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份识破
“哈哈哈哈!我是谁?我是谁?”张明溪一阵长啸,连吐数口血,呛啷的来到一面墙壁旁,双手扶墙,稳住摇晃不定的身子。
“我是张明溪,张明溪,你记住了,我是前朝老臣张清泉的女儿。”她一阵轻颤,却在提及张清泉时不由得肃然起敬,一脸的敬畏和思念,还有无法掩饰的仇恨。
张清泉?科钦的身子剧烈的一阵,据他所知,张清泉原是辽都指挥使,后来立了小功被调进朝廷,倒是颇得崇祯皇帝的心。
“你是张清泉的女儿?”
“呸,你个满清狗,不配叫我父亲的名字。”张明溪痛斥一声,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勉力站直身体,提剑纵身扑向科钦。
眼看银剑就要没入自己的肩胛,科钦凝眉闪身,堪堪避过她倾尽全力的一击。
张明溪见科钦闪身,正好让出身后的窗户,灵机一动,足尖点地,京韵提到胸前,手腕反转,京韵剑点地,借力使力,轻盈的身子如飞燕般破窗而出。
谁也没料到她会有此一招,恍然回神,青龙和白虎泡到窗口,追出去,已然不见人影,在回头,科钦面色苍白的立在桌旁,拿刀的手微微颤抖,胸前的剑伤处不断大量的涌出鲜血。
“公子!”
“公子。”
两人惊呼一声,只见科钦高大的身子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五月二十七日,顺治一行人搁浅的山西。
张明溪逃走后,客栈里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声称是山西织造府的人,说有人行凶,将所有人一起扣留。青龙白虎逃跑了,意欲去讨救兵,玄武和朱雀神秘失踪了,行踪不详。
荷尔,科钦重伤,所幸张明溪他们下的毒只是一般的迷魂药,顺治很快就醒来,但此时人已在官府大牢里。
“阿弥陀佛。”顺治口念佛号,抬眼狐疑的四下打量,大牢里阴暗潮湿,到处是腐败的臭气,他不能忍受的屏息,小心翼翼的在角落里摸索,突然,脚下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险些将他绊倒。
“什么东西?”顺治狐疑一声,低头仔细一看,原来是脸色苍白的荷尔,她旁边坐着一人,显然是科钦。
“大师你醒了。”科钦睁开眼,一把拉起地上昏迷的荷尔,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啊!”她倾倒的身子正好压倒他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顺治对客栈的记忆一点也记不得,更不明白一觉醒来,大家怎么会在大牢里。
“说来话长,臣现在有伤,不方便多说,等出去以后在于大师细说。”科钦闭了一下眼,在睁眼,眸色阴森,搁在荷尔胸前的手掌下竟然是要命的柔软。
他,竟然是个女人。
心中仿佛被蒙上一层迷雾,科钦意识有些涣散,却仍是努力凝神看着双眼紧闭的荷尔,突然感觉胸前一阵温热,方才想起,她起先为顺治挡下一刀。
思及此,科钦心中更加的阴郁,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怜惜,他缓缓的转过她的身子,自己被过去挡住她的身子,然后缓缓的剥去她的外衣。果然,在看到那鲜血淋漓的背,科钦倒抽一口冷气,心中一阵揪疼。
顺治安静的坐在地牢一隅,双眼紧闭,猜不出在想什么?
当科钦的手轻轻的碰触荷尔的伤口,一阵微弱的吸气声扰乱了他的心智,科钦惊惧的抽回手,指尖染上殷红的血液。
凝视她几乎横跨整个背部的伤口,科钦努力克制心中涨满的怒意,从衣袖里取出一个下瓷瓶,打开活塞,一股沁人心肺的香气扑鼻而来,掩盖了地牢里浓郁的腐败气息。
他小心翼翼的从瓶中挖出一块药膏轻柔的涂抹在荷尔背上的伤口上,渗血的伤口一遇到这药膏,竟然神奇的止住血液,一点点的凝结。
荷尔紧促的眉头在背部的疼痛得到舒解的时候缓缓松开,苍白的嘴唇微微掀起,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不,不。能。有事儿。瑞王牵连。”
科钦凝眉听着她口中吐出的字句,心中万份惊愕,一股莫名的愤怒燃起他心中的烈火,敢情,她就是荷尔,她没有死。
当真是一场惊天的骗局,怕是连他的阿玛和额娘也参与了吧!否则,他冷眼看着怀里的荷尔,冷笑一声,她一个汉女有何本事感触这等欺君犯上的事儿来?
