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却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刺入心骨。夜黑雨冷,寒声入阵,乐嘉城外十里,司马师便下令驻扎营寨,驻兵十万,阵势浩荡,遥望过去,白旄黄钺,皂盖朱旛。
司马师安身与营帐之中,周围围了数百甲士,羽箭张弓,司马黛看着这阵势,不知道该喜还是忧,司马师要他的大局,他的霸业,已经瞎了还要独自硬撑,他到底图什么,到现在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怕是骑虎难下吧。
雨丝不断扎进来,司马黛掀着帐门往外瞧着,帐子里压抑的紧,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你莫站在门口,避了帘子进来吧。”司马师缓缓道。
司马黛略微有些吃惊:“你……”
“虽则瞎了,可是耳朵没聋,这雨声还是听的见。”司马师不紧不慢的解释。略一叹气,“三更了。”他躺在塌子上,已经没有了起身的力气,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司马黛眉心紧蹙,心里挂着阮籍的安危,听着司马师幽幽的气息更加烦躁,起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如此来回几番,非但没有坦然,却是更加不安。
“邓艾来了没有?”司马师虚软的问道。
“没有。”司马黛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子,已经有些慌乱,外面雨声滴得人心烦,帐内又静谧至极,此时的她仿佛独处于一个危险的陷阱中,等待着不可知的事情。
这样的等待真的生不如死。
司马师仿佛察觉出了她的焦躁,微微侧了个身,睁着眼睛看向一个地方,过了片刻笑道:“你是担心他还是在担心你自己,竟让你如此魂不守舍?”
司马黛只是摇头。并不接话,此时的她仿佛憋着一口气,上不能呼下不能咽,梗着难受,而偏偏却是这一口气让她一点点的坚持下来,一点点的等下去。
“来了。”司马师忽然从榻子上站起来,神情略微紧张,却透着莫名的兴奋。
司马黛闻言踱步掀开帐门,远处深黑一片,雨也已经停了。
“什么也没有……”她张望了一会说道,可是话音刚落,忽然瞥见一人鲜衣驽马,左持长枪,右拿长鞭,直骋而来。
“杀!”忽然一声骤响,他身后跟着的千余骑如同神兵,突然出现在司马黛眼前,也出现在魏兵面前。
来人一路冲进魏营,遇人便杀,瞧阵势,便要直捣黄龙。
“来人是谁!?”司马师倾耳听了一会,脸色大变。
“是一个小将。”其中一人禀报道,可是这样模棱两可模糊不清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司马师满意。司马黛仔细瞧着也心惊,来人单枪匹马,当先杀入,在魏营如入无人之地,上万兵卒竟如同摆设!
那人在寨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无人能挡,皆成了他的刀下鬼。不断有人围杀上去,却被他刺杀。他直直往司马师的营帐而来,而军前一批批甲士围攻上去,不出数刻,便已然惨死。
数百甲士守着营帐,提刀待阵,见了这场面竟有些怯弱。
司马黛心里也分外吃惊,眼前这人似是要把这万人都宰杀在他的刀下。
“弓弩准备,射!”司马师早已经从塌子上下来,手扶在司马黛肩上。气息沉着的发令,此时的他有着即使泰山崩于前也面色不变的气度!
密密麻麻的羽箭直射而出,终于制止了他往前冲杀,可是那人却一个回马枪,往北冲杀。
“他用的是什么兵器?”司马师的声音在司马黛耳边轻声响起,司马黛微微闪神后便说道:“长枪长鞭!”
“文钦之子文鸳!”司马师倒吸一口气,手微微使力,随后有些失笑,“我竟忘算了他!”
司马黛不解的看着他,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名字,但是看司马师的脸色,便知道此人厉害至极。
“情况如何了?”司马师仔细又听了一会,出声问道。
司马黛瞧着远处那人的身影,看着一批批人不断死去,猩红的血不断在她眼前晕染开来,早已经难受至极,听闻司马师问她,吸了一口气:“不好,如此下去,除非他力尽,否则无人能伤他一毫,而魏兵却已经死伤无数。”
她的话音刚落,忽然似想起什么,反手抓住司马师,颤声问道:“我家老爷去截杀文钦的大军,如今他的儿子在此,那么是不是……”后面的话她不敢再说下去,唯恐司马师点头。
忽然北边鼓角喧天,一军行如猛风,直逼过来,司马黛定睛一看,说道:“是邓艾来了。”
邓艾跃马横刀,把文鸳当头拦下,两人战了几回合,不分胜负,司马黛正看着,忽然感觉到身边似乎没有了声响,她侧头看去,司马师却已经歪在她旁边。
“扶我到榻子上去,放下帘子不要让人知晓。”司马师低声说道,却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
司马黛急急把帘子放下,使劲把司马师拖上榻子,司马师此时已经虚弱不堪,他的眼角已经滴出血来,渐渐的越来越多。司马黛大惊,拿着帕子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要声张,把被子盖上来。”司马师两只手使劲抓着,已然是疼极。
司马黛慌慌张张的把被子兜头盖住他,随后咬住嘴唇,已然快要哭出来。
被子下的司马师身子不断抖着,发出呜呜声,司马黛又慌又怕,外面的厮杀声已经淡不可闻,仿佛这世界上就只剩下垂死的司马师和濒临崩溃边缘的她。
“大将军,敌人已退!”帐门外有人禀报道。
司马师似乎已经昏死过去,司马黛知道此刻不能把这事传出去,她气息一震,破口大骂:“万人大军,竟挡不住一人,还好意思来禀,都滚出去!”
