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冰火几重难
经历蛇窟之战后,她就觉得云离看她的目光中似乎充斥着一些和之前不一样的东西,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但她还是总感觉的到,自己被一股若有若无的炙热视线包围着。
于是她选择了一路上不开口,回避这种让人难以应对的目光。
而在这机关兽的面前,因为他注意力的转移,这种感觉终于消失了,也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另一口气又忽的吊了上来。因为被云离卸了一支胳膊的机关兽的另一只胳膊,已经毫不犹豫的朝他的胸口甩了过去,而云离站的位置实在离它太近,近到她以为这一下他铁定是躲不过去的了。
可是她的以为毕竟不是云离自己本身的感觉,所以这一下,他只是腰身一挺,往后仰了整整九十度,就闪过去了,接下来又是一系列拆拆敲敲的复杂工程。
解决完了个,他脚下迅即如风的闪了回来,隐隐得意的看着她:“还要再看一次吗?”
她愤愤的转过头,眼角忍不住的抽蓄。
就这样,整整十四个做的精妙绝伦的机关兽,活生生的被他一点点磨成了零件。
“可惜了那么好的手艺。”云离一边感慨一边将他认为有用的机关人零件捡起来,准备用在自己制作的机关身上,毕竟师傅用的零件可比他自用的材料强多了。
长廊之后又是一道石门,刚一打开,一个雪白的影子“刷”的一下飞了进来。
云离和月纹同时跃起,一个是空手,一个则举着残垣。
“别——”他一边尖叫一边出手扣住那个白色的影子,护在怀里又转了个身背对月纹,原本要一剑劈下来的残垣不得不在半空中硬生生的停住。
她剑入剑鞘,抿了抿唇,这才瞅清他怀里保护的比心肝还重要的东西。
她浑身一颤——那是一只全身纯白色,尾巴除有一小簇紫色羽毛的鸽子。
模模糊糊的记忆在心底浮起。
……小紫……韶……
不对,它的个头似乎要比小紫韶来的小一些。
鸽子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紧盯的视线,冲着她甚缩了两下脖子。
云离转过脸,疑惑的朝她看去:“你认识音六?”顾名思义,他怀里这只小小的鸽子的名字就是音六。在他所养育的鸽子里排行老六,也是最小的一只。
可是音六平常都不传送什么书信,云离认为它太小,很少会使唤它做什么。这次因为前路危险重重,进来的时候他就让它在附近多转悠几圈,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出口可以通往这陵墓,未曾想到还真让音六找到了。
她慌乱的别过脸,脸上的表情被石门的阴影遮住:“没。我只是觉得它尾巴上那簇挺漂亮的,就多看了两眼。”
果然不是小紫韶,也是,都过了这么多年,小紫韶早就应该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就和它原本的那个主人一样。
“我让音六在外面找出口的。呃……它说它还找到了天心石。”云离一边呼呼和鸽子对吹着气,一边断续的把消息告诉她。
她不由多看了这只神通广大的鸽子一眼,真是,和当年的小紫韶一样灵气逼人啊。
就像是……
等等,那么说来,会不会是……
“云离。”她紧张的喘不过气来:“音六的父母你见过吗?”
