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四章 (2)
“现在把帽子戴上,马上跟我回家,”我严厉地说,“凯茜小姐,你真是不懂事儿的孩子,为了找你我跑遍了这块地方,受了多大的罪呀,我答应林顿先生要管你的,可是你竟这样淘气,偷偷溜出来,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啦,噘嘴哭鼻子也没用!”
“我没做什么错事呀!”她马上哭起来。“而且,爸爸什么也没对我说呀——哼,他是不会骂我——也不会冲我乱发脾气的!”
“算啦,我来系帽带,咱们赶紧走吧。”我说道。“斯文点儿,你都十三岁啦!”
凯茜把头上的帽子推开了,退到壁炉边上让我够不着她。
女仆插话了:“迪恩太太,别对这位漂亮小姐发那么大的脾气嘛,她本来是急着要走的,哈顿也愿意陪她去,山上的路太荒凉了。”
哈顿静静地站在那儿听我们说话,双手插在衣兜里,很害羞,不过看样子他对我的出现也不太高兴。
“再过上十分钟天就黑了,我不能再等了。”我又接着说道。“凯茜小姐,小马在哪儿,菲尼克斯又在哪儿?你再不走,我可丢下你走了。”
“小马关在院子里,”她回答。“菲尼克斯和查理都给咬伤了,也在那儿呢。你一门心思冲我发火,我哪来得及告诉你呀。”
我拿起帽子,想再给她戴上,可是这个鬼灵精的家伙显然看出这家人都向着她,就躲开我乱跑起来,我也追着她在一屋子家具的四周乱窜,真是太滑稽了。
哈顿和女仆都哈哈大笑起来,她也跟着笑,我终于气坏了,大叫道:
“够了,小姐,你要是知道这是谁家的房子,就不会再呆在这儿啦。”
“这是你父亲的房子,是吗?”她转身问哈顿。
“不——不是,”他低下头,脸涨得通红。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那是两对完全一样的眸子。
“那——是你家老爷的吗?”“他家老爷是谁?”这个好奇的姑娘又朝我问道。“他明明说“我们家的房子”和“我们家的人”,怎么,房子的主人不是他父亲吗?如果也是仆人,应该叫我小姐对吗?他也没这么叫过。”
哈顿原先脸红得发紫,嘴里低声骂了一句。现在听见这番傲慢而又孩子气的话后,脸色顿时黑下来,乌云密布,风暴随时会来临。我推了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姑娘,给她穿戴齐整,可以走了。
“把马给我牵过来,”她像吩咐一个马童似的叫她的表兄,“你要跟着我走。我要观察沼泽里的妖魔鬼怪打猎,我还要听你讲精灵的故事——你是这么叫的吧,赶快!喂,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除非你下地狱,否则别想把我当佣人。”愣小子吼道。
“你说什么?”小姑娘显然不明白。
“我说下地狱——你个小巫婆!”他说。
我赶紧插嘴:“别对一位千金小姐说这样的漂亮话!凯茜小姐,你新交的朋友多好呀,快走吧,别再和他吵了——我们自个儿去找敏妮。”
“不行,你没听见他对我说了什么吗,他竟敢不照我的话做,坏东西,我要告诉爸爸!”
她的威胁显然没起作用,所以她气得眼泪在眼圈里转。只好转身去叫那个女仆:“那你去给我把马牵来,把我的狗也放出来!”
“小姐,说话和气点,”“有教养并没让你损失什么。哈顿虽然不是这家老爷的儿子,可他是你的表哥,我也不是你家仆人。”
“鬼话!”她一点不信,轻笑了一下。
“我说的是实话。”女仆并没放过她。
凯茜觉得不可接受,转而求助我:“埃伦,让他们住嘴,爸爸到伦敦接我表弟去了——他可是上等人的儿子——我的表哥会是——”她无法说下去了,眼泪流了出来,这样的事实让她无法接受:乡巴佬是她亲戚。
“没事儿!”我悄声对她说道,“皇帝还有一门穷亲戚呢,这样没什么不好。如果他们品行不好,不讨人喜欢,就不要理他们就是了。
她拼命想甩掉这种想法,索性一头扎进我怀里,叫道:“他不是,他不是!”