说不出心中的情绪缘由,有惊喜,有愤怒,有被欺骗的耻辱和难堪,而这些,都是因为她,甚至他家中还有她的灵位,她却在世上活得好好的。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老鼠蟑螂到处乱爬,咬人脚指头,啃人头皮,悄悄的转入熟睡中的人儿的耳朵,而后,一命呜呼。
吱吱吱,角落里传来老鼠掐架的声音,科钦见到顺治的身体遽然一阵,手中念动佛珠的数度越来越快,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
终究是一代帝王,又怎能仍受如此境地呢?科钦长叹一声,却是寸步未移,宽厚的脊背紧紧的靠着冰冷的墙壁,借以支持他虚弱的身体。
荷尔在他怀中睡得并不安稳,不时的翻动身子,碰到他胸前的伤口,引来他一阵轻喘,浓眉高高的隆起。
这伤,他任由它,不去上药,不去理会,只为更明了自己的心意。然而,在得知她没死之后,却又变得万般的嘲讽,因而,他要更加的铭记,这是因着一个汉女落下的,不是张明溪,是叶赫那拉·荷尔。
头顶投射入淡淡的月光,已然是晚上,夜色好凉,凝结了血液里所有的热情,这牢房里的三人,不管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心里的事儿,都是比天还大的。
睡意一点点笼罩着科钦,加上伤口失血过多,不多时,疲惫的双眼终于渐渐磕上,随着胸前细微的呼吸声渐渐进入梦乡。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牢房顶端的七孔投射进来,当裸露的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昏睡中的人儿方才苏醒,缓缓的睁开眼,“这是哪里?”荷尔惊呼一声,剧烈的动作扯疼了背部的伤口,猛吸一口气,惊惧的四周。
熟悉的潮湿与黑暗,熟悉的腐败气味,勾起了深藏在心底的一些模糊记忆,她惊惧的缩紧身子,使劲的往身前的热源里躲,额头渗出冷汗,柔弱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苍白的小脸无一丝血色。
心中的恐惧,来得莫名其妙,却是深入骨髓的,她怕,怕得不敢深究记忆中模糊的痕迹,一味的逃避,一味的闪躲,用遗忘来告诉自己过去的一切都不存在。
睡梦中的科钦被胸前的蠕动给惊醒,睁开锐利的眸子,看见埋在胸前黑色的小小头颅,帽子被蹭掉,露出如云般倾泻的乌黑发丝,散乱的披散在如秋叶般瑟瑟抖动的瘦小肩头。
“你怎么了?”他挑眉,一把推开她,双手死死的钳制住她的肩膀,让她得以直视自己。然,映入眼帘的苍白憔悴的小脸,是那个他曾一度心思意念的荷尔么,是那个永远生龙活虎的荷尔么,是那个与他针锋相对的汉女么?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白兔,爬满血丝的双眼直直的,无神的看着他,震慑着他的心,张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的网住。
“不,不要,不要呀!”随着越来越深的恐惧,荷尔不能自抑的惊叫,脸色越加青白,整个身子剧烈的颤抖着。
科钦紧紧的搂紧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双臂换过她的身子,小心翼翼的不去碰触她背上的伤。
“叫叫叫,叫什么叫?”荷尔的惊叫声引来牢头,牢门被格拉打开,满脸怒气的牢头拎着辫子冲进来,不由分说,手中的辫子狠狠的抽向荷尔。
“嗯。”科钦连忙背过身子,用自己的背挡下牢头的长鞭,将荷尔死死的护在胸前。
“好你个不怕死的。”牢头怒骂一声,举起鞭子,“啪!”鞭子在空中打了转了一圈,直直朝科钦落去。
“啊!”科钦反手一把抓住长鞭,右手使劲一扯,只听见牢头惊呼一声,呛啷两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手中的长鞭正安稳的待在科钦手中。
科钦立眼看着摔倒的牢头,冷哼一声,抱着瑟瑟发抖的荷尔再起来,来到狼狈的牢头面前,举起手中的长鞭毫不留情的招呼在牢头的身上。
“啊!”
