,利蓓加则已有些经验了。老实告诉你吧,据卖苹果的透露,好像她和克里斯伯之间还有隐情,那人说第一封信不是克里斯伯写的,他那封不过是回信罢了。这话流传开来,可谁也不清楚详细情况。这么说吧,就算利蓓加不是开始做人,但至少她是重新做人。
她们到达开恩新恩关卡时,爱米丽亚没忘记老朋友,这时她擦干了眼泪,一个守卫军官看到她,说道:“喝!好漂亮的女孩儿!”这话让她脸红了,心里挺高兴,马车到达勒赛尔广场前,她说了许多话,谈到进宫觐见的情形和年轻姑娘觐见时的服饰。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进宫,但市长开的舞会她是一定有请帖的,到了自己家的门口,她扶着山姆的手下了车,蹦蹦跳跳地往里跑,多快活,多漂亮!这伦敦城里有多少小姑娘,谁也比不上她,这一点,她的父母,家里所有的仆人,包括山姆和车夫,意见完全一致,仆人们站在客厅里,笑眯眯地躬身欢迎小姐回家。
不用说,她带着利蓓加参观了整幢房子,又把自己的好东西一样样地翻给她看,书、钢琴、衣服、项链、别针、花边、各种小玩意儿,一样没漏。她拿出一条水晶项链,还有一件短条子带纹的漂亮的衣服,一定要利蓓如收下,她说这衣服她穿不了了,利蓓加穿一定合适,她私下决定请求她妈妈同意,再送她一条白色细毛披肩,她哥哥乔瑟夫?赛特笠刚从印度给她带回两条,正好给利蓓加一条。
利蓓加看了她哥哥给她买来的两条华贵的披肩,感叹到:“有个哥哥真好!”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她自己父母早亡,无亲无故,孤苦伶仃,爱米丽亚心肠软,对她顿生怜悯,立刻说:“你并不孤单,利蓓加,我永远是你的朋友,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姐妹,真的!”
“唉,像你这么幸福多好!你父母又慈爱又富裕,你要什么有什么。他们对你那份疼爱比什么都宝贵。可惜我爸爸太穷,我总共只有两件衣服,而且你还有哥哥,亲爱的哥哥。你一定非常爱他。”爱米丽亚听了笑了起来。
“怎么?你不爱她?你不是爱所有的人吗?”
“我当然爱他——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乔瑟夫好像不在乎我是否爱他。他离家十年,回来时伸出两个指头,算是跟我握手,他人好心也好,可就是不大理睬我。我想他爱他的烟斗比——”爱米丽亚这时顿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该说哥哥的坏话。她加了一问:“我小时候他很疼我。他离家时我只有五岁。”
利蓓加说:“他很富裕吧?听说在印度做大事的人都挺富裕。”
“我想他收入不错。”
“你嫂子应该很漂亮,为人也不错,对吗?”
爱米丽亚又笑起来,说道:“哟,乔瑟夫还没结婚呢。”
这事大概她已给利蓓加说过,可这位小姐想不起来,无论如何都说她一直以为爱米利亚有好几个侄儿侄女,而她最爱小孩儿了。现在听说赛特笠先生还没结婚,心里很失望。
爱米丽亚有些纳闷,因为她朋友突然变成了个热心肠,便说道:“我还以为你在切西克管孩子管得都腻歪死了呢。”像这样容易被看穿的谎话,夏泼小姐后来再没说过,别忘了,这小可怜才十九岁,骗人的艺术尚在探索之中。机灵的姑娘问了一连串问题,译成她自己的语言。便是:“如果赛特笠先生既有钱又单身,我为何不嫁给他呢?虽然我只能在这儿呆两星期,却也不妨试一试。”于是她决定试试身手,这精神的确值得佩服。从此,她对爱米丽亚倍加疼爱,在戴水晶项链之前,必先吻一下,发誓说要一辈子好好保存它,吃饭的铃一响,她就按姑娘们的习惯,搂着爱米丽亚的腰一起下楼。到了客厅门口,她很激动的样子,几乎不敢进去。她说:“亲爱的,摸摸我的心,看它跳得多厉害!”
爱米丽亚说:“我摸着跳得并不厉害,进去吧,我爸爸不会为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