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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布鲁塞尔 (2)

第二十九章 布鲁塞尔 (2)

“男人不也是一样吗?看戏的那天晚上,你难道没跟德夫托将军彼此吃醋吗?后来我跟着你一起去看你那可怜的太太,她也吃醋,恨不得将我一口吞了下去。其实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根本没把你们两个人当成一回事。”克劳莱太太说着,扬起脸来笑道:“算了,在这儿吃饭吧。那糟老头子出去和总指挥一起吃了。听说法国军队已越过边境,情况非常紧张。不过,咱们还可以安安静静吃一顿饭。”

乔治哪管自己的妻子生病在家,愉快地答应留下来吃饭,他们结婚还不满一个半月,可听着另一个女人数落自己的妻子,他却一点也不恼怒。他承认这些事做得有些过头儿,可他又觉得当一个漂亮女人看上他时,他是身不由己毫无办法的。他经常自我解脱,“我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是不拘小节的。”

一八一五年,威灵顿公爵的军队驻扎在荷兰比利时一带,于是,就有了一大批时髦高贵的人物聚集在那里。这些高贵的人物在那里跳舞吃喝,一直玩到大战前夕。是年六月十五日,一位高贵的公爵夫人在布鲁塞尔举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盛大舞会,使整个布鲁塞尔呈现出一片疯狂。我曾经听见当年亲身经历的人们谈过,说当时女人们对舞会的关注比对前线的敌情还热切几分。那一段时间,人们都在谈论舞会。大家通过走门路、求情、争夺等种种方法弄到了入场券。不过,为结识一位本国贵妇而耗费过剩的精力,这倒是英国女人的一大特色。

乔斯和奥多太太急急忙忙乱撞了一回,最后都没得到门票。而其他几位朋友运气还不错。乔治是靠了贝亚爱格恩勋爵的面子才得到一张邀请他们夫妇俩的请帖,这样,贝亚爱格恩勋爵也算是把吃饭欠下的人情还掉了。而都宾因为是联队所属的一师的师长的朋友,也得到了一张帖子。一天他去看望奥斯本太太时,曾笑着拿出来给她看过。乔斯眼红得不得了,而乔治也非常诧异:“他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挤进了上流社会。”罗登夫妇既然是统率骑兵的师长的朋友,自然也得了帖子。

乔治为了舞会给太太买了许多的漂亮衣服首饰。那一天,他们夫妻坐了马车去赴舞会,到了那里,爱米才发现所有的人自己一个也不认识。乔治去找贝亚爱格恩夫人,可夫人没理睬他——她认为自己给了他帖子,已给足了他面子。他打发爱米坐在一张长椅上,留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然后他就走开了。他觉得对爱米已经够好了,又买衣服首饰,又带她参加舞会,至于舞会上她到哪儿,她怎么玩,那是她自己的事。乔治之所以如此对她,大概是因为她进场时没有引起任何哄动效应,简直没人理会。而罗登太太就不像她,一露面儿就不同凡响。她虽然来得晚,但光艳照人妩媚无比,衣服整齐精致。当周围的大人物们注视她时,她也镇定自若,甚至更神气了几分,就像她以前在平克顿女校带着小学生上教堂那么不慌不忙。许多以前认识她的花花公子们都走上来,把她围在中间。

便有太太小姐们窃窃私语起来,说罗登带她从修道院学校里私奔出来结婚,又说她与蒙脱伦苯一家是亲戚。她的法文真不错。想来那些话都不是空穴来风。大家一致赞赏她举止脱俗,仪态万千。那围上来的五十多个男人都纷纷邀她跳舞,她推辞说自己已经有了舞伴,并且不想多跳,然后就径自朝爱米丽亚走来,爱米丽亚仍独自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也没人和她说话。罗登太太一和她最亲爱的爱米见了面,就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来,又是批评爱米的衣服头发不好,又是说她的鞋子没水准,说以后就让自己的内衣裁缝帮爱米做衣服,这些话说得爱米难堪极了。她又不以为然地说这种舞会真滑稽,到场的全是有头有脸的显贵和名人,看不见几个无名小辈,这年轻女人不过在上流社会混了两个星期,参加了三次宴会,却乖巧地把时髦话学了个滴水不漏,连自小在上层社会长起来的太太小姐们大概也比不过她伶牙俐齿。再加上她那一口流利的法文,使许多人认为她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的小姐。

乔治本已离开爱米进了跳舞场,这时见利蓓加来到爱米身边,便又回来了,此时利蓓加正对着奥斯本太太讲话,埋怨乔治尽做糊涂事。她心口不一地说:“亲爱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劝劝他别再玩钱了。要不然他总有一天会玩完的。他跟罗登天天打牌,每次都输多赢少。你这小傻瓜,怎么不用心阻拦他一下?你晚上也不到我那儿去玩!你整天都跟都宾上尉一样闷在家里吗?”当然啦,他和蔼可亲,可他的脚那么大,哪有你丈夫的好看——哦,他来了。坏东西,你死哪儿去啦?爱米为你把眼泪都哭干了。你来带我去跳八人舞吗?”她一面兴高采烈地说着。一面把披肩和花球扔给爱米,扭着屁股跟着乔治进了舞池。

乔治和利蓓加跳了两三曲舞,而爱米丽亚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好像早已被人忘记了一样。罗登走过来笨嘴笨舌地和她搭讪了几句,倒是都宾,给她送了些茶点后就坐在她身边,他也不问她为什么不高兴,但爱米自己却不好意思起来,只推说克劳莱太太提起乔治依然赌钱,心里不免着急,所以流了一些眼泪。