“啊!救命,大侠饶了我吧!”瞬时间,血肉横飞,牢头满地乱滚不住哀号,最后滚到顺治脚边,一把抱住顺治的大腿,“大师,大师,劝劝他绕了我吧!啊。”又是一鞭狠狠的抽在他左脸上,硬生生撕掉一块皮肉。
“啊啊啊!”牢头捂着脸嘶吼着,鲜血顺着指缝间流出,染上顺治鹅黄色的袈裟,“阿弥陀佛,得饶人处且饶人,施主以慈悲为怀,放了这位施主吧!”闭目的顺治突然出声,站起身挡在牢头的身前,清澈的眸子毫无波澜的注视着科钦狂然的表情。
“大师?”科钦轻唤一声,无力的放下手中的长鞭,丢到一旁。
“滚。”
牢头见命以保住连滚带爬的冲出去,颤抖着双手将牢门的铜锁锁上。
“小施主如何?”顺治关心的询问荷尔的状况,科钦为难的低下头,见怀里的荷尔已经神志不清,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极为敏感恐惧,双手死死的抓着他的前襟。
“情况很糟。”科钦轻轻扶上她的额头,烫的吓人,必是背部的伤口连带的高烧反映,即便是上了最好的金创药,若不及时就医,恐怕有危险。思及此,科钦愣愣的凝视着紧锁的牢门,双拳进窝。
若是青龙白虎在不来,他定要自己破门了,小小的衙门倒不见得能困住他,只是?他回头看了眼顺治,欲言又止。
“施主不必顾及,贫僧乃出家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顺治明了他眼中的急切,心中荡起圈圈涟漪,当初,董鄂妃病重,他不也是如科钦这般模样?顾不得国家,顾不得身份,眼中只有深爱的女人。
科钦遽然送了一口气,低眼瞧着怀里的人儿,胸中突生一股柔情,忍不住放肆的目光流连在她苍白的小脸上。
她不算绝色,却却是亭亭玉立的清秀佳人,不算高贵,却有着异样的倔强,曾经一度与他针锋相对,而今,为了逃脱王府的束缚,竟然诈死,是为那一句不做福晋还是别有隐情呢?
她是范文程的养女,那她真正的身份呢?是否与那女刺客相关?科钦心中胡乱思索,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开进来,为首的是一位老者,身后跟着一个流里流气的锦衣公子,科钦记得,他便是那日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八旗子弟,那老者想必是他的老父了。
真没想到,多咯布竟然被调到山西织造府衙门了。
多咯布领着儿子和一干手下,匆匆来到老门前,一见里面的人,吓得纷纷下跪,连连磕头,“卑职多咯布叩见贝勒爷,贝勒爷饶命呀!”
一旁的多尔多听闻,咕咚一声跪倒在地,抬眼看着科钦,心中大叫,我命休矣。
原来,织造府接到有人报案,他便命人前来缉拿,一见惹事的人正是在京城坏他好事的主,心中报复心一起,就命人将几人带了回来,可惜让另外两个跑了。
科钦冷眼看着父子二人,突见人群后一抹熟悉的人影,竟是安费扬,他张嘴欲唤,安费扬连忙摆手,给了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白色的身影很快的消失在科钦的视线中。
“逆子,还不给贝勒爷开门。”多咯布朝身后怒吼一声,多尔多连忙起身给科钦开门。
哗啦啦门锁落地,科钦阴鸷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多咯布,“快去叫大夫,我朋友要是有什么事儿为你是命。”怒喝一声,他转身来到顺治身前,两人一起不出大牢。
路过多咯布身前时,他偷眼瞧了一眼跟在科钦身后的出家人,这一看不好,险些尿裤子,这,这,这不是那位出了家的顺治皇帝么?
