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掩饰失态,笑道:“如此贵重之物,小弟实在收受不起。”
寒爷难掩黯然,指腹轻轻摩挲,并不将玉镯放置盒中,只是微笑:“此物本是我祖母之物,后又传给母亲,母亲仙逝以后再也无人佩戴它,从此蒙尘,玉需人养,若无人佩戴,便如花朵失水,离枯萎不远矣。”
上官漫听他说得动情,心中倒生出愧意来,安慰道:“玉笙兄莫要伤心,何不找个心仪女子送与她,若是给了我,便是焚鹤煮琴,糟蹋了好东西。”
寒爷眼中眸光涌动,低低笑道:“我若说漫弟最合适呢?”
她胸口只似被重重一撞,又酸又涨,只辨不出是何滋味,便也隐忧,微蹙了眉尖,他莫不是早已瞧出她并不是男子么,挣扎开口:“小弟是男子,与此玉气血不合,只怕不能胜任。”
恰有薄云这日,舱内顿时一暗,那浓重暗影遮住他清俊轮廓,只看不清是何神情,他兀自持玉坐在哪里,只觉天地皆静,蓦然将空气抽离干净,难以呼吸。
“男子?”寒爷低笑出声,如一股阴风怒火绕在后颈,听着骇人。
只这反问一声,上官漫刹那面白,身体绷直,悄悄捏了袖口,抿唇警惕看他,她面白如瓷,一汪翦水秋眸似是淬了水的玉,渗出点点冷意来。
一刻,剑拔弩张,暗藏杀机。
寒爷看她许久,神色却缓缓温和下来,光影游弋,转进舱内,照亮他和煦笑容:“漫弟不喜欢,那便算了。”举止从容将玉镯仿佛锦盒之内,眼角泛起温暖笑意,方才一刹,只似幻境。
上官漫松动指尖,只觉用尽了力气,极是疲倦。心中却是暗暗心惊,这寒爷平日对她甚是温和,不知何时卸了警戒去,他到底不是简单人物,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遂道:“叨扰姑娘许久,小弟身体不适,先行告辞。”寒爷道:“唔,我也正要走。”
回去路上,上官漫独自负手立于船头,河风吹动她雪白衣角,无处不是冷漠,寒爷立在船尾瞧她,径自苦笑。
上了岸,她依旧客气疏离,笑道:“小弟还有要事,只怕不能相陪。”
寒爷不便阻扰,随她去了,道之见他神色郁郁,诧道:“寒爷,她竟没有应么?”寒爷望着她离去方向轻轻抚额,重重一叹:“只怕是吓着她了。”转头问:“赫连瑜在哪里?”道之只在他耳旁低低几声,他深沉面容隐现几分难以捉摸的笑意,道:“叫林平去送送她。”
道之拱手:“是。”
上官漫终于停住脚步,蹙眉回首:“你跟着我做什么?”
林平远远跟在她身后,倨傲抱臂:“你以为我愿意,若不是寒爷吩咐,我才懒得跟着你这娘娘腔。”
她本在气恼,听他叫她“娘娘腔”不禁笑了,摇头道:“你愿跟便跟着吧。”她捡着小路走,满耳寂静,唯闻自己脚步声,折弯过去,穿过胡同里府邸便不远了,不料林平突一把攥住她,将她拽到另一条路上,她未想他会动手,冷冷甩开,退开步子眯眼瞧他。林平只觉她手腕弱若无骨,肌肤细腻温软,不觉心神一荡,触到她冷漠眼神,尴尬扭过头去,梗着脖子道:“那边不能走了。”
上官漫便定定瞧着他,他白皙面容上渐渐浮现疑红,恼着瞪她一眼,吼道:“爱信不信。”竟越过她径自走了,上官漫诧异看他,不免啼笑皆非,这林平,当着有意思。
胡同曲折迂回,尽头处乃是天阙街,她寻思着去棋社瞧瞧也是好的,忽闻悦耳的一声:“子清……”
上官漫蓦然驻足,僵硬转过头去,果见那酒楼前一人蓝底的常服负手而立,一个绯红身影自对面酒楼飞奔而出,直直扑入他怀中,日光明亮的耀眼,刺得眼底发痛……她不禁闭目,扭头背道而驰。林平瞧着她的背影抱臂倚墙,一脸若有所思。
赫连瑜蹙眉,冷冷睨着昭阳,昭阳讪讪松开他,嗫嚅道:“你病重也不许我去看你,打听到你在这里,我才跟了来。”赫连瑜一脸不耐:“殿下还是请回宫吧。”昭阳渐渐恼了,见他头也不回,道:“我求了父皇让他赐婚,他已应了,你就算躲着我,还能抗旨不成?”赫连瑜闻言驻足,回眸只见幽蓝眸子似那夜色里的兽,发出骇人光芒来,昭阳惊得连退几步,他缓缓笑了:“殿下可知道我最厌人威胁我。”
昭阳面白如纸,摇头后退,惊怯怯道:“我……我……”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竟落下大颗泪来,赫连瑜看的生厌,不经意扫到街角急急而去的身影,眼眸一深,道:“送殿下回去。”
上官漫疾步如飞,只似有人在身后追着她,突斜刺刺伸出一只手腕来,猛将她拉入狭窄的转角,也不过一瞬,跟随在后的林平茫然望着空空前方,唤了声:“公子?”疑惑跑开来。
林平身影一闪而过,她深睫微颤,捂住唇的手缓缓松开来,眼前人影一转,她被推靠向身后砖墙,赫连瑜一手撑在她脸侧,微倾了身子,高大身形的暗影将她整个遮住,他抬指拂过她细嫩脸颊,低道:“明明看见了,跑什么?”
