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十章 (2)
“我对你的思念比你对我的还要多呢！”他小声咕哝着，“我不久前才得知你结了婚，凯茜，刚才在下边站着等你的时候，心里还盘算着，只要见你一面之后，要是你很吃惊地看着我，装出高兴的样子。我随后就去找欣德利算帐，而且不经法律就把自己断送掉。而你这么款待我，让我的那些念头一下子都无影无踪了。可下次见我的时候，你千万别又换了另一副面孔。不！我相信你不会再赶我走的，我看得出你真为我伤心，是的，你不知道，上次听了你的那些话以后，我有多么苦痛、郁闷，我拼命地奋斗，挣扎，这全都是为了你！”
林顿先生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不过他还尽力地保持着那种温和得体的绅士风度，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凯瑟琳，请你坐回自己的座位好吗？你不想让大家喝凉茶吧。希思克利夫先生呆会儿肯定得走很长一段路回去，而且我也有点渴了，来倒茶吧！”
于是她只好坐到了茶壶前边。这时伊莎贝拉小姐也来了。我和他们又挪了挪椅子，便走出去了。
这顿茶点一共吃了还不到十分钟。凯瑟琳一点吃喝的胃口都没有，她的茶杯从头到尾一直是空着的。埃德加的茶洒了好几回，一口也没喝。
那天晚上这位不速之客只呆了不到一个钟头，临走时我问他，是不是要到吉默顿去？
“不，我要去呼啸山庄。”他答道，“恩肖先生请我走一趟，今天上午我已经拜访过他一次了。”
我简直无法相信！恩肖先生请他！而且他还拜访了恩肖先生！他走了以后，我仔仔细细地玩味着这句话。难道是他变成了一个伪君子，回来搞些什么暗地里使坏害人的勾当？我越寻思越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哎，要是他当初远走高飞一去不回该多好呀！
我睡到大概半夜时分，林顿太太就把我给吵醒了。她溜进我的房间，坐在我的床边上，揪着我的头发硬把我给弄醒了。
然后她向我道歉，说道，“埃伦，我睡不着。想找个伴儿来分享一下我的快乐！埃德加闷闷不乐的，因为我快乐的事情，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你知道吗？他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就算说也只是说几句赌气吃醋的癫话，他还一个劲儿地说我自私无情，因为我只顾自己痛快，而不管他的身体很不舒服，又非常困。哎，这人总是这样，稍不开心就故意装病！我无意中说了希思克利夫几句好话，他竟然哭了起来。要不是真的头疼，那肯定是‘嫉妒’在作怪。所以，我就干脆起床，离他远一点儿。”
“你怎么会在他面前称赞希思克利夫的优点，那有什么好处呢？”我问道，“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俩从小就互相怨恨吗？要是希思克利夫听你夸林顿的话，肯定也会恨得牙齿痒痒的。这都很正常的，以后你就别在林顿先生的面前提他啦，除非你喜欢他们两个吵个不可开交或斗个你死我活！”
“可这难道不是他们的一个很大的弱点吗？”她回答。“为什么我就从来不会嫉妒呢？就说伊莎贝拉吧，她头发金黄闪亮，皮肤似雪，全家人都喜欢他，可我从来都没有为这些难受。就像你吧，奈丽，如果我和她争论什么的话，你总是站在伊莎贝拉那边。而我就是总像个傻大妈似的让着她，叫她小宝贝，说好听的话儿哄她高兴。只要她哥哥看到我们相处和睦心里高兴，我也会感到很痛快。可这两个人都非常像娇生惯养的小孩一样，以为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给他们准备的一样，而我也总是迁就他们，忍让他们。但我想，要让他们好好地受一次惩罚，或许他们会变得好一点儿。”
