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他家为什么遭受洗劫,司马黛没有过多猜测,只是后来慢慢知道,他就是扁鹊的孙子,扁鹊本姓秦,在扁鹊被杀了之后,他的儿子依旧恢复本姓,留在城外,继承他的衣钵,只是秦家有训,秦氏族人,终身不得入洛阳,所以司马黛如果想找秦简,只得自己去城外找他。
正当她沉浸在思绪中,便听到楼下隐隐传来争闹声,她犹疑的探下身,却看到楼下大堂内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醉醺醺的揪住一个伙计的衣领,似乎在询问什么。
司马黛倾耳听了一会,便从楼上走下来,她拨开人群,才仔细瞧见一个相貌丑恶的矮个男人,满脸通红,醉意阑珊。她认出就是上次那个海量的人,刘伶。
“你们这个酒太没有味道,不是上回的那个味,叫你们掌柜来!”那人说完把伙计一推,然后悠悠的一荡,席地坐到地上。
司马黛拉过一个伙计,对他低语一声,那伙计去了,司马黛便笑吟吟的走到他跟前,团团对他绕了走一圈,刘伶抬头盯着司马黛,也不说话,就让她打量。过了一会,才问道:“看够了吗?”
司马黛点点头,笑意盎然的坐到他对面,支着颚看他:“我就是掌柜。”
“看够了就把酒拿来,算是酒钱。”刘伶眯眼回道,一点也不顾及对方的脸色,司马黛点点头,说道:“能喝尽一坛杏花酒的人你是第一个,这洛阳中,你的酒量便是我见过最好的,今日不知道能喝否?”
刘伶盯着看她,过了一会大笑:“今日我便是为这酒而来,普天下,还未有能醉我刘伶之酒,小掌柜,尽快拿来吧。”
司马黛撇撇嘴,心里想这人太过狂妄,也不想这酒量再好,也有醉的时候,上次一醉,他竟然忘了吗?但是却还是心里佩服,看着伙计搬来两坛酒,微笑的说道:“刘爷,这两坛中有一坛是杏花酒,有一坛却不是,不知道您要先喝哪一坛?”
刘伶沉吟一会,道:“二者有何区别?”
司马黛把两坛酒挪到手边,用手盖住盖子,看着刘伶说道:“杏花酒是您喝过最烈的一种,一般人第一次喝很少不醉的,但是第二次喝的时候,却会更加的有滋味,但是却不知道是否会醉的更加厉害,而这一坛酒是新近酿造的,试过这酒的人现在还未醒过来,所以别人也不知道这酒到底什么味,但是却可以保证,味道也是独一无二,您是想喝哪一坛?”
“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选,看我是否有胆尝试?”刘伶看着这两坛酒说道。
司马黛点点头:“但是无论哪一坛,您喝第二坛的机会是少而又少,却不排除您喝第二坛的可能,关键在于您怎么选。”
刘伶点头笑道:“这另外一坛叫什么?”
“醉翁之意。”司马黛轻轻说道,随后笑着看他。
刘伶脸上出现了难决之意,他看看这坛,又看看那坛,过了很久,也无法决策。
司马黛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这两坛酒就送与您,就当我与您交个朋友如何?”
刘伶这才惊讶:“那你刚才让我选,是在说废话?”
司马黛摇摇头:“我只是想告诉您,酒在于品,在于享受,而不是图醉。享乐而已。您说是吗?”
刘伶点头,过了一会大笑:“小掌柜,刘某交你这个朋友。”
司马黛微微一笑:“那甚好,以后但凡有新酒,刘大哥就来品如何?”她的称呼转化极快,言语间似乎已经把刘伶当作朋友,还亲热的卸开酒盖,给他满上,“以后您常来,这酒钱不算。”
刘伶忽然神色一动,抓住她的手:“别忙,你有什么企图?”
司马黛依旧微笑:“我是有企图的,方才我已经说了。”
“哦?”刘伶放开她的手,奇怪道:“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为了让您来试酒啊。”司马黛乖巧的一笑,正色道,“但凡新酿的品种,都有人试,但是这试酒之人却需要极好酒量之人,您是我见过最好的,所以想让您来帮个忙,不知道可否愿意?”
刘伶仔细听了她的话,又仔细盯了她一眼,痛快道:“好。”
司马黛点点头:“刘大哥爽快,那从此后,您闲时就常来喝酒。顺便帮帮我们的忙。”
刘伶点头,忽而一笑:“小丫头,你叫什么?”
