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聊斋志异》蹇涩字词试解（十三）

《聊斋志异》蹇涩字词试解（十三）

文 辛

■ 而潦倒场屋，战辄北。无何，夏遘疫卒，家贫不能葬，乐锐身自认之。（潦倒场屋：考场屡屡不得意。战辄北：每次科考，必名落孙山。北，败北。夏遘疫卒：夏子平遇上流行性急性传染病死去。遘：音gòu，遇到。）

■ 乐又益以兼人之馔，食复尽。遂命主人割豚肩，堆以蒸饼，又尽数人之餐。始果腹而谢曰：“三年以来，未尝如此饫饱。”（乐又益以兼人之馔：乐云鹤又加添好几个人的饭。豚肩：小猪的肩部肌肉。豚：音tún。饫饱：饱食。饫：音yù。）

■ 出置案上，黯黝如石，入夜则光明焕发，映照四壁，益宝之，什袭而藏。（什袭而藏：见“什袭珍藏”，《太平御览》卷五十一引《阚子》：古代宋国有个愚人得到一块燕石，以为是宝贝，用帛包了十层，放在一个里外有十层的箱子里。后即以此形容及其珍重的收藏品。这里没有讥意。什：音shí。）

■ 异史氏曰：“乐子文章名一世，忽觉苍苍之位置我者不在是，遂弃毛锥如脱屣，此与燕颔投笔何以少异？至雷曹感一饭之德，少微酬良朋之知，岂神人之私报恩施哉？乃造物之公报贤豪耳。”（异史氏说：“乐云鹤这个人的文章名闻一时，忽然意识到在求取功名的文人学士之间却没有自己的位置，就改变了初衷，这与当年班超投笔没有什么不同。至于雷神和少微星神感恩戴德的行迹，难道仅仅是神灵出自于私情吗？那是上天对贤德之士应有的公平报答啊！”燕颔投笔：燕颔，相貌堂堂，借指“男子汉大丈夫”。此故典指汉朝班超弃读从戎，西征匈奴，成就了一番男子汉大丈夫轰轰烈烈的事业。蒲松龄在以士[读书科举]为业贫寒的生活中切身体会到为士并不比从商高尚多少，士、农、工、商并无等级差别，困此才将乐云鹤弃儒从商抬高到“燕颔投笔”这样高度。这充分体现了蒲松龄的怀才不遇，以及对于科举制度的不满。不过他的“弃儒从商”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做个“儒商”，不同于一般的俗气商人。这在他的《罗刹海市》等篇里皆存有他的歌颂儒商的观点。）

见《雷曹》

【在“美女写真”里却找到了一幅“龙卷风”图片，正好作为《雷曹》来用】

■ 值大佛寺来一僧，专事樗蒲，赌甚豪。族人见而悦之，罄资往赌，大亏。（樗蒲：音chū

pū，一种赌钱的游戏。明朝王三聘所著《古今事物考》的《戏乐篇》中说：“樗蒲，博物志曰樗蒲，老子入西戎所造。或云胡亦以此卜也。唐李翱撰《五木经》一卷，并图例沿革。注：盖樗蒲之戏也。”但我们现代人即使读了这些解释，仍不能明了，因为缺乏真实的物品和赌博的观察。）

■ 负来横经，固成家之路；清淡薄饮，犹寄兴之生涯。尔乃狎比淫朋，缠绵永夜。倾囊倒箧，悬金于险巇之天；呼雉呵卢，乞灵于淫昏之骨。（务农与读书本是成家的正路，闲暇时节与亲友聊聊天喝点儿酒，消遣一下，也算生活中的常事，没有可指责的。但是有的人专走歪门邪道，整天与那些淫朋赌友混在一处，夜不归宿，把口袋里的钱把家中箱柜中的资本全部拿出来呼三喝四，一心用在骰子上，好似那骰子是他心中唯一的神灵，要帮他发大财的一般。负来横经：负来比喻庄稼人，横径比喻读书人。险巇：音xiǎn

xī，形容山路危险，此处比喻赌徒的钱押在最危险的地方了。呼雉呵卢：赌博术语。雉：计量长城面积的单位，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引申为城墙，犹麻将也。）