这下麻烦大了,她和女仆都说了不该说的话,希思克利夫先生很快会从他们嘴里听到他儿子回来的消息;这一边呢,毫无疑问,凯茜等她父亲回来,会迫不急待地询问他有关这个没教养至亲的事儿。
刚才被人当作仆人,哈顿心里很不高兴,可是见她这样伤心又心软了。他到院子里把小马牵到门口,接着为讨她欢心,又从狗窝里掏出一只上好的圈着腿的狸娃,放到她手里,说:“别哭了,我刚才不是故意要惹你哭的。”
她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来看看他,满脸又是敬畏又是厌恶的神情,终于又放声大哭起来。
这样的表兄妹相识场面真让我啼笑皆非。从外表看,他实在是无可挑剔,体格健壮匀称,相貌英俊,并且憨厚老实。可衣着,实在不怎样,十足一个乡野农夫,在农场上干点庄稼活儿或在荒原里追追小动物是再适合不过了。这样一个孩子,无疑比他父亲更善良更优秀。尽管无人照管的优良禾苗在荒地里被疯长的莠草遮盖住了,但如果环境改善,还是会茁壮成长的。他那初生牛犊般的天性,使得别人很少敢去招惹他,估计希思克利夫先生并没有从生理上折磨他。在希思克利夫看来,哈顿并不软弱可欺,因此也不会虐待他。看来希思克利夫采取的方法是放任自流,让他自生自灭。比如他不教他读书识字,开启他的智慧;如果他有坏习惯,而这种习惯又不致于惹他心烦的话,他是从不去纠正的;他更不会引他走向善的方向,也不教授给他抵御恶行的法门。在教唆孩子变坏方面,据说约斯夫也很有功劳。他对这个古老家庭的长子百依百顺,奉承阿媚,这完全是鼠目寸光。
过去他就只顾维护欣德利先生,经常在老主人面前告凯瑟琳?恩肖和希思克利夫的状,说他们不走正道,使得老主人非常伤心难过,只好借酒浇愁。所以现在只要哈顿做了错事,他不去责备孩子,反倒把责任全推在谋夺他财产的那个坏蛋身上。
如果哈顿骂人,甚至打了人,他从来不去训斥他。在他看来,如果这孩子越来越堕落,他的灵魂堕入地狱不可救赎,这样希思克利夫也许会感到伤心,因为这是他坏事做绝遭到的报应。因此看到这孩子加速变坏,他居然十分满意,并且感到极大的安慰。
哈顿强烈的家庭门第自豪感当然是约斯夫赐给他的礼物,老约斯夫惧怕自己的新主人已到了着魔的程度。因此他只能通过咕哝些含沙射影的话和暗地里祈求上帝降罪于希思克利夫,来发泄他的怨恨。至于说到挑起旧主人下一代和新主人的仇恨这档事儿来,他是绝对不敢做的。
当然这些都是我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我不得不承认对呼啸山庄内的情形我并非了如指掌。村里人认为希思克利夫对佃户心狠手辣,是个刻薄的地主;在宅子里,倒恢复了以往那种舒适的环境,这是有女人照管家务的缘故。总之,欣德利当家时那种乌烟瘴气的景象现在是看不到了。希思克利夫依旧独来独往,整日里哭丧着脸,令人不寒而栗,而且直至现在他还——
好像扯远了。再说回凯茜小姐吧,她拒绝接受这条狗,当然拒绝了和解。她讨回了自己的狗,我们就回家了。查理和菲尼克斯耷拉着头一瘸一拐地走着,大家都垂头丧气的。
我所知的那天发生的事情,也只是:凯茜小姐率领着她的商队,直奔彭尼斯顿山崖——和我想的一样,在来到农场门口时,刚好哈顿就领着几条狗出来,双方的狗群立即展开一场恶仗,这就是表兄妹间的初次见面礼。凯瑟琳告诉哈顿,她是谁,要到哪里去,最后还成功劝服哈顿给她当向导。
关于他们的探险经历,我的小女皇只告诉我哈顿揭开了精灵洞和二十处妙境的秘密,至于详细情形,由于我已失宠,就无权知道了。
据我所知,他俩之间的良好关系一直维持到她把他当仆人使唤为止,伤了他的自尊;而后希思克利夫的女管家说出他俩的关系,又伤了凯茜的感情。
后来哈顿说的粗鲁话又极大地打击了她。在田庄,谁不是把她当作掌上明珠,天天“心肝”呀,“宝贝”呀地叫着哄她开心,可是在外面却受到一个据说是她表哥的陌生人的侮辱!她实在想不通,我费尽唇舌才让她同意不在她父亲面前诉这些苦。
我解释说,如果她父亲发现她到过山庄那儿,会难过死的,因为他极恨那一家人;并且这件事让林顿先生知道,我会被赶走的。善良的姑娘受不了这种后果,保证说到做到——哎,她真是个可人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