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二回 单枪匹马探王府
月都地处江南,首邑江州,此地山峦连绵,云雾暗晦;夏木浓荫,小桥流水;莺歌燕舞,袅娜醉人;商业甚为发达,亦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
集市中心街最热闹的酒楼--写月楼,每日午后都会集聚一些听书之人。
一楼堂中央,白发老者惊堂木这么一敲,琅琅上口的句子就蹦出了口:天帝仙游余四子,长子登位令天下,硕王牧马守塞北,睿王发配无人问,最惨莫过四皇子,若要问吾如何惨,请听老生细道来;贵妃一家势滔天,权霸后宫无人及,此举惹来帝后嫉,帝殇时值众子归,盼子心切出城迎,朝露宫内本祥和,却见三尺白绫悬,逸王盛怒血染殿,一纸圣谕陵寝守,可怜少年丧母痛,一病不起痼疾留,此后再无风光时,汝说可惜不可惜,诶诶,汝说可惜不可惜……
老者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停歇间小酌一杯酒,观众却也趁着空档时机给老者捧场鼓掌。这原本是一本说烂了的段子,虽然老者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重复前面的段子,但是听众依旧听得兴起,因为他们知道老者后面必有新料爆出,这是写月楼常听段子的人们悟出的规律。
此时,二楼靠窗的一张长凳上刚才还横躺着的人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打着哈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撑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响指,紧接着略带沙哑的嗓音传了出来,“小二,给我来一壶最好的酒。”
噔噔噔,话音才落,小二就拎着一壶酒从一楼冲了上来,奇怪的是二楼那么大,小二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点酒人的所在地,送上酒的同时还不忘和客人寒暄几句。
“客官,您醒了。”
“嘿嘿,醒了。”点酒之人支着脑袋朝小二笑笑,尽管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浅笑,小二也总是被这客人嘴角泛起的梨涡给吸引住,小二知道,这位客人已经连续四五天准时准点的出现在这里,上来必是先点一碟酒楼的招牌甜点,梨花糕;然后会睡个午觉,等到说书开始便自然醒,醒后第一件事就是点一壶酒楼最好的酒,陈年女儿红。
啪,一锭银元宝置于桌上,“酒钱,余下打赏。”
每每这个时刻小二都会笑得像花一样,揣了银元宝使劲儿陪笑,近距离看着点酒人,小二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这眼前人一袭宝蓝色织锦长袍,金色的玉冠束起了墨黑的发,玉冠上还插着一支碧色的玉簪,面如美玉,身姿俊俏,灵动扑闪的眼眸令人见之忘俗,真真是个俊俏的青年,可只要他笑起来了,小二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一曲江南美人歌,美人舞袖荡碧波的香艳画面,而那个美人正是眼前的青年。
不过纠结归纠结,小二也知道这风度翩翩的俊公子会在酒楼的长凳上睡过去,被楼上过往的客人盯着看也若无其事,只顾自地独斟独饮,倘若是女子哪能这等不顾闺颜,如此一想小二也就宽下心来了。
萤火何尝不知道小二的心思,那盯着不转的眼睛哪是小二对客人、男人看男人的眼神,不过萤火也懒得去揭穿,反正易装也是为了方便打探,这热闹的写月楼什么三教九流、高官子弟都有,鱼龙混杂之地要打听消息再容易不过了,这不连续几日光听说书就对逸王有了大致的了解。
逸王现今二十有三,十六岁丧母,原本庞大的家族势力也随着母亲的逝世而逐渐收敛,深秋时节在帝陵守灵三个月染了一身毛病,本该在三年守丧完毕之后迎娶尚书之女,也因为病弱的身体一拖再拖,故今逸王府正妃位还空留着,而且这个逸王还和闺房女子一样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据称是在家养病。
萤火自斟一杯酒,眼神无意地飘向了远处,天空中大朵大朵的流云安静的飘来飘去,一派悠闲,对着碧空无聊的自言道,“原来是只病猫啊。”咂咂嘴萤火举杯敬了云朵一杯。
