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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绿丝线的钱袋 (1)

第四章 绿丝线的钱袋 (1)

乔的恐惧持续了两三天。这可怜的家伙不敢回家,利蓓加也不提他的名字。她全身心放在赛特笠太太身上,对她毕恭毕敬,仿佛感恩不尽的样子。这位好心的太太带她出去,到了百货商店,她非常的高兴;到了戏院,她更是赞不绝口。一天,有人请她和爱米丽亚出去玩儿,爱米丽亚临时不舒服,她便无论如何要留下来陪着爱米。她说:“多亏了你,我这可怜虫才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与快乐,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个人出去玩呢?”她抬起头来,动人的绿眼睛里,满是泪水。赛特笠太太见了,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子实在,心地厚道,招人疼爱。

每逢赛特笠先生说笑话,利蓓加就笑个不停,仿佛这笑话让她打心眼儿里高兴一样,让那老头儿又得意又欢喜。除了这一家子外,夏泼小姐见女管家白兰金索泊太太在做果子酱,也会表示关心,使她赢得了白太太的欢心。她一再称山姆“先生”或“山姆先生”,这让山姆觉得十分受用。连每回打铃使唤上房的女佣,她也十分谦虚,不断道谢。于是,不仅上房的主人疼她,连下房的佣人也都喜欢她。

有一次,大伙儿看爱米丽亚从学校带回来的图画,利蓓加看着看着,忽然哭了起来,转身走开了。那天正是乔?赛特笠第二次露面的日子。

爱米丽亚忙去安抚她、询问她怎么了。过了一会儿,这善良的孩子十分感动地走回来,说道:“妈妈,你知道,她爸爸曾是切西克的图画教师。那儿最好的画儿都是他的作品。”

“亲爱的,我常听平克顿小姐说他从来不画画儿,只是裱糊一下罢了。”

“妈妈,这种工作本来就这样啊!利蓓加看见这些画儿,想起她爸爸以前作画的情景,忽然觉得——于是她就——”

赛特笠太太感叹道:“可怜的孩子,多重感情啊!”

爱米丽亚道:“最好请她再多住一个星期。”

“她和我在邓姆碰见的格脱勒小姐很像,不过皮肤白些。格脱勒小姐如今嫁了炮兵部队里的外科医生兰脱。你们知道吗,有一回十四联队的奎丁和我打赌——”

爱米丽亚笑道:“噢,乔瑟夫,不用讲了,我们听了好多遍了。不如求妈妈写封信给克劳莱公爵,请他再宽限可怜的利蓓加几天。她过来了,瞧她眼睛都哭红了!”

此时的利蓓加已换了一脸甜笑,拉住好心的太太的手,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说:“我感觉好多了,你们对我实在太好了,每个人都好。”然后她笑着加了一句:“乔瑟夫先生,只有你不好。”

“天哪!我吗?老天爷!夏泼小姐!”乔瑟夫又急起来,恨不得马上逃走。

“可不是吗?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请我吃那么难吃的胡椒,真是太狠心了。你没爱米丽亚对我好。”

爱米嚷道:“那是因为他和你还不熟。”

她母亲接着道:“亲爱的,谁对你不好,我就骂他。”

乔瑟夫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天的咖喱酱妙极了。不过也许香橼汁放得少了一点,——对,是少了一点。”

“洁洌呢?”

“天呐!你一吃洁洌就大声地嚷嚷。”乔瑟夫想到她当时的情形,觉得十分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可和上次一样,笑到一半儿,他又突然停下来了。

他们下去吃饭时,利蓓加对他说:“下回你给我点菜我可得小心些了。我以前不知道你喜欢叫我这样的可怜虫受罪。”

“哟,利蓓加小姐,我怎么会叫你受罪呢?”

