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撇下的那位姑娘》 (2)
如上所述,利蓓加毕竟是个精明人,她早已想好与丈夫告别时不让离愁来打扰自己的心情。因此,当站在窗口向丈夫告别时,她一滴泪也没落,甚至丈夫走了一会儿她还悠闲地眺望着外面美丽的风景。她一夜没有休息,漂亮的舞衣还穿在身上,淡黄的头发披散在脖子上,眼圈有些黑晕。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骂道:“红衣服衬得我的脸苍白苍白的,太难看了。”她赶紧脱下红衣,紧身衣里面掉出一张纸条来,她带着得意的笑容把它捡起来锁进梳妆匣中。然后,爬到床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她醒来时已是十点了,街上静悄悄的。早饭以后她无所事事,便把昨夜罗登的细帐重新算了一遍。她估计了一下自己的财产,认为就算真的到山穷水尽的最后一步,她也会过得很舒服的。她不只有丈夫留下的东西,还有自己的首饰。他们刚结婚时罗登曾大大方方地给她买了好多东西,就如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她还有一匹小马,还有德夫托将军送给她的许多值钱货,这位将军自从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后,视她如天上的仙子,甘心作她的佣人,而且将军大方得很,送她的东西中就有一位法国夫人家里拍卖出来的开丝米细绒披肩,还有珠宝行中的各种首饰。至于钟表——那罗登口中的“滴答滴答”的东西——多得是。
利蓓加把这些东西折成英镑算了一遍,即使有什么闪失,她手头仍会有六七百镑,这对她以后的生活足够了,想到此,她心里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很高兴。然后她乐滋滋地把那些财产拾掇整理,锁的锁,藏的藏,真是乐此不疲。忙乎了一早上,她在罗登的本子里找到一张奥斯本的支票,值二十镑。睹物思人,她想起了奥斯本太太,便道:“我去支了这笔款子,捎带看看可怜的小爱米丽亚。”我这小说中的男角儿没一个出类拔萃的,女角儿里面总是算出了个响当当的人物,利蓓加确实天不怕地不怕,不管多么难以解决的大事,她都能应付自如。这么个巾帼英雄,恐怕连刚开走的队伍中也没一个比得上她,连威灵顿公爵说不好都对她甘拜下风呢。
我们还有一个老朋友也留在了后方,他就是乔斯,那个卜克雷?窝拉从前的收税官,我们或许可以看看他今天的表现。他也和小城中其他人一样,很早就醒了,他也是给英国军队的战鼓声,号角声和风笛声吵醒的,不过他能睡也爱睡,如果没有人来打搅的话。即使外面再喧嚣吵闹,他也会。来打搅他的人不是和他住在一起的乔治?奥斯本,乔治正忙的不亦乐乎呢,大概是在为与太太分别而伤心难过罢,总之他根本没有闲工夫和酣睡中的大舅子告别——我说过,打搅他的是别人——都宾上尉,都宾一进来就嚷嚷着将他叫醒,说是一定要与他道别。
乔斯懒洋洋地打个呵欠道:“多谢你的一片好心了。”心里却恨不得让他立马滚蛋。
都宾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我总觉得临走前有必要跟你交待一下。你知道,我们——我们中有些人可能一走就会成为永别,我希望——希望看见你们都好好的,呃——呃——就是这些事。”
乔斯有点儿莫名其妙,擦擦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都宾上尉嘴上虽然说关心这个胖子,但他却没听到胖子的问话,甚至眼睛也不看他。。他这人表面虽然装正人君子,可却沉不住气。他瞪着眼,侧着耳,一门心思只注意乔治屋里的动静。他在乔斯屋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咬咬指甲,一会儿又把个手指头到处乱敲,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儿。
乔斯本来就看不起这个上尉,此时更是觉得他没有一点儿骨气。于是乔斯话里带刺地问:“都宾,你究竟要干什么?”
上尉一步跨到他身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儿:“赛特笠,我这个忙你可得帮啊。我们再过一会儿就要上前线,你知道,我和乔治也许就永远回不来了。听着,如果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你千万不能离开这儿。你必须照顾你妹妹。你要保护她。如果乔治有个三长两短,她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她什么都不懂,全仗着你呢。如果我们一败,你就把她送回英国去。希望你千万不要离开她半步。我知道你不会。你现在需要钱吗?我知道你向来都很大方的,我的意思是,万一事情不妙,你的钱够不够把你妹妹送回英国呢?
乔斯故意摆出一副神气的架子:“先生,我要用钱我当然会自己想办法的,至于我妹妹,我怎么对她也不用你来多管闲事儿。”
都宾讨好地答道:“乔斯,你真是个男子汉,乔治有你这样的大舅子,我真替他高兴。那我能否告诉乔治,你以信义担保在任何时候都会照顾她?”
乔斯说当然可以。
“如果打了败仗,你一定带她离开布鲁塞尔。”
那个胖子躺在床上叫道:“胡说!打败仗!怎么可能?你别瞎说!”都宾听得乔斯坚定地答应保护他妹妹,心也就放下了,也不再与他争,心道:“万一出了事,她总算有条退路。”
或许都宾上尉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多么希望能在出发前见上爱米丽亚一面,以便能得到一点点安慰,若真是那样,他那伤心中的私情也会得到一点儿补偿。乔斯的房门通到起居室,对门便是爱米丽亚的房间。号角早已惊醒了所有的人,也不用躲躲藏藏了。乔治进进出出把一应用具扔给了佣人,佣人在起居室不停地收拾着。不一会儿,都宾的机会来了,他见到了爱米丽亚的脸儿。好一张憔悴的脸,脸色苍白,没有一丝儿血色。他瞧着瞧着,心里一股怜惜疼爱之情涌上心头。后来这场景一直缠绕在他的心里。
一会儿,乔治拉着爱米进了卧室,他在向爱米告别,不一会儿一个人出来了。
他快速冲下楼去,心想:“谢天谢地,这事总算完了。”他背好剑,匆匆忙忙赶去集合,士兵们已从各个寄宿地都赶来集合了。他想着将要参加一场未卜的战斗,自己冲锋陷阵的情景,兴奋得面红心跳。前面有希望,有快活,够刺激。这种得失令人兴奋,比起以前的小打小闹,这才算一场豪赌。这小伙子从小到大从不服人,不管是武艺还是胆量的比赛,他总一往无前。不管是在学校里还是联队里,不管是球赛还是跑步,他总是风光尽显,男男女女有哪个不羡慕他。
令人鼓舞的出征令一下达,乔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恨不得马上就上战场。他对与妻子的分手看得很淡,即使这样他仍觉得自己太过儿女情长了,他甚至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丢脸。
他们在朝阳升起的时候出发,场面显得极为庄严——乐队奏着进行曲走在最前面,然后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少佐,中间是猎猎的军旗,由大小旗手们举着,后面是各个连队的士兵,由他们的上尉统领着。乔治带着他的军队走在最后面。他所有的朋友,从领军的的少佐和扛旗的旗手,都和他一样斗志昂扬。他走过窗口时抬起头来冲着爱米丽亚微微一笑,音乐的声音逐渐消逝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