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旧故成仇人
她明白,固然当初认为他必然是拖累她的那个。但如今时势颠倒,已成了她来拖累他了。
本来以为寻回天心石,他们必定会分道扬镳的。但如今自己受了重伤,却使他迟迟不能离开。
他这么多日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是看在眼里的。
但,这一切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他以为,是她为了救他才落的如是下场的。
若是如此,那些被炸的皮外伤早就被他的妙手治好。
多日昏沉,只是因为这一次受伤太重,牵引了手心里那个东西提早发作的缘故。
她万不得这么自私,万不得用这种方式……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她微微心悸。
是吗?
想……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七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活在复仇的阴影之中,命运早已经抢走了她所有作为月冽该有的一切,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不敢想过,会有一天希望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但他仅仅是这么拥着自己,似乎就让她有勇气敢去这么想,敢去遗忘她活着所背负的一切。
情动,就是在那么一日日的积累着,恍然间便明白过来了。
她喜爱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他的依赖,就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和疼痛中度过。她也猜到他一定早已经知道她是个女子了。
但,是在什么时候呢?
蛇窟那里么?
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看她的目光开始慢慢改变起来,时常会有一股炙热的视线包围着她。但,说不明道不清,她却很喜欢他的这种改变。
她不需探究他眼眸中的意味,也知这份藏在彼此间的情愫代表什么,那揽着自己的两只手越来越温存,也越来越让人沉溺。
若说这七年的岁月没有半点是另她感到幸福的话,那这一月多的时日,已经足够她编织成一页页美好的回忆。
如果她能活下来。
如果她真的能够活下来。
光是这些回忆,就值得她去细嚼慢咽其中的每一分每一寸。
她喜爱这些日子,抛开所有恩怨,就这样只有他和她,互相依偎。
如果可以。
她希望可以一直待在他身旁,看他微笑,看他为自己而忙碌……
只是……
她不敢确认这些日子,他也会是毫无怨言的度过的。
像他这样的人,不应该有束缚,不应该有牵挂……而自己在阴错阳差之中,似乎就成了他的累赘。
若他只是以为自己是因为他而受伤的……
她眯细了眼睛,倚在他怀里故作不在意的道:“这并不是那陵墓里受的伤。”她希望,他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如果他要尽自己救命之情,那么现在便可以撒手离开了。
是死是活,都应该由她自己来承担。
云离一边吹着手里的药,舀起一勺就笑嘻嘻的半哄着往她嘴里塞:“乖,张嘴。”
她愣愣的张开嘴喝了药,他方才想起她刚才说的话,漫不禁心道:“那有如何?”不管她身上的一切病痛根源是怎么来的,他都会想办法治好这一切,让她好好的继续的活着。
她错愕。
这人,嬉皮笑脸起来无耻至极,漫不经心起来又如此理所当然。
他究竟还有多少个方方面面,是她目光中所触及不到的。
陵墓之前,他无辜纯良,陵墓之后,他温柔体贴霸气痴情无所不置。
甚至,只要是对她的伤有好初的,强词夺理蜜糖腹剑敬酒罚酒全部都张罗了上来。
原本以为他顶多只是回答他已经知道,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用那么淡漠的语气,那么天经地义的口气反问她,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知道了……那又能如何?!不知道……那又能如何?!
她一把抓住他再次舀着一勺子药向她嘴上凑过来的手,任凭药水洒在了两人的衣衫上,他望着她蓦然睁大的双眼,不解的看着她。
“我是说,我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因为你才导致的,你真的明白吗?”她以为是他没听清或者不理解,于是激动的直接说了一遍。
他收起勺子和药丸放在一边,擦了擦她衣衫上的药水,动作顺手体贴,眼神闪烁不明,语调带着一丝撒娇和无赖:“你不喜欢我待在你身边吗?”做完一切,他继续揽住她,微微低下头,在她发丝间平静的,轻轻的嗅着。
又一次反问,她真的懵了,半晌才呆呆转过头看着他,很小声很小声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她只是以为,是她一心想他待在她身边,而从来没去细想过他的感受,细想过他是不是和她一样,想要彼此待在自己的身边。
“那便好了。”他掰过她的小脸,在她的鼻尖蜻蜓点水的刮了一下。
这暧昧的一个小动作,顿时让他和她的心头都流过一丝酥麻感。
他从来没有觉得,非要有什么原因,他才能像现在这样一日一日的缠着她。
不是因为生老病死,不是因为患难与共,不是因为救死扶伤,更不是因为他要报她的救命之恩。
她替他所受的,他的心也同样遭受了一回,这千般痛苦不堪回首。
只是让他明白了,他不想失去她,也决不能失去她。
可是看她如今一脸茫然的样子,他方才想起,自己竟是忘了把这种感情传递给她。
她一定觉得他只是因为救命之情才不分日夜的照顾她吧?!