指腹带着他体温的暖意,触到颊上酥酥痒痒,她微微偏头:“只怕缴了大人的好事。”他指尖一顿,眯眼看她,属于男子的长捷幽密如潭,泛着些微星光,良久才笑了:“若我没有猜错,漫儿……这是在吃醋么?”
一语中的,她颊上渐热,一眼瞥见他眼中狭促,扬起滚烫脸颊挑衅瞧他:“大人猜的不错,我的男人,自也由不得别人碰!”
他讶异的瞳孔放大,那宝石一般的眸子绽放惊奇的迤逦光芒,随即他闷声低笑,只俯身轻啄她粉唇,连声笑道:“虽是霸道了些,我却是喜欢。”
她面红耳赤撇开脸来,方才那情景走马灯在脸前闪过,昭阳那一身绯红,火一般灼着瞳孔,不禁想,他若心中有她,为何不去提了亲去,如若他心中无她,又为何将玉遗留枕上……何皇后家族势大,娶了昭阳便是和一个家族联姻,稍有一点城府的臣子,也不会弃了昭阳选她,心中渐冷,凝在胸腔只喘不过起来,他对她,当真还是玩弄?不禁冷讽:“大人不是要去顾府提亲们,我可是一直等着大人。”赫连瑜听她旧事重提,只重重捏了她脸颊,隐隐咬齿:“你这张嘴。”她躲闪开来,腔中千万个声音呐喊,想知道答案,哪怕给她一个解释,明知不能问,终忍不住开口,暗吸口气,垂眸道:“临观一直想问大人,大人早已认出我来,为何当做不知,既然知道我私自出宫,为何不问我如何处得来?”她蓦然抬眸,一双眸子清冷如月,定定瞧着他。
他笑意渐敛。
沉默,明明只须臾,却觉已过千年。
触目他蓝底的常服,四合云暗纹开在襟上,只闻他袖中清冷的薄荷香,他蹙眉瞧着她,眸光明灭,她只似溺入水中,缓缓沉向海底,她等不得他回答,又怕他给的答案,终归近乡情怯。袖中的玉捏在指间,捂得久了,便觉那玉已成身体的一部分,万难割舍,良久却是笑了,摊掌开来:“大人临走,忘了这个。”
那玉莹白剔透,衬得她掌心如玉,竟难辨颜色,然这美丽,却似刀刃,片片割着他面容,赫连瑜脸色阴沉,眯着眸子沉沉瞧她:“你竟当我是忘下的?”
她垂眸含笑拉了他衣襟,轻轻塞入,道:“大人好生收着,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不能这么容易物归原主了。”未敢看他是何神情,她已头也不回的离开。
到了秋高气爽的季节,风已经凉入骨髓,书房里却是窗扇大开,园中银杏树簇簇金黄,压低了枝桠在窗口颤颤如飞。这边管家将花匠骂的狗血淋头,只逼得那花匠缩着膀子一动不敢动,等管家泄了火,才委委屈屈的开口:“那是前日新植的花簪菊,又未干枯,拔了不是可惜了。”
管家火气又涌了上来,劈头盖脸直骂:“让你拔你就拔,大人说看着生厌,我有什么法子。”花匠一缩头,忙去了,临走不忘嘟囔:“大人这是怎么了,回来就没有好脸色,可惜了那满院子的新菊。”
府里下人觉察阴云密布,个个屏息敛气,走路蹑手蹑脚,只怕一个不小心又被揪出错来。
青郁的光线落进书房,只将赫连瑜整个身形都遮进暗影里,青瑞唤了一声:“殿下?”
赫连瑜蹙眉“唔”一声,转过脸来便见青瑞等着他示下,心不在焉的开口:“你方才说什么?”青瑞一怔,只得又重复一遍,大抵是一桩杀人的案子,需离京几日,他淡淡点头:“也好。”
青瑞又道:“王妃寄了书信来。”
他面色一肃:“呈上来。”青瑞双手呈上,他就着窗外青光抖开,亮白光线照亮他大半侧脸,想是一些嘘寒问暖的言辞,他面容稍暖,看到最后,却是冷笑。轻轻折了塞进信封里,青瑞垂首立在一侧,只闻赫连瑜漫不经心开口:“老二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