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优雅的身体忽而被绿荫笼罩,忽而出现在阳光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被阴翳吞没了,似乎已从世界上消失。想起可以舔布丁碗,我就口水直流,心想还可以给汤姆分一部分,让他帮我分担家务活。突然,一只松鸦在低矮的树枝上扑棱着翅膀,颤着身子,叫唤起来,尾巴差点碰到了我的手指尖。树枝在微风中摇曳,帮我遮住了阳光,霎时,一种巨大的恐惧直冲脑门。从眉毛、脖子、肩膀,一直灌到我胸口。我害怕得心脏怦怦直跳,那力度大得足以抬起一吨麦子或爬上一堵石头墙,然而我却是木头般没法动弹,像个哑巴似的吭不出声。
那天是个可爱的小晴天,庄稼、岩石和天空投下夏日的阴影,一切都显出来自造物主之手的美好与合理。然而阳光一闪,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致命的水塘,透过水塘,似乎可见到在那不驯服的生命风景的对面,造物主威然站立,手拿剃刀,砍、刮我们身上可口的肉,只剩下骨头和风干了的壳。我那跟小松树一样结实的妈妈,突然之间小了很多,显得脆弱了很多。她步子很坚定,每一个动作都显示着她的强大。但对于支配四季轮回,主宰生死交替的上帝的邪恶力量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带着这些想法,我意识到我妈很快就会和萨缪尔?普雷斯顿理论,要他赔偿。他们会打口仗,因为这个男人吝啬,好辩,而她又是不会放弃的,除非能得到或是钱,或是实物,或是普雷斯顿家的兽皮的足额赔偿。我相当肯定他会以某种方式赖账不赔。
我打了打这晃悠悠的小牛,好让它走得快一点。忽然我想起口袋里的饼干,便伸手拿出来:“妈妈,这个,我是给你带的。”
她惊讶地看着我,但还是拿走了饼干。正要往嘴边送,停住了,掰成两半,递给我一半。
“我不饿,”我说,“你休息一下吃了吧。你不能坐一会儿吗?”
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说:“你还真想着我,莎拉,但我可以边吃边走。”她笑了,耸了耸肩,“就像你今天早上那样。现在,把你脸上的饼干屑擦掉,否则街坊邻居会认为我们没家教。”
普雷斯顿先生果然拒绝给我们赔偿,说他不是傻瓜,还说我们的玉米已经割完了。他老婆也来门口听,我看到她右眼青肿,眼睛是闭着的。他的几个孩子都站着,全是白头发,都很脏,一副野人相。我妈一口气说他是:“一个吝啬的一毛不拔的猪獾,连一百磅粮食都不放过,都要想着法儿从中拿走一磅的人,一个连井口的铅盖都要化了去赚钱,即使五个孩子全都掉进井里也在所不惜的人。”普雷斯顿先生从没有遭遇过我妈的伶牙俐齿,一时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