独酌间,一楼有传来老者的说书词,痼疾久治久不愈,误了多少春心事,多年寻医病未果,近来忽降妙神医,一帖一药除病弱,只待尚书新嫁娘……
段子一出,楼下即刻人声鼎沸,大家争相讨论着段子的真实性,声音喧杂着扰得人心烦,本是悠闲的萤火也开始思考起来,如果老者的段子是真实的,那么病猫逸王即将康复,刺杀难度必有所增加,眼前只有两个机会可供选择,一来趁病猫王爷的病没痊愈之时夜探王爷府完成刺杀;二来等王爷大婚之时混入王府伺机刺杀;前者有点独身入虎穴的架势,即使完成刺杀大概也不能轻松离开,后者嘛刺杀完成后大概容易逃跑,而且大婚时侍卫或者暗卫该不会注意到每个宾客的,只不过这大婚需要等半月有余,她可没这闲工夫等待,尤其是知道花都苏记花卉的大掌柜苏流年此刻身在江州的消息之后。
一楼说书老者的声音愈见模糊,周遭的吵杂声也一并过滤掉了,喝完最后一口酒,萤火看着不动的流云,决定今夜溜进逸王府完成刺杀。
一个闪身,宝蓝色的衣袂消失在酒楼之上。
人群中,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如从雾气中走来,给原本就繁华的大街又多添了一抹绚丽的风光。
子夜。
萤火斜靠在一棵大树上,树底下是一座豪华的庭院,庭院门匾上赫然写着「逸王府」三个字。想着杀人记录上最高官职的州府都督即将被亲王所代替,萤火一下子血液就沸腾了起来。
隐蔽在树杆上观察了一阵,这王府虽然豪华,但是守卫士兵却不多,每个时辰间也没有巡夜的侍卫,看来病猫王爷确实不招朝廷厚待,这样也好,反正给萤火得了利处。
潜伏的时间,王府的格局大约都记在心头了,窜身而下,一个飘忽的身影就这样摸进了逸王府,在府内七穿八穿,穿过几个廊子,萤火才发现自己迷路了,先前看的地形全白看了,悔恨之际,几个夜巡的侍卫打着灯笼朝她这边走来,听到脚步声之后,萤火旋身上了房梁,待巡视侍卫走远后才轻灵落地,落地之后一刻不敢耽误地朝内苑移动。
内苑黑暗一片,在月色的照映下,隐约可见一个小池子,池子里种满了睡莲,露水打在莲花上闪着微弱的光,一闪一闪晶莹透亮。池子边有个二层的小楼,在一楼的一排厢房中有一间灯火烁亮,萤火猜测着这是不是逸王的房间,慢慢靠近,闻见房子里传来一阵断续的咳嗽声,伴随咳嗽声而来的还有一阵浓浓的草药味,萤火当下断定,这人该是逸王了。
身贴窗口,指头在纸窗户上戳了一个小洞,一抹光亮穿入眼帘,圆圆的洞口内见到的是一片氤氲的雾气,有点迷离有点迷茫,雾气中一个白影坐在火炉前摇着葵扇煎药,边摇着葵扇边用袖口捂住口鼻,袖口下依旧会传来断续的咳嗽声。萤火想,哪有王爷自己熬夜的,兴奋之情有点受挫本打算转身走人,但跨了一步又收了回来,虽然王爷不会亲自熬药,但至少这药是给王爷熬得,熬了药就得喝……想着想着,一抹痞笑在萤火的唇边划开。
咿呀,咿呀,门快速的开启又合上,雾气中的人根本没有反应,萤火轻闪到白影身旁,三寸长的飞针在指尖来回翻动,最后停留在食指和中间间,直指火炉上药盅,坏坏地笑道:“熬药啊。”
白影并未受到任何惊吓,反而清清淡淡的回答道:“不然呢?”
白影镇定自若的举动倒是在萤火预料之外,没有回头,没有动,甚至都没看她一眼,也不知道是真不怕还是以为是熟人,飞针又开始在指间翻动,可这次停留的位置是白影的颈脖间,飞针冰冷的触感在肌肤上晕开丝丝沁凉,白影停下手中摇着的葵扇,慢条斯理道:“不知道这位侠客夜访到此有何贵干呢?”说完,取了一旁的锦帕包住药盅盖,揭开来闻闻药的味道。
萤火被问的一怔,转瞬刺鼻的药味窜了出来,惹来一阵强烈的咳嗽声,“咳咳咳……”萤火想到的不是回答,而是想着怎么驱散该死的雾气,一把夺过白影手中的葵扇,使劲扇了好一阵,萦绕的浓雾才被驱散开一点,这时,白影的样子也一并呈现在萤火的面前。
白影穿的竟是一件中衣,白色的衣衫不带一点杂色,卷起的袖口露出纤瘦的手臂,还有别的男子少有的白皙肤色,微敞的衣襟下露出的锁骨像两片展开的翅膀,舒展好看,散落在肩头的青丝不经意间簇在锁骨间更显柔软,苍白的脸苍白的唇色如沾尘雾的眼眸,伴随着面颊上的美妙弧度在浓雾中零零散散的四溢着,而且萤火能感觉到他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圣凌驾他人之上的气息,可他的身份却于之格格不入,究竟是萤火的感觉错了,还是他太具迷惑性,这点着实让萤火疑惑不已。
在萤火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萤火,对着一身男装的萤火,他只是清淡一笑朝萤火伸出手,“扇子可以还我了吗?”