她答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说到这儿,她的小手轻捏了一把他的胳膊。刚一捏,她又惊慌地往后一躲,然后便迅速低下头去看着地毯上的小铜棍。乔的一颗心开始扑扑地狂跳,天哪,这女孩儿对他如此腼腆多情,仿佛在无意中流露出她的真情一般。

你们可以看见,利蓓加在行动了。高贵知礼的太太小姐们或许要骂她不害臊了,可我们应该理解一下可怜的利蓓加。她没有慈母,只有亲自出马了。不管你多高贵,若家里穷得没有佣人,打扫之事还是得自己去做。不过总算幸运,这些女人不常把她们的魅力施展出来,否则我们男人再也抵不住她们的引诱。不管女人多老多丑,只要她肯稍稍用些手段,马上就会有男人拜倒在地,这绝对是真理。一个女人只要不是驼背,总会钓到金龟婿的,谢天谢地,这些女人还如野生的动物一样,不知道自己的能耐,否则我们准会被治得服服贴贴。

乔瑟夫走进饭厅时心里还在想:“嗯,这会儿我的感觉,就和我在邓姆看见格脱勒小姐时一样。”上菜的时候,夏泼小姐娇媚万分地向乔瑟夫请教,口气温婉,又不时开点小玩笑。她和这家子已经挺熟了,和爱米丽亚更是姐妹般亲密无间。未婚女孩子只要同住十天以后,往往都是这个样子。

爱米丽亚似乎在尽力帮利蓓加完成计划一般,要求他带她们去游乐场。她说乔曾答应过她的,而现在利蓓加正好也在这儿,正是去的时候。

利蓓加叫道:“哇,太好了!”她正想拍手,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急忙忍住了没拍。

乔说:“可今天晚上不行。”

“那么明天晚上行不行?”

赛特笠太太说:“明天你爸和我得出去吃饭。”

她丈夫道:“太太,我就不必去了吧!那种地方潮湿得很,你也一把年纪了,又这么胖,去了不怕伤风吗?”

赛特笠太太嚷道:“可孩子们总得有个人陪呀!”

做爸爸的笑道:“你就让乔去吧,他可是够大够胖的了。”这下,连站在碗柜旁的山姆都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可怜的肥胖的乔恨不得堵住他爹的嘴。

多嘴的老头儿接着说道:“快把他的紧身衣解开。夏泼小姐,洒点儿凉水在他脸上,要不把他抬上楼去吧!可怜的宝贝儿要晕喽!”

乔大声嚷道:“我宁愿死也不愿听你说这种话!”

他父亲也大声叫道:“山姆,去把乔瑟夫先生的大象拉过来。到爱克赛脱市场去拉吧。”这风趣的老头儿见乔都快急出泪来了。便止住了笑,拉着儿子的手说:“乔,我们做证券交易的人都讲个公平交易。山姆,给我和乔瑟夫先生一人倒一杯香槟来。孩子,拿破仑那小子的地窖里也没这样的好酒。”

乔瑟夫喝下一大杯香槟后,也就心平气和了。一瓶酒没喝完,他就已经答应带两个女孩子去游乐场。因为他有病,于是那瓶酒才被喝掉了三分之二。

老头儿说道:“每个姑娘都应该有一位先生陪着。乔斯 (乔瑟夫的爱称。 )忙着照顾夏泼小姐,准会把爱米丽亚遗忘在人群里。到九十六号去问问乔治?奥斯本能不能来?”

他一说这话,赛特笠太太就瞅着他吃吃地笑起来,赛老头则眼光闪闪地看着爱米丽亚,那小女孩儿立即绯红了脸低下头去。只有十七岁的女孩儿才会这么娇羞,利蓓加?夏泼小姐就不行,自打她八岁那年偷糖浆给她姑妈逮住了以后,就再没红过脸。她爸爸说:“爱米丽亚应写张条子给乔治?奥斯本,让他看看咱们在平克顿女校学的一手好字。记不记得有一次你请他十二号晚上过来,把字都写错了。”

爱米丽亚道:“那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

赛特笠太太对丈夫说:“约翰,这仿佛都是昨天的事,是吗?”

