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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司马黛自是不会等到钟会找人把她接出去,晨曦微露的时候,她便已经走出来了,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空气中依稀凉凉的水汽一点点的渗透到她的骨血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司马黛几乎怀疑这已经是一个死城,往城南走了十里,还是未见一人,只有头顶鸦雀声不断鸣噪。天大亮,她才找到一匹马,也不管主人是谁,骑上便往城外奔。

清脆的马蹄声踏在路上显得格外的响,风声呼呼,鼓起她单薄的衣襟,城门大开,司马黛微微一愣,可是还没有等她察觉到不对,忽然前方黑压压的冲进来许多兵卒,皆是披发着兽衣,司马黛惊呼不好,来的是羌人,可是已经避无可避,被当先冲进来的几名羌族兵团团围住。

“首领,只抓到一个女的。”一名羌族兵拖着司马黛拉到一个高大男子面前,然后把司马黛往地上一摔,司马黛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抱住前方黑马的前腿。

“贱女人。脏了我的马!”马上的人扬鞭一记,便打在司马黛身上。

司马黛疼的蜷缩成一团,她已经万分后悔不该跑出来,牢内虽脏,却比这挨一记要强的多。

“首领,这雍州城都搜遍了,没有粮草储备,城中也已经断水。已经是半个死城了。”

马上的人煞气更重:“那城中的百姓呢?”

“俱是闭门不出。”

“好你个钟士季……”司马黛听着头顶上的人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随后便听他说道,“我与你订立盟约,便是信你万分,如今你居然拿半个死城来哄我……既如此,那我就杀光城内百姓!”

司马黛浑身一震,纵使疼的乏力,也被他嗜血的声音镇住,她失声一叫:“不可以!”

“贱女人,我看你是想第一个死!”他话音刚落,第二鞭便又挥下来,司马黛拼尽全身力气,伸手往空中一抓,抓住他挥下来的鞭子。

“听我说。”司马黛身上虽然避过了,抓住鞭子的手却血淋淋一片,她抬头看着马上的男人,微微吐气,“你难道没有想过,钟会既然把城留给你,便是早已经知道你肯定会屠城,他那么狡猾的人,会让你把全部的人都杀光,然后背负天下人的骂名吗?”

马上的人似乎一愣,仿佛没有从她话里绕过弯来,又仿佛被她身上的气势所震慑,他直直的看着她,随后凌厉的眼神一扫:“你识得钟会?”

“是。”司马黛应了一声,语气坚定,慢慢放开手,手心中的裂口让她嘴角也一阵抽搐,“汉人最讲礼义仁孝,骨肉亲情,如今这人命关天的大事,更为世人所重,钟会把城留给你,便已然信你,他这么做,便是有他的道理。”

司马黛手疼心虚,她压根不知道钟会跟他说了什么,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加以润饰,小心揣摩,她在赌,赌自己的命和全城百姓的命。

尽管她底气有多么不足,但是她的眼睛却直视马背上的人,一点也不示弱。

“所言当真?”

“羌人重诺,我们汉人亦是!”司马黛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我暂且信你。”

司马黛却一点也没有轻松,她压根就不相信钟会会顾及到这城中百姓,如果她猜的没有错,钟会正是打算放弃这些人,司马黛不知道钟会打算怎么做,但是单单从他让羌人进城,便已经是诡异万分。雍州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雍州又是大魏的咽喉门户,没有道理让这些人进来,他也不会把这么一块肥肉拱手送人。

“你一个人在算计什么?”马背上的人忽然把她拽上马,沉声问道。

司马黛背后的伤口被他一扯,疼痛万分,又不能流露出来,她咬紧嘴唇扯出一个笑容:“没有什么,只是饿了。”

“麻烦的累赘。”身后的男人暗骂一句,却还是丢给她半个饼,司马黛道了谢便细细的嚼起来,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逃离这里。

日上山竿,四周暖洋洋的,连带着人也放松下来,司马黛看着驻扎在城内的羌族兵,个个训练有素的来回走动,仿佛已经把这城当做了他们的营地。

钟会说过了今天便会有人来接她走,那么今天便一定会发生什么,日沉飞轩,绛色云霞,远处一层层浮云绚丽般的飘过,不知不觉便是黄昏了。

忽然城门处鼓声滔天,震耳欲聋,原本打开的城门忽然被关上,接着便有带火簇的箭飞射进来。还没有等城内兵卒反应过来,战事已经起了。

“不好。”羌族首领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已经提枪上马,纵使他反应再快,紧紧关闭的城门如同浇注了一般,怎么也打不开。

“中计了。”有人喊了一声,接着便已经被射进来的流火击中,倒地不起。

城内乱成一团,城中的羌族兵还没有来得及反抗,便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便是抱头鼠窜。

司马黛此时却早已经明白过来,钟会他这是关门打狗!