正要开口解释清楚,她却先他一步开口:“这不是医术能够解决的,因为这是巫术,是一脉流传下来的诅咒。”她认真的把左手举起来放在他眼皮子地下。
云离的心一下子被揪起:“诅咒?”
她点点头:“苗疆巫术,这是我的祖先得罪了巫师,被下了诅咒,直到我月氏灭族一人不剩为止。”
她轻描淡写这说着这古老的恩恩怨怨,仿佛那根本与她无关,但这不知是多少年前下的诅咒,却时时刻刻操纵着她的生命。
他浑身泛起一阵冷颤:“没有办法克制么?”难道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生命从他眼皮地下一点一点的消失吗?
“有。”她低下头,发出一个音节。
若是,若是让那个她敬爱的人知道,她现在不但失去了任何复仇之心,还辗转在一个男子身边不肯离开,不知那个人会有多少失望……
她的指甲深深刻进掌心的肉里:“先祖为了克制这诅咒,自创了一套内功,在这掌纹发作时候可以压制它的魔性,但没有完全解除的办法。”死,还是要死的,只是早死晚死而已。
他颤着声问:“可还有人会这套内功?!”
没有失望,她点了点头肯定。
只是那个人,她无颜相见。
他努力克制语气中的激动:“告诉我他在哪?!”
她沉默了一会,花了不小的力气的离开他的怀里,转过身子牢牢的盯着他:“我告诉你,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只要能救她,别说一件,就是一千件一万件他都答应。
她又沉默了一会,他就静静的等着她开口。
然后,她张开手,直直伸到他眼前,让他瞧清楚那掌心上要命的暗红色。
“你答应我。如果在那人肯出手相救之前,这东西的颜色变成了黑色,你就杀了我,不许有丝毫的犹豫。”一字一顿,她咬的异常清晰和决绝。
“不可能——”他为她的要求而震撼,让他杀了她,这比让他杀了天下所有的人都来的困难。
她口气充满肯定:“若它变成了黑色,就是诅咒所成之日,若那日刚好是凶月之夜。轻则流血千里,重则尸横百川。而我,会成为无法遏制杀性的魔,结束万千人性命的刽子手。直到筋皮力竭,耗神而亡。如果你不想我背负这七生七世都还不清的杀虐,就在那之前——杀了我。”
——云离,若是你动的手,我心甘情愿,决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抵抗。
“我不信——”他的思绪一下子混乱,茫然的不赶去看她那无法否决的肯定,他的心,在淌血。
她费尽力气抓住他的双手,不想他那原本总是笑吟吟的脸上看到这般痛苦的神色:“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他抽出两手,捂住两耳:“住口……”
她黯然收回手,不发一言,自己用尽力气回抱着自己,幻想着能控制住同样心口淌血的自己,但泪水已经****的她的衣衫。
他慢慢平静了下来,看着她静静的哭泣,失魂落魄的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横下了心:“好,若是你真不想背负这千万杀戮,我成全你,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他从小被视为爹爹眼中珍宝,百般疼爱,七年前门徒事变,他离开家以后,也凭着自己天资聪颖游走四方,学会各行各业,日日逍遥开心。却从不知道有人恰恰与他相反,背负血债,从出生就逃脱不了背巫术诅咒的宿命,连死都要背负着千万的杀虐,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他遇上她,越是知道的多,便越是心疼。
起先是心疼她的多疑,后来是心疼她背负的血债,而现在却是心疼命运待她的不公。
同是为人,为什么有人可以一生逍遥自在,有人却没有丝毫自主的权利?!