“皇——”
“啊!”银光一闪,锋利的刀锋地在多咯布脖子上,“切莫声张。”科钦沉声道,满眼杀气。
多咯布吓得皮滚滚尿流,颤颤巍巍的目送科钦等人离去。
出了织造府的衙门,青龙和白虎候在门外,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布帘撩起,安费扬笑眯眯的坐在里面朝三人招手。
科钦离开北京时曾经摆脱安费扬带着手下几个近身侍卫暗中保护他们,这样,就算是人前的他有所闪失,可确保有后援之手。
安费扬,是安费扬古的孙子,功夫头脑皆在寻常人之上,虽不在朝中谋事儿,却是暗中守护着大清的命脉,也算是努尔哈赤死后为大清埋下的一颗棋子吧!
“她受伤了?”上了车,安费扬方才看清科钦怀里的人儿情况并不好。科钦点点头,将荷尔搂紧,小小的头颅安稳的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少爷,你的伤呢?”驾车的青龙关心的询问。
“什么?你也受伤了?”安费扬惊呼一声。
“不碍事。”科钦无所谓的道,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儿,后又若有所思的看着安费扬,“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汗!看来朽木终于开窍了。安费扬轻笑一声,不语,若有所思的看着荷尔苍白的脸色。
果然,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心中窜起一抹酸意,科钦不悦的瞪着安费扬。
马车颠簸在崎岖的路上,科钦拿出一旁厚厚的坐垫点在荷尔脖颈之间,免得自己僵硬的胸膛撞疼了她受伤的后背。
安费扬笑眼看着科钦温柔的举动,摇摇头,看了眼始终闭目修养的顺治,精光一闪,唇角挂着一抹了然,原来,这就是那个抛下天下的痴情种。
“咳咳咳!”一阵猛烈地咳声,荷尔缓缓地睁开眼,触目的,是华丽的马车顶棚。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牵动身后的伤口,“啊!”
“怎么了?”科钦连忙低下头欲帮她检查,大手刚刚碰到她的衣角,察觉车里还有别人,不悦的皱起眉,伸出的手又收回来,尴尬的看着安费扬。
他脸上的担忧,如同一股清泉,涌进她心底,抵消了背部火辣辣的疼,“大师,大师如何?”她没发现自己正躺在他怀里,只想着顺治的安危。
听见她醒来第一个关心的不是自己却是顺治,科钦心口紧了紧,凝眉不语,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顺治。
荷尔没发觉他神色中的古怪,也完全忘记自己此时应该是个小哑巴,吃力的转过头,看见顺治安稳的坐在车里才松了一口气。
许是她自私,她此时所想,不是一个国家的安慰,端端只是先生和科钦,以及瑞亲王府。
“现在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科钦轻柔的搬过她的头,炯炯的眸光死死的锁着她,仿佛下一瞬就将她吞噬,无所遁形,无所隐瞒。
还是隐瞒不住吧!荷尔虚弱的看了一旁的安费扬一眼,只见他含笑的点点头。哎长叹一声,荷尔努力地让自己的视线对上科钦燃着怒火的眸子,缓缓地抬起手,一把扯落头顶的帽子。
瞬时间,如瀑的黑发倾泻肩头,苍白的脸无力的抬起,直直的看进科钦眼里,心中无以言明的激动,有或是惊喜,愤怒,阴郁,所有情绪一时间紧紧的揪住科钦的心,让他无法喘息,只能痴痴地看着她。
她还活着。他在心中不停的告诉自己,却又无法真的相信,他曾经是那么深信她的死,也曾亲眼见到她弥留时的无助模样,如今,她又活生生的出现,怎不叫他吃惊,怎不叫他茫然,伸出手,停在半空,怕稍一碰触她就如黄粱一梦般醒来,已是一堆白骨。
时间静默住,车轮碾过土地的声音,彼此间过于沉重的呼吸,仿佛就这样融化在他火热的眸子里,在她心底烧开一个洞,一个无法填补的洞。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栈道上,两旁是林立的茂密树林,茅草丛生,高过膝,密入牛毛。车内的科钦神情紧绷,朝着一旁的安费扬使了个眼色,两人互换了位子,科钦做到车门前,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荷尔端坐在一隅,背部的伤口隐隐作疼,狐疑的看着科钦。
离五台山越来越近,危险的气味也越来越浓,大家心知肚明,玄武和朱雀的失踪绝对不是偶然,定是有另外一股势力在暗中作祟。
科钦凝眉注视着车外的一切举动,看了一眼驾车的青龙,发现他右臂上一直绑着绷带,却不记得他是何时受的伤。
“青龙,你怎么受的伤?”
