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八回 点点知心
夕阳和星月交替之后,花寨的院子也安静了不少。
左手撑着脑袋,右手伸直搁在桌面上,萤火斜倾着身子盯着桌子上的烛火扑闪着眼眸,而烛火的对面坐着面无表情的夕拾,烛火晃眼,一点星火一点桔光勾勒出倒退的记忆,对面那个男子明明刚才还躺在地上耍无赖来着,此刻又正经八百了起来,萤火有些搞不懂这家伙的脾性,如果说女人变脸就和变天一样,那眼前这家伙变脸的功力绝对在大部分女人之上,搁在江湖上来说,那这家伙必定是功力深不可测的前辈级人物。
“嘶……”嘟着的嘴咧了开来,但是眉头却没皱一下。
中了两枚梅花镖的手腕搁在桌子上,桌子对面的夕拾正手拿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萤火手腕上的皮肉,刀尖沾血,刀锋沿着梅花镖的纹路一点一点划开,这样的疼痛就算是男人也未必能忍受的了,而萤火作为一个女子居然做到了不吭一声,只发出微乎其微的嘶嘶声,这点让夕拾佩服不已。
“你很能忍呢。”
萤火半挑嘴角,斜眼冷哼了一声。
这点痛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在暗花流的杀手训练营里,若没有过人的耐力早就是死尸一具了,什么胆小软弱,在那里根本不值得一提,弱小怕死的人就算不被主上杀掉,也会被同在训练营的其他家伙所干掉。虽然那段人吃人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但是偶尔想起,还是会觉得毛骨悚然,那种自己还生还的错觉感,时不时的仍会冒出来。
前刻还在出神的眼睛,后一刻就眯紧了,看看手腕再看看夕拾手中的小刀,萤火怒瞪眼睛道:“你故意的?”
被质问之后,夕拾也看看自己手中的小刀,刀锋确实划过了一点,鲜血沿着刀面滴到桌上,绽开了几朵大小不一的红花,夕拾平稳的眉头轻皱,感叹道:“啊,手滑了。”
手滑了?敢情不是你自己的手就可以随便宰割啊。
萤火眯紧眼睛,腮帮鼓起,鼓起一吹,吹得烛火扑扑摇曳。
“你该不会是在借机报复我吧?”
夕拾抿唇一笑,“确实是在惩罚你。”
他用的是惩罚二字,而不是报复这个词,虽然两个字表达的情绪是一样的。
萤火见势便要抽手。
“你乱动的话搞不好本王手再一滑,就在上面戳出个大窟窿,试想下这么好看的手腕破了个大洞……”夕拾啧啧的摇头,一脸嫌弃的模样,后面的话还顺带留给萤火自己去想。
“哈?”萤火张大着嘴,抽搐着嘴角,原来这混蛋不仅会骗人,还是记仇的小人,真悔恨当初为什么不一掌结果了他,或者潇洒的一走了之。
叮,一枚梅花镖掉落在桌面,好看的梅花形状沾血之后显得娇艳欲滴,不过可惜作为暗器,实在不能称之为‘美好’。
萤火捡起桌面的梅花镖,移到眼前仔细的看了很久,才狠狠地闷哼一声,道:“该死的怜倌双煞,下次我定要把你们钉成蜂窝。”想起被那扮舞姬倌人的双煞给偷袭了,萤火就气不打一处来。
“去刺杀前难道都没摸清目标的底细吗?如果是的话,那就是自己活该。”夕拾不冷不热的嘲讽起萤火来。
萤火一拍桌子,指着夕拾道:“换你去早死了好不好。”
夕拾平静的面色下掠过一个念头,这个世间能让他亲自动手的人屈指可数,目前为止,他唯一想亲自动手解决的人也不过只一人而已。
“要杀陶影照何必亲自动手呢。”夕拾的嗓音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
萤火歪着的脑袋斜了斜又正了回来,“对于仇人,亲手送他们去黄泉才是最快意的结果。”
“你别忘了,陶影照是大都督之子,他爹手里可是握有三十万重兵的,而且,经过你这一次不成功的刺杀,下一次前去刺杀想必更难。”
“你是想让我放弃?”
叮,第二枚梅花镖被剜出。
夕拾搁下小刀,边给萤火上药边说道:“可以换个方法。”
夕拾狡黠的眸子里似乎深蕴着什么隐约之语。
“什么方法?”
一圈一圈的白色纱布缠裹上手腕,动作又轻又柔,半点舍不得弄疼那鲜血淋漓的皓腕。
“你难道忘了本王是什么人了?”夕拾低哑冷清的嗓音传来。
萤火双眼一阵波动,散落在心间的话却不成调,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他要帮自己报仇,还是说可以借助他的身份势力来达到复仇的目的。
“你不是说此次前来花都全为天香引,除此之外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吗?”萤火小心的开口,她很怕自己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既然,你舍不得杀本王又舍不得离开本王,那么只有倚赖本王了。”他的声音凉凉的,凉薄的潇洒而随意,甚至还带着些许对萤火无法狠心痛下杀手或者决绝离开的调侃意味,可这份调侃在萤火听来更像一份承诺,就好像那晚在船上,她说要帮他的承诺一样。
是啊,既然下不了手杀他,又无法彻底摆脱他离去,那么何不试着放下戒心去信任他一点呢。就好比自己那晚不知是醉言还是真言的承诺。
良久,唇齿间呼出的轻微气息把烛火吹拂去了另一个方向,也把萤火喉间溢出的细微嗓音传递到了另一个人的耳际,“可以吗?”