“我答应你。”他说:“只要你答应我,若在这掌纹变黑之前,那人出手救了你,那么便好好活下去,不论我是生是死。”
这是他和她之间一场时间的竞赛。
她胜,那么便是他杀了他。
若是他胜,那么便是她活下来,杀了他来洗她最后一道血债。
他和她之间,毫无疑问,他定然,定然,会选择让她活下来。
萧山,湘湖。
傍水依山,襟江带湖。
晚景时光,岸上已靠了一排归来的船舶。
斜晖点点,落在那绿蓝色的湖水中,煞是美丽,可惜此时湖上仅有一支孤零零的小舟,摇摇晃晃的在江面中徘徊着悠悠前进。
若说是游,不若说是漂来的更贴切点。
因为那小舟上唯一的人并没有划着浆。而是靠着木椅面对这一局黑子白子的围棋,看的甚是认真。
斑白的头发,灰蒙的眼神,脸上纵横交错数不轻的岁月痕迹,都说明了——
那是个老者。
一个一手捏着白子,一手捏着黑子,自娱自乐的老者。
那两手游移了半天,都没有落下去。少顷,他悠悠的叹了口气,看了看快要落幕的日光,把那两子往棋盒里面摆去。
这个时候,半空中突然想起一声清凉柔和的声音:“——若是黑子,那便自退一格,起死会生,逆转局势,突出重围。若是白子,那便直直逼去,莫要留情,稳操胜算。”话音刚落,那小舟上一阵轻轻的晃动,船尾瞬间就多了两个人。
一个一身青色长衫,稚嫩的脸庞尽是扑扑风尘,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透亮的双眸里展现的灵气,但而另一个伏在那青衣少年的背上,看不出容貌,只有黑色的衣摆随风起舞。
“好棋。”老者微微一笑,夸赞了一句,但手中的棋子还是没有停顿,放入了棋盒子里。
只是稍稍打量了一眼那青衣少年,老者便把目光移到了那少年背上的黑衣上,双眸里隐不住的关心。
“她……怎么了”他吸了口气,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待因日光看清楚青衣少年的相貌,瞬间脸上神色剧变,侧过身子单手背后,脸色青黑。
青衣少年自是云离,他日夜赶路,终于在月纹的掌纹变黑之前赶到了萧山,在夜幕降临之前找到了这个月纹口中所诉的“叔公”。
云离不明白月纹的叔公为何前后神情反差如此之大,也来不及去细想,把背上又昏睡的人儿轻轻移到自己怀里,动作再熟稔不过,然后对着老者一抱拳:“您是纹儿的叔公吧。纹儿受了重伤,身上的诅咒已经不能拖延了,若您能出手相救……”
“你走吧。”不等他把话说完,老者冷冷一哼,毫无心软的回绝,末了又补上一句:“恕老夫无能为力。”
云离不敢相信的看着老者,他不相信月纹用如此敬爱的语气描述出来的那个人,现在竟然用如此冰冷的神态对亲侄女见死不救,况且,适才他分明表现出来关怀的神态。
“为什么?”云离不肯依绕的问,都到了这个地步,他断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难道……他心中一沉。是因为有他这个外人在?而这一氏的诅咒,原是不能给外人知道的,如今月纹告诉了他……
“她跟着你,早死晚死都要死,不差这一步。”
老者绝情的话语带着冷冷的笑意,到有些相似月纹冷笑时的冷傲,他看着面前少年脸上千万个的不甘心,埋上了厚厚灰尘的往事一幕幕的在眼前浮现,一丝冷酷的杀意浮现在嘴边:“池璃,云离,阿离,你真的想不起来老夫是谁了吗?”
每听到一个名字,云离吃惊的嘴巴就张大了一些,但绕是他牢牢盯着那老者布满风尘的脸孔半天,脑海里也没掀起丝毫波澜。
终于,他放弃了再继续把记忆挨个搜寻个遍,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但转眼又神色坚决道:“若是因为我,你大可取我性命,只要你能救她。”
这老者既然熟知他的每个名字,那么他的每个身份他也该是清楚不过,若因为他是妙手门的首席大弟子,月纹最后一个要杀的人的缘故,那么只要他死,她就有救了吧
只是……如果是死在除了她以外的人的手上,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老者的冷笑里加了一丝玩味,他早已知道面前这个少年会这样回答了。
“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但,紫沁夫人,你总该还记得吧?”
紫沁夫人!!云离大惊失色的看着面前这个老者。
他,这个月纹口中的叔公,究竟是谁?!