他们夫妻住二楼,卧塌装饰得像个帐篷,四周垂下花布幔子,上面印着鲜明的印度式图案,里头衬了淡红色的里子。床头一对鸭绒枕头,当晚赛特笠夫妇就枕着这对枕头说着话,做太太的因为丈夫难为了可怜的乔,正在对他表示不满。

“赛特笠先生,你干嘛逗那可怜的孩子呢,太不应该了。”

先生辩护道:“亲爱的,乔斯的虚荣心比你最爱虚荣的时候还重。你都已经算厉害的了,可是三十年前——好像是一七八○年吧——倒也怪不得你爱俏。这一点我就不说了,可我实在看不过乔斯那种拘谨的习气,他做得太过了。亲爱的,那小子一天到晚只想着自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对了,太太,还有一个麻烦呢,人所共知,爱米的小朋友在拼命追他。即使她抓不到,也会有人接替她。他天生就是个给人玩弄的命,这话的正确性就和我每天上交易所一样。不过还算运气好,他没给咱们娶个黑乎乎的印度妇回来。瞧着吧,不管什么女人钓他他都会上钩的。”

听了这话,赛特笠太太恨恨地说:“原来那丫头诡计多端,明天就打发她走。”

“哦,太太,她和别人不是一样吗?好歹她是个白人。我倒不在乎他娶什么人,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没过多久,话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鼻子里发出的音乐,虽轻柔却不动听。这时候,在勒塞尔广场的这位交易所经纪人的家里悄无声息,能听见的只有教堂的钟声和守夜人报时的叫声。

第二天早上,好心的赛特笠太太也不再打算把她昨晚那话做出来,天下最深刻最平凡的感情莫过于为娘的妒忌心,可赛太太看利蓓加不过是个温柔谦逊的家庭教师,对自己又感激,总不像是个敢高攀卜格雷窝拉的收税官那么了不起的人物的人。而且她已经替利蓓加写了信去要求迟几天过去,一时也没什么理由打发她走。

也许是利蓓加该交好运,事事都那么凑巧,连天气也帮忙。原定去游乐场的那晚,乔治?奥斯本过来了;那老两口儿也已动身到海百莱仓房的跑尔斯副市长家赴宴去了;忽然一阵大暴雨,这下几人无法出门了,只好呆在屋里。奥斯本先生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跟乔瑟夫边喝酒边谈话去了。乔瑟夫见了男人就爱说话,于是趁着酒兴,把他的印度趣事又讲了许多。后来大家聚在客厅里,爱米丽亚做主人招待余下的三位。四个年轻人玩得很高兴,都说亏得下雨。否则去游乐场反而没意思。

奥斯本是赛特笠的干儿子。二十三年来,这一家子就没把他当过外人。他生下来一个半月后,赛老头送他一只银杯子;他六个月时,又送了一件叫珊瑚的玩意儿,上面坠了纯金的哨子和小铃铛。每逢圣诞或他假满回校时,老头儿总会给他零花钱。他还清楚地记得乔瑟夫揍过他一次。那时候乔瑟夫已经长成为一只换毛的小公鸡,而他不过是个十岁顽童。总而言之,乔治与这家人朝夕相处,大家对他又很好,当然对这里很熟。

“赛特笠,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我铰了你靴子上的流苏,你气得不得了。赛特笠小姐——呃——爱米丽亚跪下来求了半天,你才免了我一顿好揍。”

乔斯明明记得这件事,可他发誓说他早已忘了。

“还有,你去印度以前,到斯咸希泰尔博士学校来看我,拍拍我的头,还给了我一个基尼。我一直以为你有七尺的身高,后来你从印度回来后,我才发现你不过和我一样高,真是出乎意料。”

利蓓加眉飞色舞地嚷道:“赛特笠先生真是太好了!临走还特意去看你,还给你钱。”

“对呀,他倒不计较我铰了他鞋上的流苏,真是难得。孩子们在学校里得到的零花钱一辈都忘不了。给钱的人自己也忘不了。”

利蓓加说:“我喜欢靴子。”乔斯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一双腿了,一向爱穿漂亮靴子。听了这话,虽然把腿缩在椅子下,可心里却美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