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第一回 迷路之徒
寂静中,只听得见火炉滋滋烧着的声音,还有炎舞吞口水的声音。
她看着被烧到滋滋作响的水壶,觉得很刺耳,她想起来踹掉水壶,那种滋滋声,让她很烦躁。
而且背部很痛,趴着的她只要稍动动就会牵扯到背部的伤口。
“是渴了吗?”
她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水杯,一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这男人……
“我不喝。”
看着她逞强的模样,以及泛白的嘴唇,他噗哧的笑了出声:“乖了,来喝水。”
说罢,用手臂很轻的托起她的下巴,把水杯移到她的嘴边,一点一点,慢慢的喂她喝水。不热不冷,刚刚好的温水。喂好,他还不忘擦擦她嘴角的水渍。
她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他,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觉得他很温暖。
“我的刀呢?”可炎舞始终是炎舞,任何人都碰不得的冰冷促使她对一切都是如此冷漠。
她挣扎的起来,伤口痛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却倔强地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纵使,很痛,痛得发抖。
突然间,她被一种温暖包围,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温暖。那是人的怀抱。他的怀抱。
为了阻止她强行下床,他双臂箍紧了她。
“你的刀,我收好了。”他的声音无限温柔。
“拿我的刀来。”
“你伤成这样,还要刀干什么?”
“杀了你――”
“现在你杀不了我喔。养好伤来杀我呐。”他孩子气的嘲笑她。
“我现在就能杀了你。不用你――救……”她试图挣开他的怀抱,远离那种陌生的温暖。
“救你?我只不是把你从路边顺便捡了回来,这样也算救?”
“你……”
“姐姐,你又任性了哦……”炎舞一直觉得堇的笑就象一个孩童,一个手染鲜血的无情杀手居然能笑得这般开怀和天真。炎舞记得,他还未开始杀人前都不曾笑得如此开怀和天真。
眼前的男人正是杀手堇,却不知为何,炎舞总是想起那个叫做‘叶清裳’的孩子。
时间变迁,不变的是那容颜,炎舞凝视他面庞的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拉了回去……看着,看着,有些冰冷的东西,似乎在悄悄融化……
炎舞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堇,半晌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熬粥。”堇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宠溺地拍拍炎舞的脑袋就朝门外走去了。
看着堇蹦蹦跳跳跑出去的背影,炎舞还在失神。
这个孩子居然还会熬粥吗?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
在杀人之余?
无解的答案,让炎舞心头一热。
挣扎着移动身体,被子滑落肩头,她愣住了,光裸的肌肤暴露在外,炎舞掀开被子一看,自己上半身都是光裸着的,只有从背后到胸前裹着一圈一圈的白纱布,在扭动脖子的瞬间,她眼见洁白的纱布上有殷红渗出,她不小心扯开了伤口。
这伤口,是在对决逸王暗卫的时候被萤火从背后偷袭而导致的,从肩头一直到椎骨,长长一道伤口竖贯了整个背部,该死的萤火,下手还真狠。
可是她还无暇顾及对萤火的埋怨,她此刻在意的事,自己的衣裳是被谁换掉的,还有她的伤口又是谁处理的。
谁干的?只能是他!
他居然看光了她的身子,无法原谅,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男人触碰身子。
就算是堇,她也无法原谅。
经久不愿意想起的回忆又开始折磨着她的神经了,一股强烈的恨意随之袭来……
有特别的香气飘了过来,门口的堇双手端着一只白碗,笑眯眯的对炎舞开口:“姐姐,粥熬好了。”
炎舞怔怔的看着堇。
“姐姐,我只会熬粥,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堇不好意思的挠着发,一脸担忧之色。
炎舞不说话,透过堇的身影,炎舞的眼神已经落在别处了。
堇走到床边,并没有将碗递给她,而是在她身边坐下了,柔声说:“别动,我来喂你!”他生怕只要一递过去就会被她拒绝一样。
瓷质的勺子舀起一勺粥在嘴边吹了吹才递到炎舞嘴边,“姐姐,张嘴。”笑意连连,眼睛里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炎舞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堇拿勺子的手,冰冷的目光狠狠地扫在堇的脸上。
“别闹,粥要洒了。”堇像在哄不乖的孩子。
“你是不是看过我的身子?”而炎舞却满身是刺的责问,冰冷的质问。
时间有一刹那的停滞。
堇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下一眨一眨,薄薄的唇瓣轻轻颤颤,垂睫凝语。
清粥的幽香漫散萦绕在静默的二人周围。
“看过哦,姐姐的身子被我看光了哟。”堇脸带斜逸的笑,卷起嘴角说道。
清风吹过,人影微斜。
炎舞嘴边卷起一抹冷笑,眼睛死死盯住堇身后的桌子,“碰过我的男人,都得死。”一贯冰冷的嗓音,视线停顿在桌面上的小夜刀之上。
哗,炎舞掀被而起。
啪,堇手中的瓷碗摔落在地,白粥溅了一地。
两个人直直的对视,炎舞半身裹着纱布,光洁的肩膀在风中瑟瑟发抖;堇先炎舞一步抄起桌上安置的小夜刀,紧握在手,而后缓缓递到炎舞面前。
炎舞利索地接过小夜刀,拇指启开刀鞘,却被堇忽如其来的嗓音斩断了思绪。
“姐姐,我会对你负责的,一辈子对你负责的。”
堇的脸上没有半丝邪逸之笑,嗓音也没有任何轻浮之意,他是认认真真的在表白。
残酷又寒冷的笑意爬上炎舞的面庞。
嚓,堇再次摊开手掌,掌心一片血红,不禁赞叹,好快的刀,好冷酷的心。
炎舞是故意的。
手腕稍微的抖动,刀锋就刺进了堇的腹部,而后又毫不留情的拔了出来,丝丝血渍随着层层衣衫往外扩散开来。
“姐姐为什么不一刀杀了我?”堇好气又好笑的问道。
“不杀你,便是还了你之前的恩惠,从此之后,两不相欠。”炎舞的大眼睛中折射出一种无情的警告。
腹部的鲜血直淌,而堇毫不在意,只是一个劲的笑着,一个劲的自问,“姐姐,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收好刀,炎舞拿起床边堇早早为她准备好的衣衫穿上,然后缓步走向门口,临出门前,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淡漠的视线落在堇的身上,冷冷地说:“如果再发呆,你必死无疑。”而后,盯上他的伤口。
堇失声而笑,茫茫然道:“既然下了手,何故还来担心我的安危呢?”