云离玻璃一样的双眸一黯,音六也跟着一起垂下了小小的头。
“病死了。生完小鸽子们后传染了病。”他手掌悄悄握紧,看起来也是与那对鸽子父母的感情也是极好的。
应该是他一直养着的吧。
她叹了口气,她知道小紫韶的主人,并不是眼前这个情绪有些低落的少年。
有鸽子带路,自然就走的更快了些,接下来路过的都是一些放着棺材的石室,有些则干脆一具枯骸,着实充满了阴森森的气氛,想来就是星宿派历代的掌门了。
两人没有停留,一直跟着音六走到面有两个石梯口的墙壁前。
云离轻轻拍了两下肩上音六的背,音六飞起,在他头上绕了两圈,就从右边的石梯口上去了。
“音六说,右边这个是出口,但现在只有它这么大小的才出的去,而我们只能经过左边这个是放天心石的地方,才能过去。它还说,让我们小心为上。”
他们沿着左边的石梯口上去,大约走了七八分钟,眼前忽然一亮。待适应了这天差地别,就见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地是白的,四周的花花草草都结了层厚厚的冰,抬头看去,上面的岩石外也是一片白花花的霜雪。
云离敲了两下脚下的冰地,有些不安道:“这下面不是地面,是水。”真是没想到,星宿派的陵墓最后,竟是通向这么个地方的。
月纹环顾四周,一下子就看到了最里面那像是用冰块推砌而成的桌子上的红色木盒子。
“天心石应该就放那吧。”云离也看到了。
没想到星宿派的人如此心高气傲,像是认定了没人能够进这陵墓的最深处一样。
也是,若非今天刚好他懂机关之术,就算有人能通过蛇窟,也一样寸步难进。
有了前车之鉴,她先是丢了两块小石头到冰地上,见没什么反映,才放心的踏出两步。而这两步本就是运着轻功的,转眼离那红色木盒子还有一半的距离。
就在月纹要踏出地三步的时候,落脚处一道银色的光线引起了跟在她身后的云离的注意。
“小心——脚下。”他刚吐出前两个字,她已经一脚踩了上去,他只能郁闷的吐出剩下的两个字。
人家都一脚踩上去了,他再喊的大声也来不及了。
看着从天而降的两排木质人偶,他真的很想回去狂扁那老头一顿,看看他到底还私藏了多少东西不让他知道。
这两排机关人,和之前的机关兽看起来并不一样。
这些机关人地身型与人类的标准身材相仿,面容雕刻得阴柔妩媚,眼尾细长上条,颇似女子,它们动作灵敏快速,手脚关节十分灵活,行动折转之间,没有半分迟滞阻碍,双手五指上皆安装着细长的银白刀刃,以此为武器攻击众人,每划过空气时,都发出撕裂的风声。
没等他细看,机关人已经杀了过来。
月纹也知道是她不小心触动了机关。但又想起之前自己的武功对着木头玩意一点作用都没有,又急又气,抽起剑来就刺向其中一个,没想到那机关人完全没有之前的机关兽来的强悍,手臂一下子就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连里面的零件都露了出来。
她被这效果吓的愣了一下,随即又刺、点、踢、翻、拍揽了五个机关人对战。
次品啊次品——云离深深的受了一个不小的打击,两指揉了揉微微发痛的太阳穴,也上去顶住其中五个机关人。
虽然是次品,但机关人的灵巧度并不低于之前的机关兽,一时和两人分不出高低。
而云离又开始他的拆卸大法,拆完自己这边的胳膊,又去拆月纹那边的。
本来眼看顺利,突然,他的耳朵微微一耸,紧接着鼻子也跟着微微轻耸。机关人身体里传来的轻响,让他不得不分神来思考一些东西。
又仔细凝鼻嗅了会,不会错,这是——
……硫磺味。
他一手接过所有机关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低促道:“快,快把那盒子去拿过来。”
她被推的莫名其妙,但鉴于他对机关人的了解,还是飞快的朝红木盒子飞去。
云离一边引着十个机关人往石梯的方向退,一边抽空看自己待会能够用来做屏障的东西。
这四下一看,到让他的娃娃脸上的眉毛眼镜鼻子嘴巴都皱在了一起。
这雪地空空旷旷,哪有什么可以用来躲的地方?
心里不得不苦笑,想他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绝世少年,莫非就要在这里死无葬身之地了?
机关人体内传来的摩擦声已经越来越大了,他厌烦的闭上双眼,罢了罢了,死就死吧,算是间接死在那酒鬼老头的手下了。
可是云离闭上眼后,没发现他身后的石梯口的两边门沿上,无数根尖刺向他涌来,不出几秒就能把他扎成一个刺猬。
月纹刚把木盒收进怀里,转过身就看到这么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画面。她不知道他看出了那机关人有什么端倪。只知道再他再这样闭着眼睛,便是必死无疑了。
黑衣在寒气十足的风中飘动,她再也来不及多想,拼上她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如一支从张满了弦上迸发出的箭,破空而来,一把把云离从那尖刺的空隙之间推下了石梯。
这个时候,她身后的十个机关人体内同时发出“嘶——”的声音,就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下。
她来不及转过身,震耳欲聋的声音便以她为中心,传到了整个冰地当中。
“不——”一道凄厉的男声从剧烈的爆炸声中直直透进她的耳膜里,这是她因剧烈的疼痛昏厥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冰地爆炸,所有的东西都在瞬间摧毁,他足足在石梯上站了十几秒,才接受这个巨大的事实。
所有一切都跟着她的消失一起毁了,石窟已经不存在了,这原本就是建立在水流之中的。
他颤抖着走上石梯,任冰冷的水冲袭着他的膝盖,滚卷着他的意识。
