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雪山庄
明雪山庄有落英堂。取自桃花源记:夹岸数百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与景色宜人的山庄却也是贴切的。堂中坐了三男一女。这一女子是道清居未愁师太之徒碧晚霞,其余三男是曲宁剑落封,久云刀郎少狐,唯余一人尚且不知身份。几人面前盈盈含笑而立的是一位做婢子打扮的姑娘。
顾清茗眉目如画,一弯眉,笑的仿自秋水明月,他柔声道:“在下顾清茗,几位有礼了。”说完这句,他暗自嗅了嗅。空气中似乎飘着一丝女子的脂粉气。他再看了看左边独坐的黑衣男子。那男子四旬左右的年纪,生的却不显老态。依旧是挺拔的风采,比之那些十八少年却也不差。决然不似江湖中人。。李承芳斜目望去,他看的却是大厅中亭亭玉立的丫头。这个丫头摸样清秀,却也不会抢了主人的风采,是隐而不发的含蓄,自然不会难登大雅之堂。到底是书香人家的丫头,终究极是讲究的。反观大堂中其余几人,到稍显的局促不安。李承芳素来极嚣张,此刻也不报名号,一拱手,自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顾清茗一顿,朝那婢女微微一笑,那女子道:“不妨事,顾神医请坐。”她年约二十,就已经生的稳重大方,隐约有当家丫头的气度,顿了顿,道:“我叫宫儿,这几位是敝庄的贵客,落封大侠,郎少狐郎大侠,碧晚霞碧姑娘,均是少爷好友。另一位,是昨天才抵达的过世的老爷胞弟,明秋义老爷。”她手指了指那位黑衣玉冠的男子。“其实二老爷一直在幽州经营胭脂水粉的生意,做的也颇有声色。他听闻少爷中毒,连夜从幽州赶回。”
“啊,久仰久仰!”顾清茗连忙起身行礼,满眼敬畏。李承芳在心里打赌,这个一年不出门几回的人是决计没有听说过这几个人的名号的。
那几人一一起身回过礼,却也不如何理睬李承芳。一干人等重又坐下了。
少顷,碧晚霞突地一声轻笑,“这下好了,明公子昏迷已有五天,这期间,我们互相猜忌,明里暗里都对彼此揣测不少,如今神医到访,到时候,明公子醒来,无论凶手是何人,他的目的必定将会落空。”
她这话一出口,堂中气氛顿时一僵,几乎人人都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你的意思,凶手在我们之中?”说话的是郎少狐,他二十五左右,脸上一条长疤自左眉延至下唇,甚是可怖!此刻,他语气不善,“我们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自然是为了在一个月后的煮酒论剑中获胜。”明秋义一声冷笑,面容居然有些扭曲,“谁都知道,煮酒论剑你们几乎每次都参加,可每一次都输给我侄儿,难保不做出些下三滥的手段招数。”
“呸!胡说八道!谁不知道你虽在外经营水粉生意,但是早就欠下一身赌债,若是明家三兄妹死了,这偌大家业,可不就是在你的手中?听说,不只是启渲,明家大小姐也遇到过不少次的暗袭吧?还有明三小姐的失踪,会不会和明二老爷你有莫大的关系?”
“一派胡言!”明秋义几乎拍案而起,怒目相对,郎少狐亦站了起来,两人暗自酝酿着气劲。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顾清茗缩了缩脖子,此时,落封接道:“此刻一切皆为迷团,少顷等启渲醒来,一切自有分晓,各位请稍安勿躁了。”他已经三十有五。长的很魁梧,但不知何道理,看起来终归有些憔悴黯然。
顾清茗眼神一亮,方才闻到的脂粉气居然是他身上的。依稀是某种特殊的香料,殊的好闻。听闻他说话,立马附和,“正是正是,各位在此争执,若是牵扯到别人,那真是不好,不好的很啊!”误伤到他,那更是头等的不好。李承芳白了他一眼,这小子见风使舵,对外偏偏要言之凿凿,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有极有条理,博了不少人的好感去。
碧晚霞挑开一丝眼皮,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呵呵呵,神医此言不无道理。我们在此如何争论不过是枉然而已,那就请恕晚霞先行离开了。”她险些挑起一场大战,此刻却施施然离开,带起一阵香风。
宫儿一颔首,“碧姑娘走好。各位均是山庄贵客,如此失了和气乃是我等不愿见到之事,诚如神医与落大侠所言,一切皆有大白之时,各位还望见谅!”这话说来进度有退,既有武林中人的豪气,又不会失了书香人家的气度。
李承芳冷笑一声,“到底是明家的丫头,果然是不同凡响的。若各位再论辩下去,岂不徒显得可疑?”