这四个字,犹如一把巨斧,开天辟地的切开他记忆中尘封的画面。
那个穿着淡色梅花点缀的白衣女子,那个温柔脉脉宛然轻笑的女子,那个在七年前灵气逼人,能揽尽天下所有男人目光焦集的女子。
番外一 云深不知处
起——
云离小的时候,其实不怎么爱笑的。
因为他有个不爱笑的爹爹。
但在云离的记忆力,爹爹原本是个很爱笑的人,一直到娘死了之后,爹爹脸上的笑容才变得越来越少,而这几年,他便再也没有看到过了。
这个世界上的大夫有两种。一种是长年漂泊在江湖上,会功夫的大夫。还有一种,就是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安分过日子的普通大夫。
但明显云离的爹爹是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的。
他是一个不会武功,却漂泊在江湖上的大夫。
他们的家是一个在江湖上很有名气的医谷,叫做“潇湘谷”。
云离十岁那年,跟着爹爹一同去人迹稀少的月谷附近采集胭脂露。
爹爹说,月谷是个很奇特的地方,那里有很漂亮的花花草草,但月谷里居住着一群隐世怪人,他们不肯随便让陌生人进去。
他心里好奇的要死,脸上却正儿八经的表现出受到了警告后的小孩子应该有的神色。
那夜,天上的月亮像一个圆圆的大饼一样,云离还没吃过晚饭,对着天空就狠狠的抹了两把口水。
爹爹已经出去给胭脂草挂小葫芦瓶子了。
他无聊的幻想着能把那黄澄澄的月亮从头顶上摘下来,要是只能闻到点香气,也是好的。
小孩子的耐心总是无比的差,仅仅等了一会,他就捧着咕咕直叫的肚子,漫无目的满山遍野乱走起来。
这边看到亮晶晶的小虫子逗趣一会,那边看到粉嫩嫩的小花摘上两朵。不知不觉已经离那个爹爹让他乖乖坐着的大树根下好远好远。
可是——
这些花花虫虫的再漂亮,也填不了肚子呀!
爹爹呀,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找阿离呢?
承——
他皱着小脸,没多久就走的累了,肚子越发饿的厉害起来,鼻子一耸便觉得委屈的厉害。
“咕噜噜。”又是一声令人脸颊发烫的叫声,甩了两下胳膊,索性赖在地上不走了。
臭爹爹——挂些葫芦瓶子都那么慢!
“给——”一个清凉悦耳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云离呆呆的抬起头,入目的便是一个沾着露水,红的透熟的果子。
“哗啦——”一声,他的口水在嘴里泛滥了,喉咙关节更是明显的摆动了一下,连透亮透亮的液体从嘴角留了出来都没有发现。
压根没看递给他果子的是谁,云离一把拿过果子,猴急的用袖口擦了擦,嘴巴开的大大的,眼看就要一口咬下去了,还没长齐的门牙却在半空顿了顿。
不好——
他心里想。
爹爹似乎说过,不能乱吃陌生人的东西。
可是,他又舍不得放着送到嘴边的美食。
该怎么办呢?
云离歪着头,同时打量起眼前这个送他果子的人起来。
呃……第一眼,他就觉得有些失望。
因为面前这个人,是个同他一样的男孩子。
第二眼,他还是觉得失望。
因为面前这个男孩子,分明要长的比他好看一些。
第三眼,他心里更是失望之极。
因为面前这个比他长得好看一些的男孩子,怎么看都比他高上半个头。
哀怨的撇了撇嘴,他捏了捏手里的软软的果子。
实在不想放弃美食,那就干脆——
“谢谢你啦,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做朋友好不好呀?”开门见山的说,只要做了朋友,那就不是爹爹口里的陌生人啦。
嘻嘻,反正身为小孩子无耻一点也是没有关系的。
面前不比他大多少的男孩蹲下身子,漂亮的脸孔凑近他:“我叫小缘,你呢?你一个人在这里吗?”这个小家伙看起来好小啊,应该不会是一个人在这里吧。
“云离,你叫我阿离就好。”他没心没肺的报了自己的名字。恩——已经互相知道名字了,那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心安理得的举起果子,他大口大口的啃起来,风卷残云般一会就只剩下一个核了。
舔了两下手指,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叫嚣:“我才不是一个人呢。我爹爹挂小葫芦去了。“
挂小葫芦?小缘不解的托腮想了半天,还是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云离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大方的又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红透透的果子。
“喏,都给你了。”
哟,没想到这新交的朋友还不赖嘛,云离大大的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了两圈,还没想好怎么勾搭勾搭这个慷慨的小主,这小主却一把把他拍到了地上。
“你——”要干什么还没吼出来,小缘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了声音说:“嘘——银狼过来了,要命的就别出声。”
银狼,他摸了摸被拍的发疼的后背,那是什么东西?