要找到她……要找到她……要找到她……
口齿不清的一遍遍念着,他“突”的一声跳到湍急的水流中。
不管是生是死,是完整的还是被炸毁的四分五裂,他都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喉咙里烧的好烫,肺里却又凉又涨,她难过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一只手不重不轻的在她身后拍着,终于让她好受了些。
“咳……咳……”她喉咙一痒,吐出一口半夹着鲜血的水,可那并没有让她舒服些,一会热一会冷的气流从她四筋把脉里上下蹿着,丝毫不肯安歇。
一只手揽过她,把她的身子捂在一个并不宽厚但足够硬朗的胸膛里。
稍微有了些力气,她费力的睁开眼睛。
“云……云离……”模糊中看到自己身上披着的青色衣衫,就算不用去想,她也知道这种熟悉的气息绝对是他的。
“我在。”上方的喉咙微微颤抖,还没从那场生死之别中回过神来。“不要开口,不要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只要闭上眼好好休息就可以了。”玻璃一样透明的双眸现在如血染了一般殷红,本来半大不小的脸上已经几日几夜没有梳洗,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两双手上全是被冰块割烂的伤口。
但他所承受的一切,远远抵不上怀里这个人所承受的。
他不想看,可他不得不看,她整个肩背的惨景,被那近在咫尺的炸药炸的连皮都不剩了,只有一块块黑红色,焦炭一样的血肉。
她能活下来,已经是上天的垂怜,是对于他一整个的奇迹了。
现在上天就是要他为这个奇迹做出代价,付出他的性命,他也心甘情愿。
“云……云离……”又是一丝细若无气的呼唤,拉回他的思绪:“有水么……”喉咙好痛,好干,她这是怎么了?
忍着脑袋的酸痛,她慢慢想起了之前在冰窟里发生的一切。天心石……机关人……尖刺……还有……爆炸?!
“我……是不是……快死了?!”该死的,为什么她就是睁开了一次又一次的眼睛,也无法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脸上一股热气迎面吹来,夹杂着叶草的香味,一股清凉的泉水从她唇齿间流进,慢慢的舒缓着她干疼的喉咙。
“不要动。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死。”他一边把水囊里的水倒进折叠的大片叶子中,让叶子靠着她的下嘴唇,一边轻柔的开口安抚她有些暴躁的心。
可是,他却知道,她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已经不是他有把握能够治愈的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他治不了的,那也只有那个人或许可以一试。
“……云离……”她微微动了一下脖子,表示已经不用继续给她灌水了:“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还有最后个人,没有杀。”
“一定。”往日嬉笑已不复存在,他满眼痛苦,却坚决的回答她。
只要她好,只要她能活下去,他云离愿意提着脑袋让她来砍。
从昆仑山直直行到中原,云离连丝毫停留都没有,一路上连日连夜的照看她,虽说她背后的伤已经在他的照顾在渐渐长出粉红的新肉,快速的愈合着。但还有两件事,一直压的他和她都喘不过气来。
月纹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了,而两次清醒间隔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了。
而按她自己所说,体内那两股冷热不同的气流,交集的也越来越频繁,每次相汇,她都像被人狠狠的撕裂成两半一样的疼痛难忍。
还有一件事,便是她手心那两道月形的掌纹的颜色越来越红了,就这几日开始慢慢趋向黑红发展。
本来他以为那掌纹只是普通的胎记,没有在上面留心,但是结合这半月的异常和那两道冷热的气流,便不得他不留心了。
直到今日傍晚,月纹又一次短暂的清醒过来。
她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你是要带我去云潇谷么?”
他点了点头不否认,拉了拉在她身上滑下一角的裘衣。
两人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同吃同睡,月纹也已经对自己醒来就在云离怀里的情况习以为常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他不能医的病,那便只有另外一个人可以医——云潇谷的现任谷主:“水圣子”。
她摇了摇头,轻笑道:“不用去了,他医不了我的。”她抬起手,手指轻触掌心里的月纹:“我这个,并不是绝世的医术就可以治的。”
她早就知道这个掌纹的情况?!
他怔住了,转而不服气的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不过是一个医谷的谷主,徒有虚名罢了,他治不好的,总有的人治的好。”底气十足,但心里却连半分的把握都没有。
除非是华佗再世——
她知不知道,她若有似乎的一句话,就把他满心的殷切希望,像浇冷水一样从头到脚湿了个遍。
虽然他心底已经有些意识那不是医术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