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开始融化,四处都是湿漉漉的,汇成一条条小水流,水渗入泥土中便把路弄的泥泞不堪,使得马车一次次都陷入泥沼中,司马黛皱眉看着马车又一次陷入一个泥坑中,怎么也推不出来,车后的两个护卫使劲的推着,他们两人身上都沾满了泥浆,几乎没有干净的地方了。这一路下来,他们已经推了好几次马车,此时天已经快要黑了,如若不走,怕是要露宿野外了。
正当她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惨境哀叹不已的时候,忽然凌空一声箭响,还未等司马黛回过神来,便听到有东西刺入血肉的声音。司马黛惊恐的看见,一支箭深深的没入马的脖子,血流如注。接着不断有羽箭破空袭来。司马黛微一打颤,急避进车厢中。
此时马声嘶鸣,马蹄登天,原本陷入泥沼的车厢被马拼劲全力的一拉,猛然往前冲,马已经失去了控制,似疯了般做最后的挣扎,拼了命往前奔,在车厢里的司马黛骤然往后摔去,肩磕在车壁上,钻心的疼,她还来不及抓住什么,又被颠到一边,头撞到车厢里的小案几上,疼得她眼泪直流。
“保护小姐!”其中一个护卫的声音已经落在很远的后面,司马黛此时耳朵里只有嗡嗡声,她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快碎了,可是马还是不停的拼命往前跑。
后面的两个护卫此时也是自顾不暇,十几个黑衣人杀气十足的冲杀过来,让他们连回头去看司马黛的机会都没有。
司马师算到了拦路贼,可是却没有算到杀手。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杀手。
司马黛已经被撞的七荤八素,头昏眼花,她努力抓住两边凸出的车栏,慢慢撑起身子,外面的景色不断的闪过,她几乎辨别不出前方是什么。马已经失去了理性,身上血流一片,温热的血似乎飘到空中,然后洒到司马黛脸上。
马正在慢下来,司马黛知道,只要再坚持一会,马便会筋疲力尽,血尽而死,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小馒头……快跳下来……”似乎有阮籍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司马黛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猛地一个激灵。
“小馒头……”阮籍原本低沉而圆润的声音此时带了极度的恐慌,司马黛渐渐便看清阮籍正骑马追赶着他,风鼓起他的衣袍和随意束着的发。如不断缠绕的丝一般漫天飞扬。此时他的身上的随意早已消逝殆尽,而是满脸的严肃沉敛。
司马黛从来未见过如此的阮籍,她的心莫名的被他这个样子所感动,仿佛哪一个地方破了,往日的种种一下子全涌上来了,然后像是雪水一般全流淌进去,不一会便填满凝固成冰,久久不化。
可是还没有等她从感动中回过神来时,便看到阮籍脸色骤变。随后便天旋地转,似有一瞬间的暂停,在那么一刻,她忽然听到阮籍的声音直直钻入她的耳朵里,分外尖锐与恐慌。
一股冰冷的水彻底淹没她,带着车厢的沉重,她被直直往下压,仿佛水流要把她带入最黑暗的冰底。司马黛全身都在抽搐,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去挣扎,冰冷的水快要带走她最后的一丝理智。
忽然一双手抓住她的脚踝,随后似乎有人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往水面游去。
等到她吐出一口气时,入眼的便是阮籍白皙无暇的脸,此时的他嘴角紧抿,凤眼微张,正拖着她往岸边游去。
水流异常的急,异常的冷,司马黛觉得有无数把刀正在割着她的每一寸皮肤,冰冷刺骨,几乎已经麻木。水中还有浮冰,浮雪,她几乎感觉不到阮籍正抱着她,她直勾勾的看着他,脑子开始有些呆滞。
“坚持住。”阮籍只吐出三个字,抱得她更紧了一些。
两岸都荒芜人烟,从哪里掉下来的司马黛根本就不清楚,此时眼前都是荒山野岭,一点声音也没有。
过了很久,两人终于上了岸,一着地,司马黛便再也支持不住,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此时的她只着中衣,外面的裘衣早已经被水冲走。阮籍脚步沉重的走到她面前,把已经拧干的外衣披在她身上:“留在这等我。”
司马黛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她只是蜷缩着动了一下手指,示意明白。阮籍脚步声渐远。她开始用嘴呵气。渐渐的慢慢站起来,不断的跺脚。
夜幕下,月亮已经照耀下来,皎洁的铺了层霜似的光华在水面上,岸上,司马黛捡来不少枯枝,把它们堆在一起,随后把自己的衣服拧干,边瑟缩边跳脚,此时的她已经快要冷得厥过去了。
终于阮籍回来了,他似乎比刚才去时脚步更沉了些。
“这些都是你干的?”阮籍把手里的一只兔子放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火折子,点火生柴。
司马黛点点头,随后接过阮籍手里的兔子,拿出暗藏在腰间的匕首,开始熟练的剖兔子。她的脸被冻的苍白没有血色,头发凌乱,可是剖兔子的手灵活果断。阮籍微微有些惊诧,看着她毫不犹疑的扯下兔子的皮毛,不禁问道:“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做这些?”
