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一章第一个故事 (7)
她猛地转过身,一个劲地拍打着脚凳的靠背。她的头倒在垫子上,放声大哭起来。我为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高德弗利先生的举动惊呆了。他真的跪下来了吗?——我敢保证,他是双膝着地!接下来,他伸出胳膊搂住了她,嘴里还说出两个令她为之一震的字眼。
“尤物!”
就这两个字!可他是用一种冲动说出来的,正是这种冲动,使他成为一个著名的演说家。她坐在那儿,不知是惊呆了,还是喜晕了,丝毫没有想到把他的手放回到该放的地方去。至于我呢,我简直被吓昏了。我根本拿不定主意,是先闭上眼睛好呢,还是堵住耳朵,结果两样都没做。我还能抓住门帘子,在那儿边听边看,完全应归功于我那被压抑住的歇斯底里。连大夫都承认,一个人犯歇斯底里症的时候,必须抓住什么东西。
“是呀,”他说道,他的声音和语气充满传播福音似的魅力,“你是一个高贵的人!一个实事求是的女人—— 一个宁愿不要新郎,也不愿舍弃一个爱她的男人的女人,是无价之宝。这样的女人结婚后,要是他的丈夫赢得了她的敬重,他就赢得了终生的幸福。你刚才说到你在我心中的位子。在我跪下向你乞求,让我的关怀治愈你那受伤的心的时候,你看得出你在我心中的位子。雷切儿!你能给我荣幸、你能给我庇护、你能做我的妻子吗?”
要不是这个时候雷切儿开口说了我听到的第一句理智的话,我肯定就要堵上自己的耳朵了。
“高德弗利!”她说道,“你一定是疯了!”
“于你于我,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亲爱的。想想将来,你的幸福要葬送在一个一点也不了解你的感情,而你也不打算再见的人身上吗?你难道不该忘掉这种病态的依恋吗?你难道不该忘却你现在过的这种生活吗?你已尝试过那种生活,你已经厌倦了它。过开心的生活吧。要是有个人爱你、尊敬你;有个温馨、幸福的家一天天融化着你——尝试一下家庭的乐趣吧,雷切儿!我不敢指望你爱我——只要你喜欢和看重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时间会医治好你深深的创伤。”
她已经开始屈服了。欧,她是怎么受的教养!唉,换做我,决不会这样!
“别引诱我,高德弗利,”她说。“我这样已经够下贱、够放荡的了,别引诱我变得更下贱、更放荡吧!”
“我只问一个问题,雷切儿!难道你讨厌我吗?”
“我?我一向喜欢你。听到你刚才说的话以后,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敬佩你。”
“我亲爱的雷切儿,你知道许多妻子只是敬佩她们的丈夫吗?然而她们与她们的丈夫却相处得很好。有多少新娘对带她们走向圣坛的人,敞开了自己的心扉?他们的婚姻并没有不幸福——婚姻的纽带仍能维持着。女人们尽管不愿承认,事实上,她们总是以婚姻为庇护;更重要的是,她们从婚姻中得到了信心。再看看你的情况。以你的年龄和美貌,你能把自己禁锢在单调的生活中吗?相信我的处世经验吧——不会有问题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你总是要嫁人的。或是嫁给现在正跪在你脚下的这个人,他把你的敬重看得高于世上任何一个女人的爱。”
“高德弗利,高德弗利!你叫我想到了我从没想到过的事。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你拿一线希望来引诱我。我再次告诉你,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嫁给你会痛苦和绝望的。听我的劝,快走吧!”
“你不答应我,我决不站起来!”
“我要是答应了,你我都会后悔莫及的!”
“亲爱的,你我都会为我恳求你答应的这一天而祝福的。”
“你当真确信你所说的话吗?”
“你自己可以判断。我是根据在自家所见来说的。请告诉我你对我们在弗利辛霍家的看法。我的父母生活得不幸福吗?”
“我看根本不是。”
“我母亲做姑娘的时候,雷切儿,她也和你一样真心爱着一个不值得她爱的人。她嫁给了我父亲,只是敬佩他。你自己已看到了结果。这对你我不是一个鼓励吗?”