他这话一出,大厅静了一下。明秋义率先佛袖而去,紧随其后,郎少狐,落封一一拱手作别。整个大厅,唯余宫儿在此。
她微微行了个礼,“顾神医,李公子,我家小姐身子羸弱,未能出来迎客,心下十分抱歉,特在云水禅心设宴,万望两位赏脸。”
“呵!”李承芳腾的站了起来,“进了明府这么久,到底可以看见一个正主了,快走快走,你家小姐到底如何美名远播,倒也好让老子开开眼界。”
宫儿纤眉不易察觉的一蹙,顾清茗尴尬的饶了饶头,李承芳说了这番话,显然会让人误会他是个色中饿鬼,脸上微红,“啊,宫儿姑娘千万不要见怪,他方才在门口被人认成了叫花子,心情不好也是常事。”
闻言,李承芳立刻瞪眼,“混蛋,人家那是把你当成了叫花子!老子能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那便是阿罗的不是。”宫儿舒眉,李承芳性子暴烈也不是第一回听说,如今一见,却是多了几分孩子气,而顾清茗更是温和有礼,心下的不快一扫而光,“两位见谅。”
顾清茗点点头,略有些局促,但仍旧很文雅,“那劳烦姑娘了。”
云水禅心是明雪鸢的住所。而她就坐在兰花中喝茶。说是喝茶,倒不如说是在发呆。身边只得一个紫衣的小婢女,看来也不过十五。那明雪鸢的确是有名的美女,但见其人,却有种叫人失望的感觉。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顾清茗喃喃的是曹植的《洛神赋》勉强可以形容她的美貌。只是她脸色苍白,下巴就显得极其尖,眼睛很大,却黑的失了神韵,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美得徒具形貌,平白的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妖异非常。
宫儿站在花丛外通报,“小姐,顾神医和李公子到了。”
明雪鸢动了动,屏退了身边的女婢,宫儿也应声退开。顾清茗注意到她很瘦,看见陌生人的时候纤长的五指握紧了手中茶杯。“请,请坐。”她声音很轻,甚至有些颤抖,让人忍不住皱眉。这女孩像受惊的小鹿!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李承芳找了个借口溜了,他不喜欢这类病怏怏没灵气的女孩。自坐下后,他们便沉默着。顾清茗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是天柱山的清泉水,茶叶是新的莫干剑芽,入口有浓郁的苦涩,伴随着馥郁的清香,他很喜欢。明雪鸢咬唇卷着自己的衣角,半晌才嗫嚅道:“我感谢神医远道而来。雪鸢许久未出闺门,所以,所以……”她脸上一红。
顾清茗忙摆手回礼,“诶呀呀,小姐言重了!”他本就是为了五千两银子来的……“救死扶伤是在下应该做的。”
明雪抬眼惴惴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居然很倦,“哥哥是被人下毒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力握紧了双手,以至于指节发白,一丝殷红自指尖渗了出来,交错在白嫩的手掌中也很好看。
顾清茗吓了一跳,掰开她的手指,轻轻叹了一句,伸手入怀,摸出一条手绢覆在她的手上。明雪鸢的手即使在九月都显得很冷,那块白帕子覆在上面的时候居然有丝丝温暖慢慢的扩散开来,包围住全身。
她一怔,“冰蚕丝?”
顾清茗顿了顿,暖暖地笑,“是了,是叫这个名字,这手帕很贵吗?”在问到很贵之时他突然愁眉苦脸起来。“哎,为何有人要对他下毒呢?”
明雪鸢短促的一笑,“谁知道呢?为了名,为了利?杀人,总是有很多的理由的。”
“啊。”顾清茗直起腰,眼色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变,稍显复杂的看着山庄远处,不知道多久以前,有人说过——杀人不难……
“杀人总有很多理由的。但是所幸的是,并没有那么多杀人的人,人,毕竟是温良的。”
“你,”明雪鸢抬头看他,“你是这么相信的?那么你便是没有见识过人的欲望。贪婪,仅仅是贪婪,就可以让一个人走上一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道路。明雪山庄家业虽大,却也不至于富甲天下,我哥哥的武功虽高,却也不至于天下第一, 什么是人心,如何看人心,你懂了吗?”
“啊,那只是你看到的人心。”顾清茗站起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其实,你也相信人之初,性本善。所以你才会如此失望,如此愤世。但是啊,千万不要把心给关闭了。”
明雪鸢怔怔的看着他,感受着他手上传递来的暖意,“你并不是一个白痴吧?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顾清茗将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嘘!我是江洋大盗,平生最爱的就是金银财宝。”
明雪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清茗眨眨眼,“半真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