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毒热寄简崔评事十六弟》读记

杜甫五古《毒热寄简崔评事十六弟》读记

（小河西）

毒热寄简崔评事十六弟

大暑运金气，荆扬不知秋。林下有塌翼，水中无行舟。

千室但扫地，闭关人事休。老夫转不乐，旅次兼百忧。

蝮蛇暮偃蹇，空床难暗投。炎宵恶明烛，况乃怀旧丘。

开襟仰内弟，执热露白头。束带负芒刺，接居成阻修。

何当清霜飞，会子临江楼。载闻大易义，讽兴诗家流。

蕴藉异时辈，检身非苟求。皇皇使臣体，信是德业优。

楚材择杞梓，汉苑归骅骝。短章达我心，理为识者筹。

此诗作于永泰二年（766）夏大暑前后，时杜甫客居夔州。此诗寄给崔十六弟。杜甫生母崔氏，崔十六应是杜甫表弟，名不详。评事：大理寺官职。【《唐六典》卷18大理寺：“评事十二人，从八品下。…评事掌出使推按。”】

大暑运金气，荆扬不知秋。林下有塌翼，水中无行舟。

千室但扫地，闭关人事休。

大暑：夏季最后一个节气。日照最多、气温最高、雷暴频繁。一般在中伏前后。《初学记》卷4：“《历忌释》曰：伏者何也，金气伏藏之日。夏侯湛《大暑赋》曰：三伏相仍，徂（cú）暑彤彤；上无纤云，下无微风。扶桑赩（xì）以增燌（fén），大火晔其南升。”【徂暑：《四月》（诗经）：“四月维夏，六月徂暑。”】

金气：秋气。（古代五行四时理论，夏属火，秋属金。）《倡妇怨情》（梁-简文帝）：“玉关驱夜雪，金气落严霜。”《新秋对月寄乐天》（唐-刘禹锡）：“夜凉金气应，天静火星流。”

荆扬：东汉将天下分为十三州。其中南方有益州、荆州、扬州。夔州属于古荆州。

塌翼：同“搨翼”、“拓翼”。垂翅；喻失意消沉。《为袁绍檄豫州文》（三国-陈琳）：“方畿之内，简练之臣，皆垂头搨翼，莫所凭恃。”《别苏徯》（杜甫）：“十年犹塌翼，绝倒为惊呼。”《答子履》（宋-苏舜钦）：“塌翼下层云，飘然江汉濆。”

扫地：此处或指为祭祀而扫地。《孔子家语-致思》：“于是夫子再拜，受之。使弟子扫地，将以享祭。”《史记-封禅书》：“扫地而祭，席用葅（zū）秸。”

闭关：闭塞关门；闭门。《易-复-象》：“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五君咏-刘参军》（南朝宋-颜延之）：“刘伶善闭关，怀清灭闻见。”《临泛东湖》（唐-张九龄）：“罢兴还江城，闭关聊自遣。”

大意：大暑时金秋之气已在运行，夔州这片古荆扬之地好像不知秋之降至。树林之中鸟儿垂翅。大江之上不见行舟。千家万户只是扫地而祭，到处闭关闭门停止一切人事活动。

老夫转不乐，旅次兼百忧。蝮蛇暮偃蹇，空床难暗投。

炎宵恶明烛，况乃怀旧丘。

旅次：旅人暂居地；旅途中暂停留。《易-旅》：“旅即次。”王弼注：“次者可以安行旅之地也。”《鞶鉴图铭序》（唐-王勃）：“予将之交趾，旅次南海。”

蝮蛇：《招魂》（宋玉）：“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论衡-言毒》：“江南地湿，故多蝮蛇。”

偃蹇（jiǎn）：众盛貌。《离骚》（屈原）：“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ài）然而蔽之。”王逸注：“偃蹇，众盛貌。”《芝草》（梁-庾肩吾）：“桂丛方偃蹇，芝叶正玲珑。”

炎宵：炎热之夜。《过枫桥寺示迁老》（宋-孙觌）：“三年瘴海卧炎霄，梦隔青风一水遥。”

旧丘：故乡；故居。《后汉书-蔡邕传论》：“但愿北首旧丘，归骸先垄，又可得乎？”《结客少年场行》（鲍照）：“去乡三十载，复得还旧丘。”

大意：老夫俺更加不高兴，客居之中还身怀百忧。夔州的晚上蝮蛇多而猖獗，难以在暗中上床睡觉。炎热的夜晚不喜欢灯烛，况且俺还在怀念故乡。

开襟仰内弟，执热露白头。束带负芒刺，接居成阻修。

何当清霜飞，会子临江楼。载闻大易义，讽兴诗家流。

开襟：敞开襟怀。《登楼赋》（汉-王粲）：“凭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

内弟：表弟（舅之子）。《九曜斋笔记》卷3（清-惠栋）：“《白氏六帖》：'舅子为内兄弟。’…《晋书-阮瞻传》：'内兄潘岳，每令鼓琴。’”

执热：手执热物；引申为被热所困，苦热。《大雅-桑柔》（诗经）：“谁能执热，逝不以濯（zhuó）。”《孟子-离娄上》：“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答张籍书》（唐-韩愈）：“洒然若执热者之濯清风也。”