小缘看出了他眼里的疑问,低低道:“那是很凶猛的狼,最爱吃小孩子的。”
切——云离在心里暗暗不屑了一声,这口气怎么听怎么像隔壁的阿婆哄小孩子就范嘛。
不过,狼的话,爹爹也确实说过凶猛二字呢。
小缘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云离偷偷抬起头瞟了一眼,却赫然对上一双在黑暗中发绿的眸子,以及一对幽幽寒光的尖牙。
“哇——”他尖叫,大惊失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拖起地上比他高了半个个头的小缘,一边跑一边朝另一个方向丢果子,企图引起狼的注意。
可惜云离这一招耍的聪明,却忘记了狼是一种不吃素的动物。
两个小孩子在树林里狂奔,根本不可能比的上一只野狼的速度。可是那银狼似乎也对着两个小家伙起了兴趣,幽幽绿光在林子里不快不慢的紧随着二人。
“爹爹——”他一边大声叫着,一边没命的跑着,一个不留神,竟被石子狠狠的绊了一跤。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双熟悉的黑色布鞋。
“爹爹,爹爹,有狼——”他用力揪着那沾了些湿土的白色裤脚。
“阿离??!”云穆一把拉起他,然后拉过小缘,把两个孩子护在自己身后,又随手从草药栏里拿起一根木棍,指着已经追赶而来的银狼。
可是拉着爹爹衣襟的云离却知道,爹爹的浑身都在打颤。
“我,我去找人来杀了它。”小缘面色惨白,疙疙瘩瘩的说完这句话,就飞快的撒丫子跑离了这二人一狼。
哼!云离在心里重重的唾弃了一口。大难来临竟然抛下朋友不顾,没义气,他真是看走眼啦。
不过好说歹说,自己也只是才认识他一小会,唉,能跑就跑吧,免得多搭一条性命。
银狼似乎有点畏惧那根木棍,但犹豫了一会,还是来势汹汹的扑向了云穆。
云穆瞧准了方向,一棍子朝银狼砸去,正好砸到了它的右眼。
“噗——”的一声,狼眼里喷射出的热血喷的云穆一脸,银狼“嗷”的嘶叫了一声,一头撞了过来,撞飞了那根木棍子,尖尖的牙齿朝云穆的脖子咬去。
云穆惊措着倒退,却已经来不及,右手往前一挡,被银狼一口咬住,猛烈的一撕扯,一只胳膊活生生的被卸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差点令他岔了气,当下昏厥过去,银狼却不再攻击这个躺在地上的人,转个方向就朝被这血肉横飞的场面吓的眼光呆滞的云离扑去——
转——
云离是被一股扑鼻的饭菜香味给引诱醒的。
他揉了揉眼睛,愣愣的看着四周陌生的一切。
这里——是哪里?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他转过头去,看到一张极度漂亮的面孔。
“小缘?!”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蓦的,昏倒前发生的一系列画面从他眼前飞过,他猛的跳下床。
“我爹爹呢?我爹爹在那里?!”他激动的抓着小缘,抓的那白皙的手腕上泛起一道红红的印子。
小缘一脸为难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说啊,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了?!哇——”他抽噎了一声便大声的哭了出来。虽然心里早就有不祥的预感,但是若是爹爹真的死了……
“阿离——”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云离不可置信的转过身,看着爹爹安然无恙一脸无奈又宠溺的站在门口瞅着他。
“哇——”他的泪水如洪水奔波而出,两只小手死命敲打着小缘:“你个骗子,我爹爹没事你干嘛还要骗我啊——”
小缘费力的在自己胸前抓着那两只乱动的小手,还要努力的给他擦泪水,一时间手忙脚乱。
真是糟糕,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云叔叔断了一只手臂的情况。
“小缘,我来。”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把他拉了过去,伴随着婉约动听的女声。
云离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女子第一次站在自己面前时的模样。
她穿着缀着紫色小花的白衣,腰上扣了两个银铃,手腕上还有一个细小的绿镯子,衬的那玉手更是纤细。
最重要的是,她眉梢里的神情,像极了云离那已经逝去的娘亲。
云离已经哭的有些神志不清,他一下子扑倒在那个女子的怀里,充满委屈的大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让站在他们俩身后的云穆,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差点错了位。
云离擦干了泪水才知道,他和父亲现在待的地方,就是那个奇特的月谷。
而小缘并不是真的没有那么义气,他是真的跑回了月谷找了人出来。
而这个像极了娘的女子,叫紫沁。
谷里的人,都称呼她为“紫沁夫人。”
夫人,顾名思义,就是别人的妻子。云离知道了紫沁是不可能有机会成为他的娘亲以后,整整郁闷了一天。
可是,令云离更气愤的是,紫沁夫人的丈夫,早已经死了。
听小缘说,似乎在紫沁嫁入月氏的时候,二当家就已经不在世了。
她还这么年轻,这么美丽。
云离是喜欢紫沁的,就像喜欢自己的娘亲和爹爹一样。
这七八日来,不说那一日日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就光是她柔柔的声音和浑身上下淡淡的檀香,都让他在娘亲死后第一次感觉到了久别重逢的一种温暖。
小缘说,他也是极喜欢紫沁的,除了他以外,月谷上上下下的男子的目光,总会随着紫沁的身影而游移。
但谷里的女子,却都是讨厌紫沁的。
每一次云离看到那些女子落在紫沁身上那些夹杂着痛恨,鄙夷,嘲讽,极度的目光,他都不由自主的会为她发好大一顿脾气。
或是偷偷跑到那些女子的院落里踩烂那些花花草草,或是在她们必经之路上故意撒些果皮。
而云离认为,他的那些反映都没有爹爹来得激烈。因为,爹爹每次听到那些背后议论紫沁的话,总是会一声不吭的黑上一整天的脸。
爹爹——或许也是喜欢紫沁的吧?