“您是想让我说真名还是假名?”司马黛狡黠一笑。却凝神问道。
“什么真名假名,说真名吧,又有什么不得见人的。”刘伶喝了一口酒,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叫司马黛。”司马黛嘴角扯动,有种恶作剧的意味,仿佛是在恐吓他一般,“传说中无恶不作,野蛮刁钻,仗势欺人的司马府四小姐。”
刘伶闻言似乎也不在意,把酒一喝:“谁说的?”
“集市里的张胖子,隔壁客栈的李老头,龙凤楼的张妈……好多。”
刘伶大笑,醉意更甚:“甚符我心,甚合我意。”他眉目爽朗,虽然相貌不好,但是神情间怡然自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雅韵,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能让他注目,“那些所谓的礼教正是我烦的,你,我甚喜。”
司马黛眉开眼笑,把酒另倒了一碗,高举:“您的风范,也是我喜欢的,先干为敬。”说完一仰头,把一碗酒喝尽。“醉翁之意”性甘爽气清,入口温和,但是后劲极大,试酒的人足足躺了十天还未醒,司马黛本想拿出来戏弄一下他,但是忽然改变主意了,想把酒送他,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居然把酒盖打开,给自己倒了一碗,还喝尽了。
等她喝完,她才惊觉,可是看着刘伶也豪气万丈的喝下,她只好干笑一声,叫来伙计,附耳吩咐:“等会把他抬到客房去,通知二公子过来把我接去。”
伙计飞奔而去,司马黛看着那个人影慢慢变淡,然后慢慢变小,忽然一阵晕眩,心里念着,这酒果然……很烈,然后再也没有知觉了。
年光易转,落日的余晖和清晨的光晕叠加,形成了一片陆离的梦,城内的落花飘扬,花语零落漫天,紫气排散,仿佛能闻见洛阳笛声从高墙后院里飘散,然后悠荡到郊外,马蹄轻碾,牧笛婉转,总有那么一些尘烟荡起。
秋日的黑夜总是那么的清凉,让人一梦如红尘,顿感凄清,司马黛醒来便是漫天星辰,她迷蒙的坐起来,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外面的月光苍白,亮如白昼,司马黛走到屋外,望着这圆月,仿佛置身于千里之外,直到凉气浸入,她才猛一哆嗦,可是却是往外走,她慢慢的走,路过桃林,穿过游廊,意识慢慢的恢复,然后一个拐弯,来到后门,顿了顿,便走到外面的街上。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清亮亮的圆月照在地上,却是分外的明亮,清明如昼,司马黛只单穿一件薄衫,披散的长发下素净的脸淡而平静,她走过那些高大墙门,渐渐来到一处园子,然后轻轻推门进去。满地的花卉,凌乱的放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的尽头,一个屋子就坐落在那里,静谧的月光,浮光略影的折叠在她的脸上。
这里便是蒋府西园,以前她曾来过,所以仿佛是记忆中有指示般,她居然浑浑噩噩的来到了这里,风乍起,她的发丝微扬,司马黛站到门口,轻轻敲了三下。月光下她的脸色更加惨白,身形孤寂,如果阮籍没有开门,他便不会看到司马黛这样的神情,仿佛被人遗弃的落寞。可是他开了,看到了一个犹如灵魂一般单薄的身影。就那样轻飘飘的站在月光下,守候着一片彷徨。
阮籍微微一怔,一把把她拖进屋内,然后拿被子把她裹住,仔细的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司马黛抬眼看着他,双眼迷蒙,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了这里,只知道应该来,如果他不开门,她就不再等下去。听着阮籍问她,轻轻一笑:“你看外面月亮很圆,说明已经是十五了。”
“所以……”阮籍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淡而近乎冷漠的眼神深邃。
“所以我来晚了,我睡过头了,怕你生气,这才一睡醒便来找你。”司马黛吸了吸鼻子,“老爷,对不起。”
阮籍先是怔怔的看着她,随后面无表情,仿佛她变了一个人似的,随后了然:“等了你没几天,没有生气。”他有点惶惑,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光下尤为漆黑。
司马黛露齿一笑,表情释然,随后点头,忽然说了一声:“老爷,借你的床一用。”话音刚落,便往他的床榻走去,然后又睡过去。
阮籍看着睡晕过去的司马黛,在查探一番她无事后,便起身走去隔壁,清冷的月光拖着他的身子修长,他的脸如天山之池一般清亮,披散的发尤其显得肃朗,可是此时他的脸柔和,几日来的不安消失殆尽。
这一睡,便又是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