“我看你完全想错了，太太！”我说，“倒是他们在迁就你，知道吗?他们要是不让着你，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既然他们能一直由着你的性子任你胡闹，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偶尔宽容一下他们有时心血来潮或者情绪不好呢？不过，我看最后很可能为了一件对你们都很重要的事情，你们会闹僵的。到时候那些你看来很脆弱的人，可能会比你还要坚强顽固呢？”
“那是你认为，到时候，我们肯定会拼个你死我活的是吗？奈丽。”她笑着“不会的，我告诉你，我知道林顿爱我有多么深！我相信就算我杀了他，他也不会想要报复我！”
“你了解他这份情义，太太，”我劝她道“你应该更重视他，关心他。”
“我没有不重视他呀，”她回答说，“可他也不能为这么点儿小事就掉眼泪呀，像个孩子似的。我只不过对他说希思克利夫现在成了一个能让人尊重的人，即使是这一带最体面的绅士，也会以能和他结交为荣的。这些话本来是该由他告诉我的，而且他也该同样感到高兴的，没想到他竟哭起鼻子来了。无论如何——他一定得同他慢慢和好，而他也可以喜欢他们——想想吧，希思克利夫本该对他有多反感啊，而他今天的表现却是那么和善，这真是太不简单了！”
“希思克利夫到呼啸山庄了，你怎么看这件事？”我问她。“看来他确实是洗心革面，彻底变好了，够得上一个基督徒的资格了，他愿意伸出手和自己的敌人交朋友！”
“他说过这件事情，”她解释道，“一开始我也和你一样奇怪。他告诉我，第一次去那儿是以为会住在那儿，好向你打听我的消息。约斯夫看见了他，就去报告欣德利。我哥哥就出来了，盘问了一些这些年他干的事情，生活的情形，后来就让他进去了。当然有几个人正在里边打牌，于是希思克利夫也就坐下来和他们一起玩。欣德利输了一些钱给他，同时也发现希思克利夫带了很多钱，便邀请他晚上再去，他也答应了。我哥哥这人太笨了，也太马虎大意，交朋友从来都不会慎重地考虑挑选一下的。他根本就懒得去想一想，这个以前被他害得很惨的人能不能相信。不过希思克利夫说得很清楚，他和这个以前的冤家对头重新交往，主要是想在田庄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可以步行来往，而且他还对以前住过的老宅子有很深的依恋之情。同时还希望，我可能会有更多机会去看他，要是住在吉默顿可就不会这么方便了。他说自己愿意付很高的租金，我那贪财如命的兄长自然马上就接受了这个条件，他现在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虽然前面一手刚拿到钱，转眼就会挥霍出去！”
“那可真是个适合年轻人住的好地方！”我说，“你不怕这会惹出一些什么麻烦来吧，林顿太太？”
她回答说，“我那个朋友绝不会有什么事的，他那聪明的脑瓜儿会让他逢凶化吉的。不过欣德利倒可能会有点儿事，他现在简直是坏得不可救药了，而且我一定会全力保护他，不让他受一丁一点的伤害。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打消了我对上帝和人类所有的仇恨。啊，我曾经不惜冒犯上苍，怒气冲冲地向老天爷造反。我所受过的磨难是多么地多么地痛苦啊。要是我亲爱的丈夫知道我当初忍受着怎样的苦痛，他肯定会羞愧又后悔的，就不会再用无聊小气的吃醋耍脾气来把我刚刚从苦难挣脱的心灵再推入郁闷的深渊了。我是不想连累他，才自己独自承担了所有的磨难，要是我把那些痛苦经常不断地表现出来，他肯定早已受不了，而可能比我更强烈地想摆脱这种痛苦。不过，过去的事情终归已成了回忆，我也不会因为他的漠不关心而去向他报复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我忍受不了的事情了！就算有一个天底下最可耻的下贱家伙扇了我一巴掌，我不但会把另一边脸伸过去让他再打，还会请他原谅我不该惹他生气。啊哈，我要变成一个天使了，看着吧，我现在就回去和埃德加和好。”
