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呼啸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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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1)

第二卷第四章 (1)

迪恩太太接着说道,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就是这过后的十二年。那段时间我最大的烦恼只不过是我们那位小姐偶尔有的——所有孩子,无论贵贱,都会经历的小病痛。

尽管有些小病痛,半岁以后她就像一棵落叶松一样飞速长大,她完全按着自己的路子走路、说话时,林顿太太墓地上的石楠还没开第二次花呢。

她充满阳光气息,极富吸引力,给冷冷清清的宅子带来了活力。她集合了两个家庭的优点:既有一对恩肖家的有神的黑眼睛,又有林顿家白皙的皮肤、细致俊俏的轮廓和金黄的卷发。她对任何事情都充满好奇心,心性活泼敏感而又不粗鲁急躁;她像她母亲一样令人迷恋,但是又能够柔和温顺,嗓音轻柔、表情沉静。她没有她母亲的火暴脾气。生气或者动情,都只会像春风吹过脸面,既深切又温柔。

当然她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孩子,作事冒失不循规矩,还有娇纵任性,这是父亲溺爱的结果。不管谁惹恼了她,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告诉爸爸。”但如果她父亲偶尔责备她一句,或是给她脸色看,那我们的小姐就会伤痛欲绝宛如天塌。当然,林顿先生未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他负责她所有的教育责任,乐此不疲。幸运的是凯瑟琳是一个聪明伶俐、求知若渴的孩子,学习前景相当明朗。林顿先生对自己的学生很引以为豪。

十三岁以前,田庄林苑就是她全部的世界。林顿先生也只是偶尔亲自带她到外面走上一二里路,这工作从不托附他人。她进去过的房子只有自己家、以及礼拜堂。吉默顿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地名符号,至于什么呼啸山庄和希思克利夫,还不如她的童话书来得熟悉,她心满意足地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但是,每当她透过育儿窗看到远处的小山顶,总会问我:

“埃伦,山那边是什么,是大海吗?要等多长时间,我才能到那些小山顶上去呢?”

“凯茜小姐,那边不是海,还是好些山,就跟你看的一样。”我答道。

“那些金黄色的岩石,当你站在它们下面看时,又像什么呢?”一次她问我。

傍晚,当夕阳的余辉洒在山坡和高地上,其它地方都陷入黑暗时,奇特的景象引起了她对鼓尼斯顿山崖这片陡坡的注意。

我解释道,那儿除了一堆光秃秃的石头,连一棵小树都无法生存,因为土太少。

“那么为什么我们这儿已经天暗了,那儿却总是那么亮堂堂的呢?”她又问。

“因为它们那儿的地势高,”我说,“冬天那儿也最冷,霜冻总是来得早。夏天我在它东北坡上那个黑坑里还看到过残雪呢!也正因为那儿这么陡峭,你才爬不上去。”

“这么说你到过那儿了!太好了,等我长大成人,我就可以去了。埃伦,爸爸到过那儿吗?”她高兴地直叫。

“让你爸爸告诉你,”我赶紧说,“那儿没什么好看的,不值得去。画眉田庄的林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而且你爸带你溜达的荒原也比那儿好得多。”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可我完全不知道那儿呀,哎,要是能到那最高的山崖顶上四下里看就好了——总有一天我会让小马驹敏妮驮我上去的。”

她的这个愿望随着一个女仆提到的精灵洞而越发急切了。于是她不停询问林顿先生能不能带她到山崖去玩。他答应等她再长大点儿,就让她去,因此凯瑟琳小姐一日一日地数着年龄,老是不停地问:

“我现在的岁数够大了,可以去彭尼斯顿山崖了吧?”

但是她老是得到同样的答复:

“再等一段时间,还不够,宝贝儿。”

林顿家庭的人体质都很病弱,不像这一带的人那样结实健壮。可是我提过,希思克利夫太太逃走后还活了不止十二年。她患的什么病我不清楚,不过我猜想是一种热病,她和哥哥得的是同一种病,发病很慢,无法治愈却很快生命就被消耗掉。

希思克利夫太太给她哥哥写信,说道自己四个月来疾病在身,大概快死了,因此希望哥哥去看看她,很多事情需要他协助处理,并且希望把小林顿稳稳当当地托付给他。这是她最大的心愿,就像过去与她一起生活一样。她恳求孩子的父亲千万别动这个孩子的念头。