“你不会催我吧,高德弗利?”
“我要一直等你。”
“你总不见得要求我给你无法给你的东西吧?”
“我的天使!我只要求你嫁给我。”
“娶我吧!”
用这几个字她就答应了他!
他又是一阵冲动——这次就不是那么纯洁了。他将她拉到身边,直到她的脸碰到了他的脸;然后……不!我真的无法再忍受这令人震惊的场面。我原想趁这没发生以前,先闭上眼睛,但我迟了一步。我原以为她会抗拒。她却屈服了。
即使我对这类事情一无所知,也看得出来,他们的谈话行将结束了。这次他们相互如此的理解,我只需等着看见他们手挽着手走出去结婚了。从高德弗利下面的话来看,他们似乎还有一个小仪式。这倒值得看一下。他紧挨着她在脚凳上坐了下来(这一次没受阻拦)。“是我去跟你妈说,还是你去说?”他问道。
两样提议她都拒绝了。
“等妈身体好些,再告诉她吧。我希望目前能暂时保守秘密,高德弗利。你现在走吧,晚上再来。我们单独在这儿待的时间太长了。”
她站起身来,起身的时候,才朝我正受难的小房间看了一眼。
“谁把门帘放下来了?”她大声叫道。“房间已经够闷了,还要把门帘放下来。”
她向门帘这边走了过来。她的手刚搭在门帘上——这当儿我仿佛注定要给他们撞见了——楼梯上忽然传来那个脸色红润的小听差的声音。从他的声音中明显的听得出他已惊慌失措了。
“雷切儿小姐!”他高声喊道。“您在哪儿,雷切儿小姐?”
她霍的放下门帘,转过身跑到门口。
那听差脸色苍白的走了进来。他说:“请到楼下去,小姐!夫人晕过去了,我们救不醒她。”
过了一会儿,房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就趁机溜下楼,没有被人发现。
在厅里我碰上高德弗利先生正匆匆出去叫医生。“进去帮帮他们!”他指着房间说道。我看见雷切儿跪在沙发边,她母亲的头枕在她的胸脯上。只要对表婶的脸色看上一眼,就知道可怕的真相了。我没有吭声。不久,大夫就来了。他看见我的时候,没有一点懊悔的表情。那些认真收集不信教的人的证据的人,一定会关注这一情况的。他先请雷切儿出去,然后告诉我们其他人说,范林达夫人过世了。
后来,我偷偷看了一下早餐室和书房,发现我写的信表婶一封都没看就死了。我为这事惊呆了,几天后才想起,她还没有把那一小笔遗产给我就死了。
(1)“克莱克小姐致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在送上第五篇拙作之际,抱歉地说,她觉得难以胜任对范林达夫人逝世这样可怕的事做详尽的描述。因此,她随她的手稿一起,摘录了手中圣书上的一些语录,都是与这种事有关的。但愿这些摘录在克莱克小姐尊敬的男亲戚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的耳里,如号角鸣响。”
(2)“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致克莱克小姐,感谢她的第五份叙述。在送还寄来的摘录之时,他不想说对这类文学作品的个人成见,他只想说手稿以外的补充,对满足他的要求毫无用处。”
(3)“克莱克小姐奉告,寄回的摘录已经收到。她真诚地提醒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她是一个基督徒,就是说,他不可能冒犯她。克莱克小姐仍然对布莱克先生深感兴趣,并发誓,一旦他一病倒,她将再次提供她的摘录。同时,在写完最后一篇报告之前,她很想知道,是否能让她卑微的贡献更加完整,让她对今后有关月亮宝石疑案的新发现做出贡献。”
(4)“弗利克林?布莱克先生很抱歉,他使克莱克小姐失望了。他只能重复他一开始就给了她的指令。她应该限制在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人和事上,如她日记里记录的。将来的发现请她留给那些亲眼目睹的人去写。”
(5)“克莱克小姐非常抱歉,又写一封信来打扰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她的摘录已送回来了,而她对月亮宝石这件事的经验之谈也被禁止了。克莱克小姐痛苦地意识到,她应该知道自己遭到了拒绝。但是,不行——克莱克小姐在逆境学校学到了坚持。她写信来是想知道,布莱克先生是不是禁止她把目前的通信公布出来?布莱克先生的干涉,使她作为权威的地位,在世人的眼里需要解释一番。克莱克小姐,从她的角度来说,很希望她的信能公布出来,说明一切。”