都宾说:“真奇怪,赌钱人一上了瘾就容易受骗,即使是最笨的傻瓜也能让他上当输钱。”

突然乔治走回来拿利蓓加的披肩和花球,原来她要回家了,可怜的爱米看着丈夫来了又走了,眼中是可怜的神情,嘴里却没能说一句话。乔治离开太太时,都宾刚好被当师长的朋友叫去密谈了,所以他没有看见那种尴尬场景。而乔治呢,他把花球递给了利蓓加,花球里已藏了个纸条,像一条小蛇般蜷伏在中间,精明的利蓓加自然也看见了,她自小就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付,于是,她伸手接过了花球。四目相对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乔治相信利蓓加已领悟了花球的秘密。利蓓加的丈夫自己想着心事,未看到妻子与朋友眉目传情,只一个劲儿地催她快走。他们传递的暗号本不太显眼,利蓓加伸手让乔治扶她,依然如往昔一般,用含蓄的眼神溜了他一眼,一屈膝,转身向外走去。乔治拉着她的手跟随着,他高兴极了。连克劳莱对他说话也似没听见般没有理会。然后,他看着他们回家,他仍沉浸在兴奋中……一句话也不说。

乔治帮别人拿花球,原本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几天来他恐怕早干了二十多次。可当他给利蓓加拿时,爱米丽亚突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一种无法承受的难过涌上心头,刚好都宾来了,她拉着他的手道:“威廉,你一直对我很好,我——我有点不舒服,送我回家吧!”她不知不觉直呼了他的名字,他真感到有点儿受宠若惊。她家就在附近,当他们走到街上时,发现街上竟也热闹非凡,他们从人堆里穿了过去。因为乔治回家倘若见妻子还没睡觉是要发脾气的,所以爱米尽管不想睡,但她还是立刻上了床。

奥斯本送走利蓓加后,兴奋地走到赌台旁,他几乎发了狂,下得注大得吓人,接连赢了几次后,他心说:“今晚运气真不错,每件事都很顺手。”他不时站起身,拿着赢来的钱到酒柜前,一连喝了几大杯酒。

正当他与柜台旁的人高声谈笑的时候,都宾来找他了,都宾脸色发青心事重重的样子,恰好与他那满面红光兴致勃勃的朋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乔治一边颤抖着手伸出杯子要酒,一边说:“嗨,都宾,过来喝公爵的好酒。请再给我一杯。”“乔治,别喝了!”都宾一脸严肃地说。“喝吧,痛快极了,你自己来一点儿吧!好小子,干嘛老绷着你那张马脸儿!我祝你健康,来,干!”都宾不得已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乔治一听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喝完了酒,使劲儿把酒杯往桌上一摔,勾着都宾的胳膊就走了。原来,都宾告诉他,“敌人已过了桑勃,咱们左队已经与他们打上了。快回去吧,三点钟就该出发了。”

盼望已久的消息从天而降,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激动的呢?乔治特别兴奋。恋爱、调情,这又算什么呢?他一面往家走,一面心潮澎湃——全与谈情说爱无关。他想到自己的过去,想到未来,想到希望和危险,想到不久就要分别的妻子,可能还有没出世的孩子,来不及见面就要分手了,突然,他对当天晚上做的事后悔起来!他如果不干这一件蠢事,至少他与妻子分手时可以问心无愧。他辜负了那温柔的娇妻,一个多么纯真可爱的小人儿给他的爱情。

他回顾结婚后的日子,不免觉得自己很荒唐。想一想,所有的财产已被挥霍一空,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太太在世上如何生活呢?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哪里配得上爱米,当初就不该结婚。自己这种人,一辈子就该打光棍的。父亲对自己更是万般疼爱,可自己却违背了父亲的意愿。懊悔、希望、柔情、私心在他心里交织,他又想起从前在一次决斗前说的话,便写了封信给父亲。信写完天就快亮了。心里想到从此之后要丢下年迈而又严厉,慷慨而又体贴的父亲,不禁在他的名字上吻了一下。

他进门时先探身看看卧房里的爱米丽亚,爱米正闭着眼睛一声不响地躺着。乔治以为妻子睡着了,心里安慰下来。联队里侍候他的佣人已把行李收拾好了,从舞会回来后,这个听差就轻手轻脚地在收拾。乔治心中很拿不定主意,是把妻子叫醒告诉她呢,还是留个字条让她哥哥转交给她?他又不安地走到妻子身边去看看她。

其实,乔治第一次进去时,爱米还没睡着,听到乔治的脚步声,她便紧闭了双眼装作睡着了的样子。因为如果她不睡,乔治会以为她还在怪责他呢。可怜的少妇因为丈夫紧跟着自己回来了,心里舒服下来。等乔治轻轻走出卧室时,便转过身子朝着他带着小小的满足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乔治第二次看她时脚步更轻,但她还是知道了,在淡淡的灯光下,他看见她脸庞美丽而苍白,眼睛闭着,睫毛浓浓的,眼圈儿有些发黑。一只圆润白皙的手放在被子外面。天!她是多么纯洁无瑕,她是多么温柔脆弱,她又是多么孤苦伶仃啊!而自己呢,自私自利,性情暴戾,一无是处。他站在床头心中愧悔交加,他算什么?他甚至不配为她祷告,求上帝保佑她!他走到床边,看着被子上的小手——多么柔软的小手。

他低下身,凝神望着那张美丽的苍白的小脸。这时,两只美丽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可怜的女孩儿说道:“我醒着呢,乔治。”她突然伤心地哭了。可怜的小女孩还醒着,可这又有什么用。此时,一阵清越的号角已经吹响,刹那间响遍了全城,把整个小城的居民都从梦中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