青龙高大的身体遽然一震,回头看着科钦,道:“在和客栈里的贼人打斗时伤的。”
经他一提及,科钦突然想到客栈里抓住的两个贼人竟然不知去向了。出了织造府,他询问过多咯布,多咯布说当时来了几个黑衣人将两人救走了。
查无实证,在回到客栈,客栈里的伙计全部换人。
阴风吹过,卷起道路两旁的枯叶,萧索的箫声由远而近,凄凉中带着重重的杀气。吱吱吱马失前蹄,尘沙飞起,一根绊马索横在路中央,搬到了拉车的枣红宝马,咕咚一身巨响,连人带车都摔了出去,千钧一发之际,科钦紧紧的抱住荷尔,重开马车的顶棚跳出失控反倒的马车。与此同时,安费扬也护着顺治飞出马车,落在一旁。
众人惊魂未定之际,天空黑压压落下一张黑色的巨大天蚕网都头而下,“不好,有埋伏。”科钦大喝一声,抱着惊魂未定的荷尔飞身向后撤,足见点地,在大网落下头顶的瞬间跳开。
安费扬站在科钦的前面,逃跑依然来不及,双手狠狠的推了一把身边的顺治,将他推出大网。
“安费扬!”科钦惊呼一声,安费扬和白虎已经被天蚕网罩住,那天蚕网落身便入黏在身上一般,怎么也挣脱不了。
“科钦,带着大师快走。”安费扬在网中大喊,腰间的长剑握在手中。
“嗖嗖嗖。”周围的空气被破空而入的羽灵箭撕裂,数十只红尾羽灵箭朝安费扬射去。
“安费扬!”科钦惊呼一声,放下怀里的荷尔飞身冲到安费扬和白虎身旁,手中大刀翻飞,替安费扬当掉射来的羽灵箭,“青龙,保护好她和大师。”
“是!”青龙飞身来到荷尔和顺治身旁。
“你去救他们?”荷尔心惊胆战的看着在箭雨中的科钦和安费扬,心口揪紧,恨不能自己冲进去帮助他们。
“公子,你莫要说话。”青龙突然回过头,神情变得异常阴冷,嘴角诡异的勾起。
荷尔心中一寒,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你什么意思?”她下意思的向后退了两步,却觉得胸前被什么东西抵着,低头一看,竟然是青龙手中的长剑。
“你?”
青龙阴冷的笑了,长剑斯的一声划破她的前襟,露出红色的肚兜。
“你是什么人?”荷尔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衣襟,柳眉轻调,强迫自己要镇定,她抬起手,推开胸前的剑,上前一步,站到顺治的前面,大伤未愈的身子显得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便可将她放倒。
柔弱的身子里,装着勇敢的灵魂,她直直的望着青龙,唇角微微掀起,“要杀大师,先要杀了我便是。”
“哈哈!”青龙一阵狂笑,突然朝树林吹了一记口哨,瞬时间,数十个黑衣人从树林里冲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寒光乍起,数把嗜血的长剑同时攻向科钦,费扬,和白虎。
“科钦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青龙一把揪起荷尔的头发,将她高高拎起,朝着人群中的科钦喊道。
科钦抬眼看了青龙和眉头深锁的荷尔,心中冷笑,遽然抬起手,一只明火炮嗖冲向天际。
“臣来救驾。”突闻一声巨吼,树林中冲出一对人马,有一百人之多,压过了先前冲出来的黑衣人,两队人马战在一起,杀得难舍难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青龙万万没想到科钦竟然还留有一手,心中愤慨,大手一扬,右手的长剑便要直直刺进荷尔的胸膛。
荷尔感觉眼前银光一闪,心知性命休矣,双眼一闭,等待着刀剑贯穿胸膛的一刻。
预期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荷尔狐疑的睁开眼,却见青龙暴起的双目,手中的长剑高高的聚在头顶,却是始终没有落下。
“你?”刚欲开口,殷红的血液在身前爆开,喷了她一身,青龙的胸膛被人从后面一刀贯穿。
“啊!”荷尔惊叫一声,跌倒在地,落地的瞬间,科钦抽出插在青龙身上的宝刀一把抱住她下落的身子,免于她受伤的脊背再一次受伤。
“你?你?”荷尔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被杀死,眼中惊恐的看着科钦,想起他在京城时如何严刑拷打那个刺客的,心中一阵冷战,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整个身子如坠冰窖般。
科钦复杂的看着她,心中一阵失落,被她眼中的惧怕伤到,却不知道要作何解释。一个满人,上过战场的,冲八旗铁骑开始,哪一个手上不是沾满鲜血呢?