她就这样心满意足，充满信心地演讲了一番，便转身回去了。第二天早晨，她完成自己决心的结果便表现出来了——林顿先生不仅完全没了昨日的别扭劲儿，而且当天下午当凯瑟琳提出要带伊莎贝拉到呼啸山庄去时，他也没表示一点异议，这也得到了凯瑟琳浓情蜜意的回报。这样一来，家里简直就成了快乐的天堂，祥和欢乐的气氛使每个人都倍感舒适。
希思克利夫——不，应该是希思克利夫先生——一开始要来画眉山庄时总是相当谨慎的，好像小心翼翼地估量主人对他的容忍程度。凯瑟琳也尽量做得明智一点，接待他时把内心的喜悦之情尽量掩饰得十分得体适当。于是慢慢地，他的到来和接受招待便渐渐习惯成自然。
希思克利夫为人从小就城府颇深，心思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一般同龄人，他感情一般从不外露。林顿老爷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下来，可随着事情的发展，他又产生了一种新的不安。
这种不安来自于伊莎贝拉出人意料的举动，她竟然无法抗拒地对这位特殊的客人着了迷。当时她刚满十九岁，正值青春妙龄，虽然言谈举止中还稍稍带着一点儿稚气，但她十分聪明机智，感情特别敏锐，有时还有那么一点儿野性的火爆脾气。本来林顿先生对这个妹妹一直是宠爱倍加的，这时莫名其妙地跟这么个人堕入爱河，真是让他胆战心惊，心思重重。暂且不说与这样一个行迹诡异的人结亲会给祖先抹黑，而且更糟糕的是：要是将来没有男性继续人，那他这一大份家业可就要全落到这个人的手中。他决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他太了解希思克利夫了，如今他虽然外表变得衣冠楚楚，可内心却是永远变不了的，而且也并没有改变。所以他一定要想方设法保护伊莎贝拉，不想把她交到这么一个人手里。
要是林顿先生再弄明白一件事后，他可能会更加提防希思克利夫了。那就是伊莎贝拉对他的爱恋只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却没有得到任何感情的回报。当他发现这种情况时，就马上对希思克利夫痛恨不已。
这段时间里林顿小姐整天眉头紧锁，心事重重。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而对她越来越让人生厌的坏脾气，更是不满。她还一天到晚缠着凯瑟琳，烦得她耐心全无，几乎要发作了。我们觉得她身体不好，眼下又日见憔悴，便都让着她几分。可是有一天，她闹得实在太不像话了，说什么也不吃早饭，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下人们乱发了一通脾气。说什么仆人们不把她放在眼里，太太也不管，哥哥也不理她，还抱怨门开着害她着了凉，我们故意让炉子灭了惹她生气。总之是蛮横无理、胡搅蛮缠。凯瑟琳不得不狠狠训斥了她一顿，命令她马上上床休息，否则就叫人去请大夫来。
这一招儿果然灵验，她马上大声表明自己的身体非常健康，又说心情不好只不过是因为凯瑟琳太粗暴了。
林顿太太被她这莫名其妙的指责弄得一头雾水，不由也大嚷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你这个撒娇任性的宝贝儿！你说说看，我到底什么时候粗暴了？”
“昨天，还有，”伊莎贝拉眼中已泪光点点了，“现在也是。”
“昨天！”凯瑟琳问，“在哪儿？几时？”
“我们一块在荒原上散步的时候，你故意把我支开，自己却和希思克利夫先生在一起逍遥快活。”
“就为这个，你就说我粗暴？”凯瑟琳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不是我们觉得你多余，我们并不在意你和不和我们在一起。只是我想，你可能对我们的谈话不会很有兴趣而已。”
“不，不是的！”那姑娘哭得更厉害了，“你知道我喜欢在那儿的，你故意要把我支走！”
“她是不是疯了？”凯瑟琳朝我说道。“我可以把那天我们说的每个字都讲给你听，然后你告诉我，哪块儿能引起你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