帐门外脚步声退去,司马黛颓然倒地,她呆呆的坐在司马师旁边,随后唤了一声:“哥……”
司马师似微动了一下,可是却没有动第二下,司马黛慢慢的掀开被子,随后惊恐的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司马师脸上全是血,头发凌乱,如果不是他还在喘气,司马黛几乎认为他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司马黛颤微微的摸过去,换了一口气又一口气,这才出声哽咽道。
“无事。”司马师微微动了一下,不紧不慢的说道。纵使已经狼狈不堪,却气度犹存。
司马黛仔细擦拭着他脸上的血,等料理干净了,天已经大亮,清清的风从间缝里吹进来,渐渐吹散了帐子里血腥气。
“禀大将军,诸葛将军在外求见。”忽然一声高唱,把司马黛都吓了一跳。
“请……进来……”司马师微微呼出一口气。
“请诸葛将军进来!”司马黛喊了一声,随后替司马师理了理他的发,待稍微干净了一些,才退到一边,静等着诸葛诞。
“大将军,文钦已逃往东吴,毌丘俭也已经被杀死在逃亡途中,淮南已定!”
司马师慢慢睁开眼睛,露出一个笑容:“辛苦……”
“大将军没事吧?”诸葛诞担忧的看着他。
司马师摇摇头,让司马黛把旁边的盒子交给诸葛诞:“印绶在此,从今天起,封诸葛诞为征东大将军。督扬州军马。”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分外有力,可是只有司马黛知道,他的身子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大将军,阮大人和卫将军来了。”
司马黛听闻立刻跳起来,还没有诸葛诞退出来,她便已经按捺不住,往外跑去。
“老爷……”司马黛掀开帘子欢喜的叫道,却看见司马昭一脸严肃的看着她,听闻司马黛的话眉宇间不经意的闪过一丝恨意。
司马黛看着面前赫赫盔甲林立的将士们,略微有些尴尬的走到一边,忽然手上一紧,阮籍拉住她,低声道:“等我出来。”
司马黛点点头,看着他们进去,却在接触到司马昭的眼神时,脸上如同火烧一般,随后一股冷气当头兜下。她可没有忘记那日司马昭对她所说的话。
阳光已经很盛,昨晚的那种凄厉仿佛已经如梦一般散去,司马黛散着身上的寒意,任阳光一点点融去她心上的阴霾。
“小馒头。”阮籍很快便出来了,他的身上有一股血腥的味道,让司马黛忍不住想要吐出来,但是最后还是忍住道,“老爷,你可受伤?”
“不曾。”阮籍把她拥在怀里,“结束了,小馒头,我们这就回陈留。”
司马黛一听大乐,言笑晏晏的扣紧阮籍的腰:“嗯。”
“……除非我死!”忽然从帐内传来一声厉喝,司马黛猛然一惊,她听出这是司马师的声音,可是此时的司马师已经虚弱不堪,到底里面发生了什么让他动这么大气?
司马黛放开阮籍,想要进帐,却被护卫拦下:“卫将军有令,谁都不准进去!”
“我是典药官,大将军身体有恙,请容我进去看看。”司马黛心里惴惴不安,好言说道,护卫却一点也不容退让:“我们只听卫将军的号令!”
司马黛急得团团转,阮籍的脸色也不好看,忽然从帐内传来一阵惊呼:“大哥!”
司马黛心里一咯噔,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下来了。
“大将军薨了!”一名兵卒哀呼一声,随后举兵皆震。
陆续有人从司马黛旁边冲进去,司马黛怔怔的看向阮籍,仿佛还没明白发生什么,阮籍搂过她,然后牵来一匹马,把她抱上去。急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