可她眼中的神情,突然间让他觉得自己是多么的肮脏,即便是有天大的理由去杀人,也无从辩解。
科钦下意识的收紧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久久不语,复杂的神色难言心中的焦虑。
视线交融的瞬间,荷尔感受到由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安,还有从他掌中传来的炽热温度,心口剧烈的跳动,闪过一抹揪疼,春春一动的双手好想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情丝在胸臆间跳动,可惜,陷在其中的两人都太过认真,太过自抑,不容许自己去先承认,妥协。
战局呈一面倒的情况,安费扬被从天蚕网中救出,黑衣人被团团围住,一青衣大汉悍然立于人群中央,手中开山刀横在胸前,冷眼看着一个个倒下的黑衣刺客。
此人,正是,康熙除鳌拜时的大功臣吴六一。
黑衣人被全部歼灭,无一活口,均在被俘前咬破牙齿中的毒药自尽,俨然是一批训练有数的死士。
“属下吴六一,参见贝勒爷,“吴六一来到科钦身前,俯身跪倒。
“将军有礼。”科钦一把扶起吴六一。
“爷!”
“爷!”人群中突然冲出两个人,荷尔抬眼,竟然是失踪的玄武和朱雀,“你们?”
“嗯!”科钦点点头,转而对着满脸狐疑的荷尔道:“青龙是鳌拜的党羽,在京城我就怀疑他了,记得我们在鳌拜府相遇么?就是他去了鳌拜府。”
是他?荷尔低头看了倒在地上的青龙尸体,那背影,当真与那夜在鳌拜府见到的人相识。
“难道这些都是你早就安排好的。”荷尔突然觉得科钦的心机太过深沉,傲然立于天地间,一种无形震慑感不逊于顺治皇帝的气魄。
“我们在客栈的行踪必然是他泄露的,目的是借刀杀人,却不想进了客栈,我便已经私下派玄武和朱雀分头去与暗中护卫的吴六一和安费扬接头。进织造府大牢,实属巧合,却也给吴六一争取了时间。”科钦面色凝重的道,挥手,玄武和朱雀领一队人将满地的尸体抬入树林深处。
荷尔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抬走,空旷的栈道上只剩下她与科钦两人,安费扬依然护着顺治上了马车,先行由人护送向五台山前进。
“我们走吧!”科钦突然上前拉住荷尔的手,将她拉到一处密林里,密林的一处空地上,竟然停着一辆与安费扬和顺治所坐的马车一模一样的马车。
看着马车,荷尔突然笑了,心中升起一股近乎于敬佩的感觉。
偷龙转凤,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你是要走另外一条路,高调的引开暗中的杀手,然后吴六一和安费扬保护行痴去五台山。对么?”