司马黛提着血淋淋的兔子,迷惑不解:“我本来就会这个啊。”
随后她跑到岸边,仔细洗了洗兔子,接着在阮籍探究的目光下,把兔子放在火上烤。
“老爷你看我做什么?”司马黛心里一慌,忽然想起那一刻的悸动。脸上微微泛红。
阮籍拉过她的手,仔细的看了看,神色复杂:“你在家里经常做这么粗活的么?”
司马黛一愣,抽回手,随后眉开眼笑:“我爹才不舍得我做呢。是钟会经常偷偷带我去打猎,猎回来的东西每回都是让我剖,也让我烤好了给他……”她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了,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你还会什么?”阮籍凤眼微眯,细细长长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司马黛早已经习惯他的这副神情,也没有在意,低头想了想:“一般该会的都会吧。”
“什么叫该会的都会?”阮籍压低了声音,又仿佛他的声音该是这么低沉,“都是钟会教你的?”
“有些是他逼我学的,有些是司马昭教的,还有些是我自己琢磨的。”司马黛的眼睛亮亮的,如同星辰。
阮籍点点头,微眯的眼睛神色如常的看着她,随后把烘干的衣服都披在她身上:“别冻着。”说完从怀内掏出一个盒子,由于用油布包裹着,几乎没有湿,他把盒子递给她,“原本要给你的,后来出来的急,竟然忘了给你,好在我追过来了。”
他淡淡的说着,漫不经心,随意平常。司马黛却知道,如果他没有追来,自己今日便会死在这里。
她慢慢打开,里面装着十几颗药丸。圆圆滚滚。细心的用布包着。
“这是什么?”司马黛奇怪的问道。
阮籍替她把衣服理好,对着盒子微微笑道:“这是人参丸。如果一时找不到人参,这个也是一样的。”
司马黛的心猛然抽紧,她听着阮籍慢声细语的闲淡语气,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先睡一会,天亮记得叫醒我。”阮籍凤眼一挑,随后仰身一躺,望着云层下的忽隐忽现的月,独自低语,“小馒头,千万要记得叫醒我。”
夜色下,他的脸显得有些红,火光照耀下,司马黛丝毫没有发现他的不正常。
司马黛醒来时发现她蜷缩在阮籍怀里,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跑到他边上来了,不禁有些脸红,看着他沉睡的脸,忽然觉得耳根子越发的红。
“老爷,该起了。”司马黛使劲摇了摇他,竟然发现阮籍睡得异常的沉,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似是想到什么,心里又惊又慌,努力按下心中的不安,可是手还是不住的颤抖,她哆哆嗦嗦的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下面。微微波动的凉气让她心里稍安。不禁开始自嘲了一番。
可是阮籍还是没有醒过来,似是昏死过去,司马黛忽然想起昨晚他的话,想起他微沉的脚步,然后猛然掀开他的衣服。
随后她倒吸一口气,心里发凉,怪不得他不肯脱衣服,原来他的后背上,腰上赫然有几道血口子,此时血已经凝成痂,可是阮籍却没有醒过来。
“老爷,你快醒醒。”司马黛忽然觉得天崩地裂,她惶惶的推了推阮籍,摸着他微凉的身子,越发的不安,仿佛下一刻,阮籍的体温便会骤降,再也无法醒过来。
天已经大亮,阳光撒在水面上,有些水汽泛上来,司马黛脱下外面的衣服盖在阮籍身上,使劲的帮他搓着手,唯恐他冻着。
中午时分,阮籍还没有醒过来,司马黛叫了几次,掐了几次,也没有见他醒过来,而眼前除了一条江流,旁边的都是荒郊野岭,放眼望去,尽是崇山林木。司马黛望着呼吸微弱的阮籍,又摸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心想着再待着也不是办法,她犹豫片刻,便往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