云离有气无力的朝池塘里投着石子,他的心里好矛盾。
一方面,他希望爹爹和他一样喜欢紫沁。
一方面,他又担心紫沁会把爹爹对他的喜欢夺去。
唉——他懒洋洋的升了个懒腰,用树叶骚扰着身边同样昏昏欲睡的小缘,无聊找起话茬子:“小缘,你爹娘呢?”
小缘拍掉他手中的叶子,翻了个声,懒懒道:“我没爹娘,我是被紫沁从月谷门口捡来的。”他说的很平淡,悦耳的声音夹杂着微微的落寞。
云离突然发觉他问了一个不怎么明智的问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耳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小缘啊,你以后想做什么?”
小缘坐起身,歪着头想了想,目光深远的看着广阔无际的天空,他说:“我想做一个大夫。恩……就是云叔叔那样的。”
一转眼。云离待在月谷,已是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的最后几个晚上,在床上辗转难眠的他,发现了爹爹的一个小小的秘密。
每次他装做睡熟以后,爹爹就会起来,鬼使神差的离开这间小小的竹屋,一直到三更天的时候,才神神秘秘的回来和衣躺回床上。
这天晚上,云离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在爹爹出了屋子以后,偷偷的跟了上去。
绕了几个弯,爹爹在一间屋子前放慢了脚步,云离抬头看了一眼那屋檐上的牌匾——清修阁。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爹爹就在那屋的门前停了下来,痴痴的站着,一动不动,身形笔直,像一坐石雕一样,和四周天地融在了一起,就仿佛已经站过很多次很多次,站过很久很久一样。
云离朝那屋内仔细的望了去,一坐空堂,一张红木桌子,一个黑色的墓碑,还有一个跪在软垫上女子的背影。
只是看了一眼,他就认出,那个女子并非别人,而是紫沁。
云离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爹爹就那样痴痴的望着,望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心里,莫明的升起了一种很复杂,很复杂的情绪。
合——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一天,爹爹打包好了所有的行李,带着云离,要与这个相处了一个月的月谷告别。
站在竹屋前,来送别的,只有紫沁一人。
至于小缘,则是无耻的缠上了他们父子,要一同离开月谷走上他漫长而伟大的大夫之路。
他哭闹着不肯和紫沁分开,而她从背后举出个笼子,里面俨然是那两只他垂涎已久的鸽子——小紫邵和小紫韶。
那是一对甜蜜的小夫妻,也是紫沁饲养了好几年的爱宠。
她刮着他的鼻子,温柔的笑着:“小阿离,你可要好好待它们啊。”
那个午后,阳光透过树枝照到她的身上,明亮的让云离不敢直视。
马车在道路上激起尘灰,他听着那渐渐远去的铃铛声,拉着爹爹的手,很认真的说:“爹爹,要是紫沁阿姨能做我的娘亲,该有多好。”
云穆感受着云离手心里的温度,突然咧开嘴,笑了。
那一笑,极尽风采,极尽自负。
云离也愣住了,他更没有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爹爹的笑容。
半年后,江湖上传出一个谣言,多年隐世的月氏一族拥有能称霸武林的月之秘籍。
三个月后,月族族长出门办事,路上遭人埋伏,中毒身亡。
一个月后,武林十二大门派共同血洗月谷。
那灭门惨案,终究是发生了。
再是一个月,云潇谷****,谷主云穆跌崖而亡。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