科钦点点头,一把抱起她柔弱的身子,动作温柔的将她塞进车里,自己跳上马车,驾着马车从另一条道向五台山前进。
五月,本是山花烂漫的季节,本是农民春耕的时节,然,战火刚熄,一个朝代的陨灭了,整个中原大陆还在休养生息中,越往西,地处偏僻,民生聊赖,林间草木繁盛,农田无人耕种。
本是悠闲的踏青时节,即便行痴安全离开,科钦和荷尔也依然无法不被眼前的苍凉所动容,到处是八旗铁骑践踏的农田,努尔哈赤打入关,即便是对汉人的政策在豁达,也掠取了不少民财,直接运往赫图阿拉。
皇太极建立满清政权,国势不稳,直到顺治七年,南方叛乱才慢慢减少,但有不少边角旮旯还是沿袭明朝的服饰和发式。
荷尔坐在车中,颠簸的马车行驶在泥泞的土地上,颠得她头昏眼花,整个胆都快吐出来了,“停车。”荷尔大叫一声,撩开车帘,科钦连忙拉紧缰绳,黑马引颈长鸣一声,停下脚步,“你又怎么了?。”科钦凝眉看着荷尔,发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
“唔!”荷尔干呕一声,跳下车冲到一旁荒芜的田埂边,蹲下来淅沥哗啦吐了好半天。
荷尔晕车很严重,为了保住她过于虚弱的小命,荷尔决定在也不要回到车上,她坐在田埂间,感觉身后的风吹乱披散的长发,调皮的在颈间嬉戏。
呱呱!一只绿色的小青蛙跳到她伸直的脚背上。
“呵呵!”她笑了,抬起手,抓住它,掌心冰凉的触感,驱散了胸中的闷气,伴随着青草的香气,荷尔第一次感觉大自然的奇妙。
不需尔虞我诈,不需牺牲与否,生命,单单只是因为活着。
科钦坐在马车上,手中握着皮鞭,远远地看着笑颦如花,心中充塞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宁静,祥和,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再多的责任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与卿何干?
“荷尔!”他轻唤她的名字,薄薄的唇勾起,足见点地,一个起落,好端端的落在荷尔身后,修长的大手压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弯身,坐在她身旁,“这是什么?”他好奇的看着荷尔手中的青蛙,在关外,女真是没有青蛙的,从小呆在京城的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奇怪的生物。
“你没见过青蛙么?”荷尔不可思议的回头,却马上想到,出身显贵的他又怎会见到田地里的青蛙呢?
“它叫青蛙么?”科钦不可思议的看着在荷尔手中挣扎的小小生物,好奇心起,伸出大手抚摸青蛙光滑的脊背,“凉凉的。”他惊奇的看着荷尔。
“呵呵呵!”荷尔爆出银铃般的笑声,摇摇头,将小青蛙放回地里。
青蛙几个跳跃,没入丛生的苲草间。
荷尔神情淡然的看着触目所及的荒凉,心中莫名的一阵悲凉,眼泪不由自主的含在眼眶,有些话,卡在喉咙里,不得不说。
她,终究是汉人,怜悯百姓的苦,只希望天下苍生莫要受太多的磨难。
“你没见过青蛙,你又知道这百亩良田曾经养育过多少人,如今的荒芜,又有多少你不知道的百姓饿死,你说你们八旗铁骑如何骁勇善战,如何英勇,努尔哈赤如何伟大,然,你知不知道努尔哈赤进关的目的,不是真正的仇恨,是这大好的河山,谁不窥视呢?”
科钦默默的听着,不语,维持着一个旗人的自尊和骄傲,然,若是从前的科钦,他定然会在她说出这般话之后,挥刀相向,可是在经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他知道,在所有的汉人心中,不管明朝如何的腐败,也总是他们的家,国。若想大清朝真真正正的成为百姓心中的家,要做的还很多,很多。
思及此,科钦不禁眉头微调,扪心自问,新帝康熙不过年满八岁,这样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如何承担起整个大清国未来?
荷尔看着科钦,从他晦暗的神色中看出他的忧虑,那顾虑,也许同是范先生所顾虑的吧!
