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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3)

第二十七章 (3)

“那还会有假吗?让我跟你说,那可是一场恶战呢。我在目前这场战争中还从没有见过那样剧烈的战斗。这么说,这把军刀是这个小孩子的祖父的了?”

“没错。”

“既然这样,他可以留着。”中士说。他已经得到了包在手帕里的那几件珠宝首饰,这已令他非常满意了。

“但是这刀柄都是金子啊!”矮个子骑兵毫不松手。

“我们把它留给她,好让她永远记住我们。”中士张开嘴笑了笑。

斯佳接过军刀,连“谢谢”也不提一下。她凭什么要因为退还了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要感激这些强盗呢?她紧紧地抱住军刀,让那矮个子骑兵继续与中士纠缠不休。

“上天可以作证,我要留下一些东西给这帮该死的叛乱分子,好让他们永远记住我。”士兵最后高声叫了起来,因为中士发怒了,让他滚到一边去,也不准再跟他理论。他一路骂个不休地向屋后走去,斯佳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谁也没提要将房子烧了呢,他们没有叫她走到一边,以便让他们放起火来,可能——可能——然后士兵们都从楼上和外面步履缓慢地回到穿堂里。

“有没有发现什么?”中士问。

“一头猪,以及一些鸡鸭”。

“一些玉米和少量的红薯和豆子,我们见过的那个骑马的野猫准是来报信的,那就完了。”

“保罗?里维尔,你说说。”

“照我看来,这个地方没什么可以拿的,中士。你杂七杂八地拿到一些就可以了,我们还是马上走吧,千万不要让大家都发现我们已经来了。”

“你们有没有把地下熏腊室挖掘了?他们总是把东西埋在下面的呢。”

“没有任何熏腊室。”

“黑人住的棚屋有没有挖过?”

“棚屋里只剩下棉花,其他什么也没有找到,我们已经烧光它了。”

斯佳一下子想起了在棉田里度过的那段漫漫无期的酷热的时光,又感到腰酸背疼,两肩磨得血肉淋淋的可怕滋味。所有努力全白费了,棉花全都没了。

“说老实话,你们的家还真寒碜,太太,对不对?”

“你们的人马从前来过一次。”斯佳面无表情地说。

“这个没错,我们九月的时候来过这一带,”有个士兵说,一边手里还在晃动着一个什么东西,“但是我已经忘了。”

斯佳发现他手里拿的是爱伦的金顶针,这个金光闪闪的顶针她从前经常看见母亲戴的,她一看到它,不禁感慨万千,想起了母亲纤纤细手在辛苦忙碌的情景。但眼下顶针却在一个陌生人的布满老茧的一双肮脏的手心中,并且即将就要流落到北方去,戴到北方佬女人的手指上,而且那个女人还会因为它是在用掠夺来的物品而十分自豪的呢!这可是爱伦的顶针啊!

斯佳把头低下来,以免被敌人发现她正哭着,于是泪水只能慢慢地滴到婴儿的头上。她迷迷糊糊地看到那些人朝门道走去,听见中士用洪亮而粗暴的声音喊着口令,他们出发离去了,塔拉农场又可以保全了,不过她依然在悲哀地想着母亲,很难兴奋起来,军刀磕磕碰碰的声音和得得的马蹄声并不能让她感到轻松,她站在那里,忽然之间感到两膝一点力气都没有,虽然他们已经顺着林间小道逐渐远去了,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带着掠夺去的物品,衣服、图片、鸡鸭、以及那头母猪。

接着她闻到了刺鼻的烟火气息,因此想掉过身子想去瞧一瞧那些棉花,不过经历了一阵紧张过后她感到十分虚弱,连身子都几乎都无法动弹了。从饭厅的窗口望出来,她发现一阵阵浓烟正在徐徐地从黑人棚屋那边往上冒。棉花就这样被他们烧成了灰,纳税的钱和维持他们全家度过眼下这个寒冬的衣食开支来源也成了乌有。她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前亲眼见过棉花烧起来的样子,明白那是非常难扑灭的,无论你是如何人多势众来扑火也都会无功而返。感谢上帝,幸好那离高棚屋还有一段比较长的距离,不然事情就不好办了!感谢上帝,幸好今日没有起风,没有将火星刮到屋顶上来!她霎时像一根指针一样僵硬地站在那里,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从穿堂、过道一直向厨房那边注视过去。厨房此刻也正冒着烟呢!

她顺手将小宝宝放到穿堂和厨房之间的一处地方。接着又挣脱了韦德的小手,害得他直往墙壁上撞击。她一下子冲到了烟雾弥漫的厨房里去,但马上又退了出来,不停地咳嗽着,呛得泪流满面,然后,她又用裙裾将鼻子掩住,再一次往里面冲。

厨房里黑漆漆一片,虽然有一些亮光从一个小窗口透进,只是烟雾实在太浓了,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听到了火焰的咝咝声和噼啪声。她用一只手掩住眼睛偷偷地看了一下,只看到地板上到处是细长的火焰扑向墙壁,原来那是有人把一些在炉子里燃着的木柴撒到了地板上,于是干透了的松木地板就马上着了火,之后就很快烧了起来。

她冲出了厨房,跑向饭厅,把那里的一块破地毯抓了起来,直搞得两把椅子哗啦啦地倾倒在地上。

“我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将它扑灭的,那不太可能!啊,上帝,如果有人帮忙就好办了!塔拉农场要完蛋了——完蛋了!啊,我的天!这就是那个坏透了的小家伙干出来的,他曾对我说要给我留下一点什么,好让我永远记住他呢!哦,我倒不如让他把军刀也夺走就省事了!

