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倾盆而下的雨水划过屋檐,落在池子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圆晕,如珠玉敲打着象牙盘面上,发出玲珑有致的声音,风势甚大,这雨便如雨幕一般从那头移到这头,晕染出水汽朦朦的一片世界,楼前的几株牡丹早已经被吹的零落,而那片桃林却依旧在雨中傲然挺立,司马黛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池子里这些莲花,都有些花容失色。空气中异常潮湿,风刮在脸上,凉飕飕的。
她的院子临池而建,北面是池水,上面种植了许多莲花,还有几条锦鱼,南面便是一片桃林,桃林间一条小路,路的尽头便是司马师的院子,西边多亭台,东边多走廊,她南面而居,自是天天可以望见司马师的院子,只是他的院子似乎隐在一个极大的绿色圈子里,大片的幽竹把他的屋宇都藏了起来,所能看见的只有一些屋檐飞角。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那片竹林,那池荷花,那些桃树,都朦朦胧胧的,司马黛出了一会神,听着雨声,然后在不经意间转过身来,却发现一个人站在面前,浑身湿透的看着她。
黑衣黑袍,面如冠玉。
“钟会,你怎么……”司马黛低呼了一声,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来么?”钟会脸上的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滴,全身都湿透了,可是却一点也不狼狈,反而愈见俊秀。
司马黛摇摇头,他和她从小就认识,关系也很好,如果不是他来求婚,她还不知道他与她居然有婚约,她对他坦诚相待,把他视为朋友,可是蓦然回首才发现,所有的事根本不是这样,她是她的未婚妻子,再还没有长大,再还没有自己的梦时,已经被圈在了一个人身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唯独她被蒙在鼓里,非常滑稽。
所以她逃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的奸诈,他的深沉,她都知道,可是不以为意,因为她以为她只是局外人,可没想到,这么一个人,父亲说是她的良人。位子变了,心境也就变了,这一瞬间,她才发现,她要重新为自己考虑了。
司马黛重新看着眼前的人,微微一笑:“你不怕着凉么?我叫人给你换身衣服。”
钟会眸光一闪,点点头,看着她出去,看着她进来,然后把衣服递给他,接着转身出去。这一切动作,自然而然,如同他们儿时的相交,但是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盯着司马黛亮亮的眼睛,眼神深邃,过了一会才放开她:“阿黛,讨厌我?”
司马黛一愣神,忽然一下子笑了:“钟家小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讨厌你了?”灿烂的笑脸,自然的语气,和儿时以前一模一样。她伸手想拍拍他的肩,如同以为,可是这时才发现自己够不上他,只得作罢:“我去给你弄碗姜汤,然后在老地方等你。”
钟会点点头,司马黛便掩门而走。一室寂静。
西边的亭台有一处连着司马黛的院子,沿着木制的走道顺着走过去,两边的景色一览无疑,也因为接近她的院子,便少有人过来,久而久之,便是她休憩玩耍的地方。
司马黛看着一身白色衣袍的钟会一脸深沉的走过来,扬起笑脸招呼他坐,完全无视他眼里不知名的火气,把手里的烤鱼递给他。
钟会坐到以往经常坐的地方,接过烤鱼,看了一眼,嗤笑:“烤的真难看。”
司马黛歪头看着他:“鱼是烤的难看了点,不过这身衣服在你身上却是好看,果然是人中龙凤,少年风流,英俊无比,潇洒倜傥……”她还待在说下去,却被钟会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钟会有点想不通,那么不爱读书的丫头怎么嘴里的夸人的话这么丰富?
司马黛嘻嘻一笑,她故意拿白色衣袍给他,倒不是为了羞他,而是单纯想要看看他穿白袍到底如何,可是看着钟会,她却想起那个人,也是雪白的衣袍,姿容绝秀的眉眼,却是如神的风韵,让人不敢撇开头去,只想就这么沉沦,可是同样一件衣服,穿在钟会身上,倒也是风流潇洒,只是气质却变了,两人到底不相同。果然钟会还是适合穿黑袍。
“你该不会生气了吧?”司马黛挥去脑中的影子,盯着眼前的钟会笑道,“没想到堂堂钟家二公子,居然只喜欢穿黑袍,真是咄咄怪事……”
“无妨。”钟会简单的吐出两个字,过了一会才怪道,“你怎么会有男子衣服?还是这种广袖宽襟的样式?”
