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生下来百日那天,我太爷爷到谢天师家去嬉,寻来寻去寻不到东西,后来在灶头底下看到一根火筒,拿手上就往家里走。后来小围裙从菜园里摘菜回家,看到我太爷爷就喊:莫走莫走,吃口茶再去!我太爷爷听到小围裙声音,更加逃得快。到了家门口,看到我太奶奶抱了小人在门口,就讲:火筒来了,火筒来了,快点接牢。太奶奶接牢火筒,就把我大爷取名叫火筒。
到老二要取名字的时候,东西是我爷爷出去偷的。那时光家里日子好起来了,他只想儿子念书做官,就到长宁园最大的地主老和尚家里偷了块砚瓦,把我新疆大爷取名砚瓦。
我爸爸是在长宁出世的,出世一百天,世界变了。我爷爷一天到夜动脑筋想怎么对付强盗,出去偷东西也没有劲道。到了长宁一份人家门口,望望家里有人,不敢进去偷。走到猪栏边,看到猪栏门外有一把挖断掉的锄头柄,下面一截差不多烂了,上面大半截还蛮硬实。我爷爷拿了锄头柄就走,路上看到有人来也不理睬,到了门口,把锄头柄交给我奶奶手上,说:这个伢就叫锄柄。
我奶奶望了望手上抱着的小儿子,说:啊咿呃,叫锄柄?哪里就是做工的命啦?
我的大爷火筒、新疆大爷砚瓦、爸爸锄柄,三个人都是偷东西偷来的名字,三个人也都是偷东西偷来的命。等到新疆大爷念书的时景,教书先生跟我爷爷一商量,把三个人都取了很斯文的名字。平常在家里,大家还是叫小名。特别是我爸爸,不管走到哪里,不管从小到大,就是现在黄泥快要抹到头颈了,村坊里人还是叫他锄柄,要么就是锄头柄。
夹了三个儿子中央的,还有好几个丫头壳。把丫头壳取名字倒是不要到哪里去偷,顺反都是赔钱货,都是帮衬人家传宗接代的角色,名字倒也好取,什么花呀草呀,什么兰呀香呀,大家怎么取我们也怎么取,好了差了莫去管他。
有一回我太爷爷把女伢起了个名字叫小香,后来一问,汪家坞姓须的人家有一个了,隔壁长宁村里有三个。想想头痛,不晓得取什么名字好,只怕大家都一样叫,好名字都让人家先取了。后来还是老冤家老朋友闫天师帮的忙,私下教他一首《女伢取名歌》,以后汪家生了女伢,就唱这首歌,欢喜里头哪个字眼,就取哪个名字。这首歌我太爷爷教把我爷爷,我爷爷又教把我爸爸。我爸爸生得笨,唱不来。后来我姆妈一听就会了,还总欢喜唱。我从小就听我姆妈唱过好几回:
凤莲巧女俊,嫒娟娇妹瑾。
玉兰桂花香,玲珊瑞珠珍。
芙蓉莉芝萍,鸾凤春秋清。
双姬娥妍娣,英芳芬翠芹。
素梅淑慧敏,秀华惠月琴。
彩霞云景红,美丽昭君贞。
我爸爸从小没什么大毛病,小的花头经倒是有好两样。生下来起就很欢喜哭,是有名的夜哭郎。我奶奶听讲医小人夜晚哭病的办法是写字贴。弄些红纸来,上头写:“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字写好,就把这些红纸贴到汪家坞东西南北每条路的石头上、大树上、庙上。
红纸贴出去以后,我爸爸夜晚困觉好些了。也不晓得为什么,过了没有几天,哭病又开始犯了。我爷爷就去寻天师。那下时光,闫天师和谢天师两个老天师都老掉了,谢天师整家人都差不多灭光了,还好他有个两个侄子还在,大的也跟谢天师学过些日子,也会看风水看毛病,后来大家都叫他小天师。小天师到我爷爷家里来帮我爸爸看毛病,一听讲红纸贴过还没有医好,就说:这个毛病重了,家里有夜哭鬼,要花好些力气捉鬼。
小天师有两样本事比闫天师谢天师都厉害。开始请他做事,总怕人家不服气,他就拿出当家功夫来让人家看。一样是让人家把乌炭火烧红,把尖刀一把把竖在豆腐桶边,自己脱了鞋,打赤脚在上面动走,一边走一边舞剑念经;再一样是让人家借九张八仙桌,叠到一起,他蹭蹭蹭爬到顶上头一层,讲是上九层天请佛。到了九层天上头,他一个人放大喉咙讲话,一下讲讲天上事,一下讲讲地上事,叽里咕噜念一通经,吓得大家都说佛来了,神仙来了,都讲小天师功夫好,有本事。这两个功夫一显,没有人不讲他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