在穿堂的走廊里,她从小韦德的旁边走过,此刻这家伙正抱着那把军刀躺在墙角里呢,他双眼紧闭着,脸色看上去疲倦松弛,不过却是特别地镇定。

“我的上帝!他没命了!他被他们吓死了!”她心里不禁非常痛苦,可依旧从身边跑过,匆匆地拿水桶去了。水桶通常是放在厨房门口的过道里的。

她将地毯的一头浸没到水中,接着又拼尽全力把它提着冲向了浓烟阵阵的厨房,并顺手把门关上了。仿佛过了许久,她在里面不住地晃来晃去,咳嗽着,用地毯没命地抽打着一道道窜起的火苗,但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火苗又迅猛地向前扩展了过去,有两回她的长裙子被烧着了。她只好用手将火扑灭了。她闻到了那股从自己头顶上散发开来的越来越浓的焦臭味,因为头发已经松散开来,全都披到了肩上,火焰总是比她跳得更快,像一条条蛇一样蜿蜒着向前跳跃,向着四壁和过道里扩散着。她早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全身软弱无力,感到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

正在这时,门猛地被打开了,接着涌入了一阵气流,火焰往上蹿得更加高了,然后门又砰的一声被关上了。斯佳从烟雾中隐隐约约看到媚兰正用双脚用力踩着火苗,而手上又拿着一件又黑又重的东西在使劲扑打着。斯佳看到她站也站不稳,听到她呛得厉害,在闪电般的一瞬间,还瞥见她苍白专注的面容和眯成两条缝抵御烟雾的眼睛,她上下挥舞手里拿着的东西(那个同样是一条地毯),娇小的身躯随之前后扭曲着,她俩并肩奋斗了又一段似乎漫无尽头的时间。没命地挥舞着地毯,斯佳看得出地上的一条条火蛇正在后退着,此刻,媚兰朝她这边转过身来,伴着一声喊叫使出所有的气力在她肩上猛地抽了一下,斯佳应声倒地,被卷入了一股浓烟和黑暗的旋风之中。

等到她张开双眼时,看见正舒适地枕着媚兰的大腿,躺在了屋后的走廊里。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着她的头,她的两只手、面容和肩膀都被严重烧伤了,黑人们住的棚屋还仍冒着烟,被笼罩在了一片浓黑的烟雾之中。棉花燃烧发出的焦臭在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斯佳发现厨房里还不断地有黑烟飘散而出,于是拼命地挣扎着想站起来。

不过媚兰却使劲将她按了回去,一边用很镇定的声音抚慰她:“好好休息吧,亲爱的,火已经被扑灭了。”

她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目,安静地睡了一阵,这时她听到了媚兰的婴儿在身旁发出的咯咯声和韦德清晰可闻的打嗝声。原来他没被吓死啊,真是谢天谢地!她睁开双眼,仰视着媚兰的面容,看到她鬈发被烧焦了一块,脸上又被煤烟熏得又黑又脏,不过眼里却是激动得闪着灵光,并且还向她微笑呢。

“你真像个黑人。”斯佳小声说,然后又把头懒洋洋地钻到了柔软的枕头里。

“你也像个扮演黑人的滑稽角色呢。”媚兰也毫不示弱地说。

“你为什么那样打了我一下呢?”

“那是因为,亲爱的,你后背上被烧着了,但我可没料到你竟会晕倒,虽然上帝也明白你今天的确是累得不行了……我把那牲口赶进沼泽地以后就马上往回赶了,一想起你和孩子们孤零零地留在家里,我也几乎急疯了,那些北方佬——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假如你是指的糟蹋,那倒没有。”斯佳说,一边吸着气想坐起来,以媚兰的大腿当枕头虽然十分舒适,不过身子躺在走廊的地板上可不是好受的事。“只是他们把我们的一切东西抢了个精光,我们家的所有的东西全都没有了——哦,是什么喜事让你如此兴奋?”

“我们没有失去一切嘛,我们的小孩也都平安无事啊,况且,还有房子可以住,”媚兰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你要明白,这一切是眼下每个人都需要的……我的天呐,小博尿尿了!我想北方佬肯定已将余下的尿布拿得一个不剩了,他——斯佳,他的尿布里藏了什么东西啊?”

她慌张地把手伸进小孩的腰背底下,随即将那个钱包掏了出来。她顿时满脸疑惑地望着,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一样,然后就大声笑了起来,笑得如此轻松,如此痛快,没有丝毫的失常的感觉。

“亏你还可以想得出来呢!”她大声喊了起来,一边又紧紧地抱住了斯佳的脖子,频频地吻着她,“你可实在是我的最顽皮的妹妹啊!”

斯佳任她抱着,因为她实在是疲惫之极,没法挣扎了,又由于媚兰的称赞使她既感到十分受用又倍感欢欣鼓舞,由于刚才在烟雾一阵又一阵的厨房里的一幕,她对眼前这位小姑子产生更大的敬意,一种更为亲密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