束带：腰带；系上腰带；引申为整装；官服。《论语-公冶长》：“束带立于朝。”《汉书-燕剌王刘旦传》：“寡人束带听朝三十余年，曾无闻焉。”

接居：临近的住所。《思旧赋序》（魏-向秀）：“余于嵇康、呂安，居止接近。”

阻修：道路阻隔遥远。《拟四愁》（晋-张载）：“我所思兮在营州，欲往从之路阻修。”《想东游》（唐-白居易）：“云雨多分散，关山苦阻修。”

大易：《周易》。《魏都赋》（晋-左思）：“览《大易》与《春秋》，判殊隐而一致。”《羽扇赋》（吴-闵鸿）：“表高义于大易，著诗人之雅章。”

讽兴：借物起兴以讽喻。《述书赋语例字格》（唐-窦蒙）：“讽兴谏诤为宗，匡君救时为本。”《病中诗十五首并序》（唐-白居易）：“吟讽兴来，亦不能遏。”

诗家流：诗家流派。（古有“九家十流”。例如“道家流”、“儒家流”等。）《夏日对雨寄朱放拾遗》（唐-武元衡）：“更忆东林寺，诗家第一流。”

大意：敞开衣襟仰望表弟，酷热之中裸露着白头。束上腰带如芒刺在腰。相接的居所也成了遥远阻隔之地。到了清秋霜下的日子，将与你汇聚临江楼。再次听你讲周易的道理，再次听你这位诗家讽诵吟咏。

蕴藉异时辈，检身非苟求。皇皇使臣体，信是德业优。

楚材择杞梓，汉苑归骅骝。短章达我心，理为识者筹。

蕴藉：隐藏而不外露。《怀旧-伤庾杲之》（梁-沈约）：“蕴藉含文雅，散朗溢风飙。”《寄左省韦起居序》（唐-郑谷）：“风神何蕴藉，张绪正当年。”

检身：检点自身。《尚书-商书-伊训》：“与人不求备，检身如不及。”《送复梦赴韦令幕》（唐-元稹）：“世上于今重检身，吾徒耽酒作狂人。”

苟（gǒu）求：贪求。《礼记-曲礼上》：“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吕氏春秋-士节》：“于利不苟取，于害不苟免。”《礼记-曲礼上》：“临财毋苟得。”孔颖达疏：“非义而取，谓之苟得。”

皇皇使臣：崔十六表弟是大理寺评事，“掌出使推按。”《皇皇者华》（诗经）：“《皇皇者华》，君遣使臣也。送之以礼乐，言远而有光华也。”后以“皇华”为赞颂奉命出使或出使者之典。《永明十一年策秀才文》（齐-王融）：“歌《皇华》而遣使，赋膏雨而怀宾。”

楚材：楚地之材。杞梓：杞和梓，皆良材。喻优秀人才。《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虽楚有材，晋实用之。”杜预注：“言楚亡臣多在晋。”《韩大使东斋…》(唐-孟浩然)：“郡守虚陈榻，林间召楚材。”《效卢谌感交》（梁-江淹）：“自顾非杞梓，勉力在无逸。”

汉苑：汉代宫苑。借指长安。

骅骝：周穆王八骏之一；泛指骏马。《荀子-性恶》：“骅骝骐骥纤离绿耳，此皆古之良马也。”杨倞注：“皆周穆王八骏名。” 《上将行》（唐-耿湋）：“枥下骅骝思鼓角，门前老将识风云。”

大意：风流蕴藉异于同辈，自身检点没有贪求。身为堂堂的朝廷使者，的确是品德功业兼优。出使楚地选择你这良才，回长安你就是一匹骅骝。写此短诗表达俺的心意，你“推按”时一定要为识者多谋划。

这首诗共28句。首6句写夔州暑热。大暑是盛夏，但距立秋已不远（秋气已在孕育）。但夔州这儿似乎不知秋将至。树林中鸟儿垂翅，江上没有行舟。家家只是扫地（扫地祭祀祈雨还是扫地纳凉？）关门闭户人事皆休。接着6句写对暑热的感受。行旅生活本多忧，天气炎热使俺更烦。这儿晚上蝮蛇多，黑灯瞎火难上床。（担心蝮蛇。）因天热讨厌点烛，况且俺还老想家乡。（洛阳没蝮蛇，也没恁热。）再8句写念表弟。因天热俺敞襟裸头想表弟。因天热俺如束上腰带犹如芒刺在腰，因之虽咱俩相距不远也“成阻修”。（表弟出使地距杜甫客居处不远。）等到“清霜飞”时，咱俩一定到临江楼聚个餐。再次听你讲“大易义”再次听你即兴吟诵诗篇。再6句夸表弟。你“蕴藉”不同于“时辈”。你“检身”一点不贪。朝廷派你出使楚地，一定是你“德业犹”。你出使楚地是“杞梓”，你回长安是“骅骝”。末2句交代寄诗之意。俺寄这首短诗表达心意：你是大理寺“评事”。你的职责是“出使推按”。你要记住：“理”应为“识者筹”。（杜甫是要告诉表弟：在楚地“推按”时，应为“识者”多筹划，多辩理。具体或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