另一个人唇齿间呼出的气息又把烛火吹了回来,烛火摇曳间,萤火只听夕拾以同样的音调反问道:“难道不可以吗?”
萤火皱了皱眉头,默默点头道:“那,好吧。”
这几个字在夕拾看来似乎费了萤火很大的气力和决心。
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往往就在毫厘间产生,而要让一个人信任你,必须要花很长的时间和心思。
在经过一次又一次试探和逃离之后,她终于开始信任他了,这让他无比满足。
白纱缠绕上大半截手腕,那一片带血的皮肉被彻底掩藏住了,夕拾拉下萤火的袖口,拍拍她的手叮嘱道:“好了,不过切忌碰水。”
萤火抽回手,不放心的撩起袖子看看包扎好的伤口,一圈一圈的白纱,缠绕的很整齐,一看就是个行家,虽然知道这病秧子精通医术,可是萤火没料到这家伙包扎伤口也包的很细心很完美。
检查完,萤火安心的拉下袖口,“麻烦你了。”
“不‘谢’本王吗?”夕拾非得强调那个‘谢’字。
萤火抬眼睨了夕拾一眼,撇了撇嘴,嘴角拉出笑的弧度,才打算开口说那个‘谢’,谁知夕拾伸出的食指在萤火面前摆了两下,“要谢本王,不如换一个方式吧……”收回食指,双手交叠支着下巴,学着萤火的模样嘟嘟嘴,“或许你可以说说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好看的眸子凝着萤火,一眨一眨的。
“你们?”
“你和陶影照,或者苏流年、庄陌霆,皆可。”其实夕拾是想知道她还有什么仇人。
萤火躬着的背挺直了些许,望着渺渺的烛火,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橘色的烛火渐渐扩大成一张火幕,火幕上出现了四个人笑得狂佞的扭曲嘴脸,从左到右,依次是苏流年、庄陌霆、陶影照,最后是那笑起来清丽可人的女子。
他们之间的仇恨,短的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此仇不共戴天;也同时长得用七年时间都诉不尽,因为他们,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切的变化也只有泉一个人知晓,曾经她多么希望能找一个人诉诉苦,可是在暗花流没有人愿意听你的苦、亦没有人有时间和精力诉苦,渐渐地习惯了掩埋心思,而如今有人问起她的过去,她竟不知道要怎样开口。
“不想告诉本王吗?”
“不是。”
“那是很难说出口?”
“也不是。”
夕拾手指点着太阳穴,“那是……”
“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清淡的口吻夹杂着道不清诉不明的无奈之情。
夕拾微微闭眼,也想起了他母妃之死,这其中参杂的皇室暗斗和权术之争,叫他又如何说得明白呢。
睁开眼,夕拾拿起那把沾血的小刀移到烛焰上,未干涸的血液被烛火烧得发出滋滋滋的声响,“不要紧。本王不问原因,本王只要知道陶影照他欠你的,他就该死这一条就行了。”说得他好像都明白了一样。
隔着烛火,两个人对视很久,也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最后,萤火看着快要燃尽的烛火道:“我该回去了。”
夕拾依旧等着烛火,“回哪?”
“我的屋子啊。”
闻言,夕拾的视线离开烛火,略有惊奇的扫上萤火迷茫的脸,邪邪一笑,道:“难道没人告诉你,本王的屋子就是你的屋子吗?”
“诶?”
夕拾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许,“你见过哪家相公和娘子是分房睡的?”还刻意在‘睡’那个字眼上加了重音。
萤火脸上顿时绯红一片,尴尬的不知道要如何自处。
迫出萤火的窘样,夕拾更想得寸进尺了,嘴角勾出魅惑的弧度,幽幽道:“娘子不要紧张,为夫会对你很温柔的。”
“咳……”萤火心中微微一荡,她觉得夕拾玩得过火了,当下决定,对付这类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对他避而不见,于是不待心弦平息就把目光定在了紧合的门扉上,可才一起身,拔高了身子就看见窗外有簇簇火点在移动。
渐渐的,连脚步声也密集了起来,再一看,簇簇火点已经连接成几条线,看起来外面聚集了很多人。
砰砰砰。
一阵紧促的敲门声惊扰了夜之宁静。
“官府接到密报,说有可疑人等出现在此,吾等奉命前来搜查,屋子里的人都起来开门接受检查……”
砰砰砰,更频繁的敲门声传来从最前面的屋子传来,萤火本想探头去看看,却被夕拾一把拉住,回眸只见夕拾扬眉浅笑,指着床对她说道:“脱衣服,上去。”紧接着袖口一挥,快要燃尽的烛火被阵风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