可是这一招何其狠毒。完全没有给人留活命的余地,连这城内百姓一起,要把这城中的人都灭个干净。

火势渐大,热气逼人,红彤彤的火光和天边的彩霞映照在一起,居然分外漂亮,司马黛她也在逃命,如今城内唯一安全的地方,便是钟会所说的,牢狱。

可是她出来的急,早已经忘记了方向,如今又在一片流矢中,哪能辨的清,前面依稀有人扑倒,血流满面。

突的猛然一声大叫,家家户户原本紧闭的房门打开,从各处冲出来一群群人,司马黛忽然有点惊愕,她看着百姓像是身着百般武艺般,英勇的砍杀羌族兵。

这根本就是魏军!

司马黛笑了,她终于明白过来,大象无形,把全部兵都融入城中化为百姓。羌人如何识得!再加上瓮中捉鳖,任谁再有本事,也逃不了这罗网中。

正在她兀自高兴时,却是手上一痛,司马黛回头看去,便见那羌族首领满身都是血,已经分不清到底哪里受伤,她心里一惊,却早已经被拽倒。

“我杀了你!”他早已经失去理智,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所带的军队便已经全军覆没,这恨如何能消?

司马黛看着他手里的枪就要刺下,本能的一个滚,心惊胆战的往后逃去。可是羌族首领的手腕一翻,司马黛便知道,她要死了。

可是身子却一轻,被人从后面抱起,躲过了眼前的一枪。

“傻瓜,都不知道躲开。”司马黛耳边响起醇厚悦耳的声音,几乎就是贴着她的脸。

身后便是温暖的怀抱,散发着特有一股酒的醇香,使得司马黛无数天来的委屈一股脑儿的被逼出来,不能自持得吞声而哭。

阮籍抱着她躲开羌族首领的攻击,几个提步,便已经在战局之外。

司马黛早已经泣不成声,除了埋头在阮籍怀里,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阮籍任她抱着他,凤眼里波涛汹涌般闪过无数神色,最终伸手,紧紧搂着她。

黄昏已近燃尽,远处的嘶喊声不断,可是清风硝烟下,那两抹身影交相重叠,投射一片长长的疏影。

“老爷,你怎么会来?”司马黛哭够了,便拿着阮籍的袖子抹了抹眼泪,随后出声问道。

阮籍看着她浑身都是血污的样子,从怀里掏出帕子,细细的给她擦净:“幸亏我来了,否则你安有命在?”

他说的随意轻松,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当时的心悸。当看到她倒在枪下,他整个人都快僵死过去。

“听闻你死了,我便来洛阳看看,没有想到你在这里。”阮籍嘴角一扯,眼神晦暗莫名。

司马黛咧嘴一笑,“老爷,我如今已经无处可去了。”她笑的灿烂,却因扯动背部的伤口,扭曲了脸:“谁都不要我了,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长,没有家,也没有了姓名……我是孤儿了。”

阮籍早已经看到她背后一条血痕,他心疼的看着她微微扬起的脸,脸上瘦削露骨,苍白病态,他想说什么,只是微微动了动唇角。随后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蹲下身子:“上来,我带你走。”

司马黛轻轻“嗯”了一声,爬上他的背,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她被人抛弃,九死一生,无人管她护她,曾经说过保护她一辈子的人把她赶出家门,从小订立婚约青梅竹马的人把她丢在牢狱内。他们为了他们自己的天下,不顾她的生死安乐。

“老爷……”司马黛轻轻唤了一声,唯恐眼前的是梦,是幻影。

“什么?”阮籍带着她往城内而走,城门大关,唯一安全的便是城后的山林。

司马黛摇摇头,忽然轻笑:“我想吃烤鸡。”

阮籍嘴角含笑:“好。”

“我想睡一觉。”司马黛头抵在他背上,翁声翁气。

“好。”阮籍的声音异常的柔和。

“我想嫁给你。”司马黛的声音飘渺如烟,却坚定似玉石,一字一句的说道。

阮籍身形一顿,良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