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胡麻油灯,渗着潮湿的腥味,犹如是不断溅射而起的雨花,摆跳不定。
陈孤躺在床上,捏着伍达通交给他的白玉戒指,目光显得扑朔迷离。
借着灯火,侧目睨过去,白玉戒指的表面立即浮掠而过一抹皎洁。即便是不懂玉器的人,也能察觉出这枚戒指的材质非同一般。
最让陈孤感到惊奇的,不是这枚白玉戒指的材质,而是在白玉戒指的内圈侧,居然有一溜圈小字。
镌刻的极为精巧别致,是两句诗。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陈孤从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这两句诗,只能摇了摇头。
“少了盖世武功,却多了谨慎智谋?伍达通,伍教主,你说你是看中我的才智,才将教主之位传于我……”
“可……既然你认为我还有一点小聪明,那么,我还会蠢到相信这样的理由吗?”
“明教教主之位或许对别人是巨大的诱惑,但对我而言,连鸡肋都算不上。如果我想在宋朝出人头地,大可经商致富,甚至于经营仕官之路。可偏偏我喜欢上了莲娃,莲娃也已对我芳心暗许,否则,这个教主我是万万不会当的。”
油光下,陈孤心绪万千,这些想法他不会告诉冯莲娃。
除了不想令冯莲娃过多担心外,此外既然选择了明教教主这条路,他心中何尝没有生出那么一点半分的野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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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孤和冯莲娃在这处世外桃源般的小院中,互诉衷肠的度过了一日两夜,和周玉郎一家三口的相处更是轻松快意,尤其是可爱的小湖儿,给他们带来了许多欢乐。如果不是他们都有伤在身,他们一定会和小湖儿一起砸雪团,堆雪人……但是他们不能再逗留了。
不论陈孤当不当明教教主,至少也要先将伍达通死于王霸兴之手的正确消息传播出去,防止闽东明教生变。
到了第二日,冯莲娃已能不必忌惮箭伤自由走动后,他们便辞别了许英娘和她的女儿小湖儿,去往金沙河最近的一处码头。
周玉郎出钱在码头寻了一条蓬船。船夫是一个皮肤黝黑的老丈,看起来精瘦的两只臂膀,摇起橹来,也‘哗啦啦’阵阵激荡。听说陈孤三人是要去闽县三姐河,他立马应允了。陈孤问他,他咧着参差不齐的黄牙回答说他有个女儿嫁在那附近,前些日子还生了男娃,这一趟他也顺便去看看他的外孙儿。
“周大哥,其实你不必送我们。”
三个人坐在船舱里,陈孤开口冲周玉郎说道。
周玉郎叹了口气,面露惭愧道:“陈孤兄弟,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我之所以不问伍教主的死因……一来,伍教主之死是你们明教内部的事,我不是明教之人,不好插手。二来,这是最重要的,我已经退隐江湖六年之久,武艺早已生疏,而且有英娘和湖儿在,我的胆子已经变得很小了。前日大雪夜,我看见三娘子中箭后便不想救你们,也是这个原因。我不想给英娘和湖儿招惹危险。”
“我也已经快要记不住最后一次和人动手是在什么地方了,也许是和‘破面刀’张三滚,也许是和‘白毛虎’楚连天……我只有在山中捕猎时,偶尔还会想起自己曾经是一个江湖人……”
“哎……周某愧对伍教主的救命之恩!”周玉郎神色变得凄凉了起来。
陈孤听得心中一震,他能看出周玉郎是多么的无奈。一个人一旦退出了江湖,就很难再出山了。
冯莲娃起初对周玉郎的畏缩是有些不满的,但是想起许英娘和小湖儿,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周玉郎不幸死了,许英娘和小湖儿的生活不知会变得多么黑暗……
她的目光轻轻地落在陈孤的脸上,周玉郎牵挂他的妻女以至于罔顾伍达通救命之恩,而现在我也牵挂起了他,那么,这江湖我还能呆多久?
周玉郎又道:“我不能为伍教主报仇。送你们一程,也能让我心中少一点愧疚。”
陈孤点头,转头看向冯莲娃,见她痴痴盯着自己,目露怅惘之色,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像邻家姐姐般的妩媚女人。竟喜欢多愁善感。”陈孤心中感慨。
却不知,冯莲娃之所以多了黛玉妹妹般的百结愁肠,还不全因为他陈孤突然以意中人的身份闯进了她的生命中。
男为女痴,女为男怨。自古使然。
陈孤蓦地伸出手握住冯莲娃的右手,惊着她脸上一羞,急急看向周玉郎,怕周玉郎笑话。
陈孤握的更紧却也更轻了。
冯莲娃慌乱的目光登时平静了下来,但是她的心肝却噗噗跳得愈发厉害,陈孤那缺乏阳刚之气的细长掌指,握起来竟然不可思议的充满了力量。仿佛是回到了安泰河上,陈孤正醉眼朦胧地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腹沟……
周玉郎注视着陈孤和冯莲娃之间尚显生疏的亲昵举动,神色压抑的脸上忍不住多出了一抹笑容,陈孤和冯莲娃,与当初他和许英娘是多么的相似!
———
这一趟是不经过福州城的。
他们先溯往金沙河上游,重新回到闽江,再从闽江顺流而下,沿着福州城的外城,一直绕道到达三姐河。
周玉郎去打听了一下福州城这两日的动向。
他回来后,一脸惊诧道:“这两日福州正在全城搜查刺杀福州知州陈绛的巫女觋男,风声很紧。”
周玉郎的神色显然是猜到了这‘巫女觋男’和伍达通被杀有关。
“莫非是你们刺杀了……”周玉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陈孤只是被动参与者,不好置评。
冯莲娃颔首道:“刺杀失败了。不过伍教主不是死在官府的手上。我们出了叛徒。”
冯莲娃点到为止。
周玉郎神色一怔,心中难免好奇叛徒是谁,但是他已打定主意不再招惹江湖之事,自然不会追问。
陈孤问道:“那可曾听闻有‘巫女觋男’被捉?”
陈孤对丁胖子在福州水门的舍身取义,不敢释怀。若是丁胖子还活着,该有多好。
周玉郎摇了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
陈孤暗自叹了一口气,丁胖子当时是要以死明志,追随伍达通而去的,自己只能是奢望了。
过了没多久,他们便来到了弯水村——这里是陈孤陷入明教行刺计划的起点,也可以说是他穿越到宋朝的起点。
陈孤也想过自己的穿越方式,灵魂穿越是不可能的,他的身体甚至挎包都在。唯一可能的就是类似于虫洞之类的穿越。后世的福州城区和如今的福州城大有不同,关长青和丁胖子发现他尸体的三姐河下游位置,也许在后世已经是属于福州城区了,他在公交车上消失的位置应该正好与之对应。
弯水村从北至南,依山傍水,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这里的风景便会伴随着货船来往的增多而重新焕发起来。
作为闽东明教的一个重要据点,这里反而只有一家曹姓农户是信奉摩尼光佛的明教教徒。
他们要来这弯水村一趟,并非是为了传播伍达通之死。而是要看看关长青是否在这里。
在安泰河上,关长青落水后,伍达通之所以弃之不顾,是因为关长青不仅烂熟水性,而且关长青还是一个医术颇为高超的郎中,他的母亲乃是东汉神医华佗弟子的后人,尤为擅长外科医术和药草性学,所以他即便中了一箭,应该也无大碍。
陈孤三人一路赶到那位曹姓农户的家中,立即见到了关长青。
【本来是想给那位开船的老丈来一句福建船谣的台词的,但是找了找没有准确贴切的,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