“……”
“姐姐,你不杀我就是对我有情,你何必自欺欺人呢?”堇知道,炎舞要杀之人,不管是不是有恩于她还是认识的,她都不会手下留情,而她手下留情的时候,便是心里起了情绪的波动,只不过,这个倔强冷酷的女人从不去承认这些而已,所以堇不甘心的想要揭穿她的伪装。
“我没有。”
“你若没有,这一刀就必定刺进我的心脏而不是腹部,这样不痛不痒的算什么呢?”
炎舞听着堇的话,心中涌起一丝烦躁。
少顷沉默之后,她深深地吸气,嘴边勾起一丝苦笑,伸出手轻轻地摩挲了下自己的太刀。
“我讨厌男人,你,也一样。”她的声音飘浮,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得一样。
那一瞬间,惊讶、醒悟、失落……千百种情绪冲进了堇的心里,原来不是自己不够好,而是那个女人厌恶男人,厌恶一切男人,而很不幸的是,他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所以,无论他多么努力,终究还是会被她厌恶,十年来,他所有的努力,被这一言击得粉碎。
“姐姐……”无力的呼唤,他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
“姐姐,我喜欢你,我不会放弃你的。”
堇的声音像利器穿透了炎舞的心房,里面顿时破了一个大洞,洞里传来呼啸的风声,风中还夹杂着几个男人淫、荡的笑声,他们咸湿的口水流淌在她身上,他们轮流在她身上起伏,享受着情、欲带来的欢愉,而她则在一波一波的疼痛中坠入无望的深渊,毫无还击之力,甚至连眼泪都无处流淌……
从那时候起,她就觉得自己很脏,那些污渍,她哪怕是花一辈子的时间都无法清洗干净,她是一个很脏很脏的女人,而那些污迹正是男人带给她的,就算杀那些男人千百遍,她也无法洗净自己身上的污渍,所以她憎恶着男人,憎恶着自己。
炎舞的思绪在空白与黑暗之中游荡,这时候堇的声音又想了起来。
“姐姐,你主动牵过我的手的,你不记得了吗?”
一一如果厌恶男子,为何当初要主动牵我的手呢?姐姐。
一一那个时候,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你厌恶我的情绪呢!
炎舞的思绪压抑的极近崩溃,在崩溃沉沦边缘,堇还一步一步朝炎舞走去,伸出血淋淋的手,期盼着炎舞的回应。炎舞一退再退,退无可退的时候,炎舞朝着堇大吼道:“不要靠近我,不要喜欢我,下一次我一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杀了你……”咆哮着冲出门,飞快的奔跑,飞快的奔离。
一路狂奔,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告诉她:你没错,你选择的对,这样就不会重复娘亲的老路了。
是啊,她炎舞怎么能重走她母亲的老路,死心塌地的爱一个男人呢,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像她父亲那样,为了一点点钱把她和她母亲卖去妓院,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男人蹂躏而死,然后那些蹂躏死她母亲的男人又来蹂躏她,日复一日的活在噩梦中,她全部的人生尽毁于男人之手,她这一生都无法相信男人了,无法相信任何一个男人。
一一娘,我们逃走好不好?
一一小幸,你爹一定会来接我们回去的。
她母亲给自己编织出一个希冀的幻境,期待着她孩子的父亲、她的丈夫来接她回去,可是到死在男人身下的那一天,她都没有再见过那个男人的面。
她死的那么安详,就好像死在梦境中一样,她空泛的眼睛一直死盯着窗外,形如枯槁的手一直伸向窗外,仿佛那里有人朝她走来,来接她回去一般。
是有人来接她,不是那个男人,而是死神,而是牛头马面,她的魂灵注定一辈子被囚禁在黑暗中。
那一天,被雨浇落的淡黄色花辦纷纷扬扬飘洒在母亲的尸体上,母亲死不瞑目的眸子像是融进了血色的香气,混合着雨滴,染红了她心底的每个角落。
“娘亲,如果听我的话逃走,也许今天你就不会死。为什么你宁愿相信那个男人而不相信我呢?”
母亲睁着眼睛,却再也听不到也无法回答她。
那个卖妻卖女的男人,何以到死还要相信他?
那时候的炎舞不懂,那时候的她,只有憎恨。
屋子外边,阳光有点刺眼,站在风中,一身清冷。
走得很远了,回过头,朝着屋子方向,目光迷离。
看着炎舞逃离的背影,堇的嘴角一张一合,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余光瞥着屋子的各个角落,明明还是白天,刚才还是阳光明媚的,在炎舞离去的一瞬间屋子整个暗淡下来,一点阳光的味道也嗅不到了,这种感觉让堇十分不喜,甚至有些厌恶。
可是容不得他犹豫,封住穴道,随意包扎了下伤口就追了出去。
他从未想过炎舞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也没有料到自己真心的言语会刺激到她,如此不顾自己的追出去,除了为了自己,还为了主上交代给他二人的任务,这还没给炎舞说任务的事,就起了变化。
人心,总是难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