“新帝八岁,无能力治理朝政,须有铺政大臣,鳌拜是三朝元老,又手握重兵,必然干预国事,未来十年内,朝廷不能出其右。”即便是先生,恐怕也要为鳌拜所不容,一旦机会到来,瑞亲王府和先生必然是第一个遭到迫害的。
听她所讲,科钦心中悚然一惊,惊奇她聪明绝伦的头脑,和凭她一介女子对政事的觉悟,同时也心知她说的全是若干年后要发生的,如何收敛锋芒,暗中培养势力,待到皇帝年长以后亲政,方能除鳌拜。
“哈哈!不愧是范先生身边的人,可惜不能男儿身,报效国家。”直至此时,科钦才真正抛下对汉人,对荷尔的成见,由心的佩服她的睿智。
只可惜!长叹一声,他背过脸,不去看她秀丽的脸。
风,卷起背后粗壮的辫子,发尾浮动,一只小小的粉蝶调皮的在上面嬉戏。
“我如何能为男儿,不能报效国家,不能牟福与百姓,荷尔心中,要的不过时一片情,一点爱,一些自由,不必为了权术牺牲自己的一生。”她的愿,不大,却是终其一生,恐也难圆了。
此时,她是羡慕那个死去的董鄂妃的,至少,曾经有人那般的怜爱她,把她当生命般珍惜,即便是死了,也永远的活在行痴的心里。
“所以你就为了你的一己之私,欺骗了全天下,包括你的先生?”淡漠的语气了,不难闻出一丝酸意,何以,只有他才是她躲的那个人?不是在与顺治婚约时,不是在范先生身边时,偏偏是在他对她情丝懵懂的时候诈死。
“你是认定我给不了你幸福,给不了你爱和自由,宁愿叫荷尔这个人从世间消失么?”他转过头,死死的盯着她,心口抽紧,等着她回答的同时也有一丝恐惧,怕听到的,是叫人心凉的话。
“你能给我幸福么?”荷尔勇敢地回视他,澄澈的眸子里不染杂质,那么透明,那么淡然,却又有一丝丝的幽怨,或许是埋怨他曾经的无情吧!
“没有试过,你又怎知我不能?”科钦执意要一个答案,黝黑的大掌紧握成拳,僵硬的垂在身侧,被没过腰际的杂草挡住。
久久,彼此沉默,从耳畔的风声中,听见彼此的跃动的心跳,那激昂的频率在胸臆间鼓动,几乎破膛而出,融合一体。
“你当然不能。”好半晌,荷尔转过头,避开他火热的视线,“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我永远不能嫁你,也不会是你的福晋,你又怎能放得下旗人的骄傲呢?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条线上,满汉不得通婚。”纵有万般无奈,她还是无法逃脱命运的作弄,让她在最最不该的时候对动心,起念。是在什么时候,织造府的大牢,还是他从青龙手中救下她的那一刻,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谁说满汉不得通婚?”科钦略显激动的一把搬过她的肩膀,让她墨色的眸子对上他深邃如海的眼,“你是太后御赐的叶赫那拉氏,是满人。”
“呵呵!”荷尔又是一阵冷笑,抬手拨开他钳制在肩头的大手,目光远远地对着天地相接的尽头,口吻万般的无奈,“科钦呀!你聪明一世,却怎么糊涂一时,荷尔,已经死了,我又怎能回到从前,现在你面前的人,是料不凡,一个地地道道的汉人女子,不是范先生收养的孩子,不是瑞亲王府的格格,是个独立的个体,一个平凡的汉女,你如何娶得了我,如何给我幸福,难道你要放弃你的爵位,放弃大清江上?不要忘了,康熙才八岁,他需要你更胜你需要我。”她不是本末倒置,也更明白就算科钦对她有情,却也不足矣抵消整个大清国在他心中的重量,他,终究不是第二个顺治,她也不是董鄂妃。
然,在看过那样深情而浓烈的爱情后,她所要的,只是平凡的人生,如有可能,她不愿再卷入任何与政治有关的事情中。
荷尔的话,如一道惊雷,劈落了科钦的想往,叫他更真实的去看荷尔,也更真实的看清横在两人之间的界限。
“若是你没有诈死,如果你依旧是叶赫那拉·荷尔,那么?”他低垂着眸子,喃喃自语。
“若是我没有诈死,若是我依旧是叶赫那拉·荷尔,不会有今日的谈话,也不会有过多的交际,你不会生出娶荷尔的念头,也不能想要给荷尔幸福。”是因为抛开荷尔的身份,彼此间开始有了交际,若是一切又回到原点,就当真什么也不会发生。
突然间,喉咙被什么卡住,科钦直直的看着天边下落的夕阳,一句话也说不出。
赤红的夕阳红遍了天地,放眼望去,触目所及的地方,被红色的海洋吞没。多想,这一刻就此停留,他们相伴而坐,看夕阳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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