凭着本能萤火伸出了手,可伸到一半萤火又缩回了手,看着男子面无表情的脸,睫毛眨动的频率、空咽喉结浮动的规律,甚至心跳声,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正常,这让萤火多少有点不爽,这时候萤火也耍上了小孩子脾气,把葵扇朝地上一丢,一脚紧跟着踏了上去,细眉一弯朝男子丢了个示威的表情。
“大侠深夜来访只是为了来捉弄在下?”
“当然不是。”
“那……”
在男子话语未出前,萤火快速的移动到男子身后,左手锁上男子的肩头,右手的飞针直指男子咽喉,“我还没空来捉弄你个下人。”左手一使劲,飞针刺进肌肤,豆子大小的血珠冒出来染红了针尖,“夕拾在哪?”
男子在听到夕拾这个名字后,微微浅笑,连带苍白的面色也似浮上了一丝红润。
有多久没听到别人叫这个名字了。
内心涌动的异常情绪并未影响到男子的声线,出口的语调依旧淡漠平静,“大侠要找我们王爷。”
“废话少说,带路。”
萤火一推,男子被几步推到门边,男子仍然不急不躁,毫无畏惧的放下挽起的袖口,放完左手换右手,放袖口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对萤火说,“容我把王爷的药倒出来,王爷等着服药。”
见萤火不做声,男子也不再多问,径直走到火炉前用锦帕抱住滚烫的药盅,棕色的药水被一点一点逼出药盅,水滴混合着男子的声音,叫人分辨不清情绪,“王爷要按时服药身子才能好。”
虽然只说了上半句,萤火也知道这话的含义,要找主子的麻烦何必为难下人呢,一介熬药的下人若连药都熬不好,那在王府也失去了可用价值,这后果萤火比谁都知道的清楚。
萤火捡地地上的葵扇,拍掉了扇面的灰尘,递给男子,无奈道:“我也不是想为难你,只不过你今晚运气不好而已,改明儿去庙里上上香转转运吧。”
男子莞尔一笑,不禁问:“大侠觉得庙里的菩萨灵验吗?”
不知道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可笑,还是体味出男子话里的冰凉,萤火果决的答道:“不灵验。”
如果庙里的菩萨灵验,那怎么再她诚心祈祷菩萨保住她孩子的时候,还是出现了那样的结果;要是庙里的菩萨灵验,那在山崖之上又为何是那种结果;所以她早就不相信这世界会有神仙显灵或者救世主出现的事情,只不过萤火不知道,面前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认定的。
窗外的剪影缓慢移动,男子一手端着药,一边领着身旁的萤火,见萤火并没有用飞针胁迫他前进,男子好奇地问道:“大侠不怕我跑了?或者呼救吗?”
“你没这个机会。”
“喔?”
前进的步伐忽然停止了,男子站定微微侧过头去,见萤火轻笑婉转,嘴角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男子有些恍然,记忆深埋的某个角落有东西忽闪而过,浅浅一梨涡,盈盈映苍穹,何以似曾相似呢。
“在你跑掉或者呼叫前,我手里的飞针早就刺穿你的咽喉了。”飞针流畅的在指尖玩转,萤火笑得毫无城府。
绕过一个走廊,走出内苑,男子带萤火来到了空旷的院子,男子指了指院子尽头的厢房,其中一间闪着微亮的光,“王爷,在那里。”
几丈的距离,萤火只要略施轻功就能进到屋子里,可手里紧捏的飞针似乎沾上了掌心沁出的汗水,这么久以来,在暗杀的过程中萤火第一次觉得心里不踏实,回望立在原地的男子,夜风徐徐,男子单薄的衣衫凌乱在风中,男子笑对萤火,手里端着的药碗朝萤火举了举,“药冷了就没药效了。”说完,一口饮尽碗里的药。
“你?”
残留在嘴角的药渍映着点点辉光,月光倾洒下,那张苍白的脸笑得异常妖娆。
空了的药碗,在男子手中摇摇欲坠,终于,药碗摔落在地,啪地,瓷片碎了一地屑,响声未消又听见男子开口道:“杀。”只一字,冷了月华冷了周遭的空气。
空气速降,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萤火还来不及脚步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头顶一阵疾风刮过,唰唰唰,四面八方有无数箭矢朝萤火飞驰而来,在箭雨中萤火仿佛听到男子的呓语,“擅闯逸王府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