(6)“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同意克莱克小姐的提议,并希望她能把他的同意看成是他们之间通信的结束。”
(7)“克莱克小姐觉得,作为一个基督徒,她有责任告知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他显然想激怒她的上封来信,没有达到写信人的目的。她充满爱心地请布莱克先生关起门来好好想一想,一个经过训练的弱女子,是不是已不受干扰,是不是远比他能感受到的更令人尊敬。既然得到这样的暗示,克莱克小姐郑重发誓,一定要把整套摘录寄回给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
〔这封信没有收到回信。用不着评论了。
(签名)德罗西拉·克莱克〕
以上通信足以能说明,我为什么别无选择,而只能简单地通报一下范林达夫人的死讯,就结束了我的第五章。
因为只能谈我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接下来要说的是,范林达夫人去世一个月之后,我才又见到了雷切儿?范林达。那次见面我和她一起住了几天。在此期间,发生了一件与她婚姻有关的事,倒是很值得注意的地方。在这个家最后一件痛苦事揭露之际,我的任务也要完成了;因为我将作为这些事的直接目睹证人,到时就会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夫人的遗体从伦敦运回了家乡,就埋在她自己的花园里的教堂边上的一座小墓地里。我与家族里的其他人一起被邀参加了葬礼。可是以我的宗教观,几天之内我是不可能从这个死亡的震动中振作起来的。据悉,弗利辛霍的教区长将做悼词。我以前在夫人的牌桌上多次见过这个无赖,我想,即使我适合旅行,恐怕也不适合去参加葬礼。
范林达夫人一死,她女儿就由她的妹夫艾伯怀特老先生照管了。夫人的遗嘱上指定请他做保护人,直到他的外甥女结婚,或是成年。在这种情况下,我想,高德弗利先生一定把自己跟雷切儿的关系告诉了他父亲。总而言之,表婶过世还不到十天,他们订婚的秘密在他们一家人中已经不成秘密了。艾伯怀特老先生——又一个十足的无赖——发愁的只是不知用什么方法,来迎合这位即将嫁给他儿子的富贵小姐。
一开头,雷切儿就在选择住处上给他添了些麻烦。蒙塔克广场那幢房子会使她想起她母亲的死。约克郡的别墅又会叫她想起那颗丢失的钻石。她监护人的家倒是与这两件事无关。可是她在居丧,会使她的表妹艾伯怀特小姐玩不开心。她亲自建议她在更合适的时候再来。最后,艾伯怀特老先生建议她到布莱顿的一幢连家具出租的房子去住。他的太太和那个害病的女儿都将和雷切儿一起到那儿去住。稍后他自己也要去那儿。他们除了几个老朋友,谁也不见,并让他们的儿子高德弗利先生乘火车往返于伦敦,听候他们的调遣。
我描述这种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毫无意义的迁移,只有一个目的。因为使我和雷切儿?范林达又见了面的起因,正是租赁布莱顿的那幢房子。
艾伯怀特表姨妈是个身材高大,生性沉默,相貌平平的人。她为人有个突出的地方。打从她出世以来,她就从来不懂得亲自动手做事。她一生都是在接受别人的帮助,采纳别人的意见。从精神上看,她是个无药可救的人。她听我说话,就像是在听西藏的达赖喇嘛说话一样,而且是一样的反应。为寻那幢带家具的房子,她就待在伦敦一家旅馆里,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打发她儿子去找。她需要佣人,就是靠坐在床上吃早餐的时候,给她的女仆放个假,条件是那个姑娘“会很乐意地去寻找克莱克小姐”。我见到她的时候,已上午十一点了,她还穿着晨衣,安静地摇着扇子。“德罗西拉,亲爱的,我想要些佣人。你这么聪明,替我找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