我家老爷平日里有什么应酬能推就推,可这一次收到信后立即答应了,赶到他妹妹那儿。他惟一不放心的就是凯瑟琳,把她托付给我,让我看好她,别让她走出林苑半点,即使有我陪伴也不行。

他大概没料到,女儿会自个儿跑出去。

林顿先生去了三个星期之久。头一两天,小姐缩在图书馆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既不看书也不玩乐,大概在想她爸爸。这倒让我省去很多麻烦,她能这样安静。不过几天后她就烦闷不已,要出去玩儿了。我上了年纪,事儿又多,没有太多精力哄她高兴,于是想出一个偷懒的方法,让她自己找乐。

她被我打发到庭院里去转转,有时步行,有时骑小马驹;她回来后喜欢编造一些真真假假的冒险故事,我也就装成一个耐心的听众,哄她高兴。

当阳光灿烂的盛夏来临时,她乐于独自一人到处游逛,我也不担心她会跑出门外,因为大门平日里都是锁着的,不过即使开着,她一个人也不敢走出去。这样她晚上就能编造故事来度过。

倒霉,我不该如此信任她。一天早晨,凯瑟琳八点钟就兴致勃勃地来找我,说她要当个阿拉伯商人,带领驼队穿越沙漠。她的牲口是一匹小马,一条大猎狗和两条短尾猎狗扮成的骆驼商队。要我为她准备足够的粮草。

等我弄出一大堆食物,放进篮子里挂在马鞍上时,她马上跳上马去,轻盈得像个林间的精灵,戴着宽边帽和纱巾,快活地笑着,踏着七月的骄阳而去。她还在嘲笑我不准她让马奔跑和早些回来的忠告呢。

吃茶点的时间到了,可是这个小捣蛋鬼还不见踪影。一只骆驼回来了,是那条老猎狗,它贪图安逸。可是凯茜和她的驼队还没回来。我让人去到处找,最后我亲自出马寻找。

地界旁边,一个工匠正在修理庄稼地边的树篱,我向他打听是否见过我们家小姐?

“对,早上我见过她,”他答道,“她让我砍一支榛树枝给她,然后就催着那匹盖洛韦马从树篱低处跳过去,跑得没影儿了。”

你可以想象出来,我听后心里有多害怕,她准上彭尼斯顿山崖去了。

“千万别出事!”我叫出声来,穿过他正修理的缺口,直奔大路去了。

我像鬼赶似的走了一里又一里地,到一个拐角处,山庄的轮廓隐约可见,可四周还是找不着凯瑟琳。

到距山崖大约一英里半的地方,已经过了希思克利夫的庄院,离我们田庄也有四英里了,我担心还没到山崖,天色就暗了。

我心里不住地想:要是她爬山时滑倒了,摔断了骨头,摔死了,怎么办?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正匆匆穿过农庄的房子时,一眼就看到了查理,它是两条短尾猎狗中厉害的那一只,它正有气无力地躺在窗户下,头也肿了,耳朵还流着血,我看到它,松了好大一口气。

我急忙打开边门,奔向屋门。我认识这个女人,她原先在吉默顿住,后来恩肖先生死了,她就到他家帮佣了。

“哎,来找你们家小姐来了吧!别担心,她正兴高采烈地呆在这儿呢——我很庆幸不是老爷回来了。”

我喘着粗气问道:“他现在不在家,对吧?”一路上担惊受怕,现在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不在不在,他和约斯夫都出门了,个把钟头内回不来,先进来喘口气儿吧。”

我一进门就看见我那不思归家的羊羔坐在壁炉边上,在一把小椅子上摇来晃去。那把小椅子正是她母亲小时候坐的那把。宽边帽挂在墙上。看来她在这儿呆得很愉快,自由自在,和哈顿说得正欢呢。几年不见,哈顿现在已经是一个又高又大的壮小伙儿啦。他今年该有十八岁了。凯茜口若悬河,一张小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会儿发表意见,一会儿又提希奇古怪的问题,小伙子吃惊地盯着她,好像看个怪物,我猜她讲的事儿他闻所未闻。

“不错呀,我的小姐,”我装出生气的样子,对她吼道,掩饰住我的喜悦。“你这样淘气,我以后还会相信你吗?这将是你爸爸回来以前你的最后一次外出。”

“别生气,埃伦,”她一下子蹦起来,来到我面前,冲我叫:“我今晚会给你讲个精彩的故事——你不是把我找到了吗,你以前没来过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