“我二哥的。”司马黛撒了个谎,笑吟吟的说道。
“哦,是么。”钟会模糊应了一声,眼睛却盯着司马黛,“白色虽好,却太素了点,不太适合他。”
司马黛笑眯眯的说道:“你难道没觉得白色衣袍是死人穿的么?”话音刚落,司马黛便想打自己的嘴巴,她原本只是想反驳他的话,却一下子咒了三人。她说这衣袍是司马昭的,却说死人穿,岂不是咒他,而嵇康不是一身白色衣袍么,为什么就没考虑到他呢,竟连他也带上了,而看着眼前正穿着一身白袍的钟会,司马黛觉得他的脸从来没有如此阴沉过,似乎下一秒便会掐死她。却只见钟会低下头吃鱼,不理会她。
忽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你们好兴致。”
司马黛回头一看,却见司马师打着伞过来从雨中漫步而来,水汽氲氤,却一点也没沾湿他的衣袖,他的姿态娴雅,别有一番风度,仿佛从如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一般,让人觉得这阴冷的暴雨也觉得舒服。
“哥哥好风采。”司马黛眉眼一弯,笑叹,“雨这么大,哥哥怎么来了?”
司马师走近亭子,坐到司马黛身边,却是看着钟会说:“没想到士季也在这里,可曾用膳?”
钟会看了一眼司马黛,指着鱼说道:“倒还没来不及,一下朝便过来看看她,免得她把我的样子都忘了。不过这丫头烤的鱼倒是不错,也不枉我跑一趟。”
他的话亲昵至极,又仿佛在责怪,司马师温润的笑道:“她也就那点本事。”说完看了一眼架子上的鱼,问道:“爹养在池子里的霸王鱼还剩几条?”
司马黛缩了缩脖子,低声说道:“没数过。”
司马师从架子上拿起一条,放到嘴边一咬,随后说道:“去年你烤了一次鱼,我记得是八条。前几个月你烤了一次,我记得是十条,今天你烤了几条?”
“都在这里了,六条。”司马黛稍稍往钟会的旁边挪了点,避开司马师温柔的笑脸。
“那就是说一条也没了?”司马师和善的笑着,一脸温和,却让司马黛心里一跳,这霸王鱼是爹最喜欢的,总共二十四条,养在这池子里煞是好看,但是却分外霸道,里面的小鱼都被他们吃光了,一些稍大的鱼也经常被吓得不敢往水面游,所以她看着那么肥的鱼心眼馋了好久,在去年便偷偷的烤了几条,没想到这鱼味道鲜美,让她记挂好久,开春天冷,她便又打上了鱼的主意,如今这暴雨阴沉,让她觉得应该享受一下。却忘了给这鱼留点后。
“谁说的?大哥你忘了?鱼是会生宝宝的,它们一生就生一大堆,你想,去年到现在,这该有多少鱼宝宝?我觉得这池子都快装不下了,所以……”司马黛狡辩道。
“如果爹发现这大鱼不见了问你你也这么说?”司马师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低头替司马黛擦了擦嘴。
司马黛点点头,笑道:“那是当然,爹保不准还会夸我。”
司马师温温的笑着不语。
却见钟会又从架子上拿起一条,递给她:“这霸王鱼不养十年,是不会生……宝宝的。”说完不去看司马黛的脸,却嘴角歪起,把最后的一条鱼吃了个干净。
看着司马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又补充说道:“而且这鱼在这北方稀有,恐怕也只有那江南吴郡才有这鱼。”
看着司马黛惊吓的脸,司马师却转头看向钟会:“今日蒋大人没来上朝,士季可知道怎么回事?”
“病了。”钟会淡淡的说,却寓意颇深,“这天气冷热不定,年老的想必吃不消,司马大人不是也病了。”
“你去看过家父?”司马师盯着钟会黑漆的眼,却一点没有惊讶。
钟会点头,“看望过司马大人,我才敢来这里,否则便是我的不知礼了。”过了一会眼眸一转,“不过蒋大人恐怕是气急攻心,才倒的吧。”
“原来如此。”司马师心下了然,可却仍然问道,“如何得知?”
钟会站起身来,看着渐小的雨势,说道:“前一阵子虽然我不在这洛阳,但也风闻了一些,蒋大人的女儿到了嫁人的年纪,长的又如花似玉,这曹大人也是风流俊年,两家联姻真是门当户对。原本已经定了亲,昨日却听说曹大人把这亲退了。”
“为什么?”问的人却是司马黛。
钟会看了她一眼,眉眼幽深:“不知道。”顿了顿说道,“你跟蒋济的女儿也熟,恐怕这次她会比你更早嫁人。”这句话让司马师一愣,抬起头看他。
“曹大人虽然自己把亲给退了,却向皇上奏本,让皇帝把蒋姬赐婚给夏侯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