见《赌符》

■ 文登景生者，少有重名。与陈生比邻而居，斋隔一短垣。一日，陈暮过荒落之墟，闻女子啼松柏间。近邻，则树横枝有悬带，若将自经。陈诘之，挥涕而对曰：“母远去，托妾于外兄。不图狼子野心，蓄我不卒。伶仃如此，念不如死！”言已，复泣。陈解其带，劝令适人。女虑无可托者。陈请暂寄其家，女从之。（文登有一景生，少年时就显露出不寻常的才名。与陈生是邻居，两人书房仅仅隔一短墙。一天傍晚时分，陈生路过荒野，听得有女子在树林里啼哭，走近一看，树的横枝上挂着一根带子，看样子这一女子想上吊。陈生便追问原因，女子流泪说：“母亲出远门了，把我托付给表兄，没想到我这表兄心狠手辣，根本不想照管我。孤独伶仃，又无处投奔，还不如死了的好！”说完，又哭起来。陈生给她解下带子，劝她嫁人。女子担心没有可靠的人，陈生就请她暂时住在他加里，女子答应了，跟着陈生一同回去了。重名：不寻常的名声。重：音zhòng，程度深，不一般。诘：音jié，追问，盘问。蓄我不卒：照管我不到底。意为表兄丢弃了关照的责任。）

■ 景大喜，诘其姓氏。答曰：“妾祖居于齐，为齐姓，小字阿霞。”入以游词，笑不甚拒，遂于寝处。（游词：调戏的言语。游：音yóu，纵，放纵。引申为不庄重，调戏。繁体字有游、遊之分。此处应该是“遊”字。）

■ 既去，景思斋居不可常，移于内又虑妻妒。计不如出妻。志既决，妻至前辄诟詈，妻不堪其辱，啼欲死。景曰：“死恐见累，请早归。”遂促妻行。妻啼曰：“从子十年，未尝有失德，何忽决绝如此！”景不听，逐愈急，妻乃出门去。自是堊壁清尘，引领翘待，不意信杳青鸾，如石沉海。（女子走后，景生寻思着两人在书房同居，也不是长远之计，把女子弄回家，又怕自己妻子嫉妒。先来想去，不如把老婆休了。于是暗暗下了决心，等到妻子一到跟前便无端辱骂，妻子痛不欲生。景生说：“你死了不要紧，却连累了我，不如回娘家去吧。”接着就撵妻子快走。妻子哭诉道：“嫁给你十年来，扪心自问，没有什么过错，你为何突然这样无情？”景生根本不愿意听，驱逐更急了，妻子不得已回娘家去了。自从休掉妻子以后，景生粉刷墙壁清扫灰尘，伸长脖子等待阿霞，想不到却音信全无，如石沉大海。诟詈：音gòu

lì，二字皆为辱骂之意。堊：同垩，音è，白土，这里引申为用白土粉刷。）

■ 妻大归后，数浼知交，请复于景，景不纳，遂适夏侯氏，夏侯与景接壤，以田畔之故，世有郤。景闻之，益大恚恨。然犹冀阿霞复来，差足自慰。（妻子被休后，曾多次拜托景生的好朋友前来说情，想请景生复婚，景一概置之不理。妻子于是改嫁给夏侯氏。这个夏侯氏恰巧与景生的田地连在一起，因田地的界限有纠纷，这已经是好几辈子的矛盾了。景生听了，真是又气又恨。不过想一想阿霞还有可能回来，稍微觉得好受些。大归：妻子被丈夫休掉，称“大归”。意为不能回来了。浼：音měi

，旧时拜托别人帮忙的客气话。例如“浼托”。郤：音xì,同“隙”，感情破裂。恚：音 huì，恼恨，发怒。）

■ 见其已适他姓，愤填胸臆，大呼曰：“霞娘何忘旧约？”从人闻呼主妇，欲奋老拳。女急止之。启幛纱谓景曰：“负心人何颜相见？”景曰：”卿自负仆，仆何尝负卿！“女曰：“负夫人甚于负我！结发妻如是，而况其他？向以祖德厚，名列桂籍，故委身相从。今以弃妻故，冥中削尔禄秩，今科亚奎王昌，即替汝名者也。我已归郑君，无劳复念。”景俛首帖耳，口不能道一词。视女子，策蹇去如飞，怅恨而已。是科，景落第，亚奎果王昌也。郑亦捷。景以是得薄倖名。四十无偶，家益替，恒趁食于亲友家。（冥中削尔禄秩：阴司已经把你的禄秩削去了。禄秩：音lǜ

zhì，禄：福气。秩：官吏的薪俸。薄倖名：薄情负心的坏名声。家益替：家境一日不如一日。替：衰落。趁食：混饭吃。）

■

偶诣郑，郑款之，留宿焉。女窥客，见而怜之，问郑曰：“堂上客，非景庆云耶？”问所自识，曰：“未适君时，曾避难其家，亦深得其豢养。彼行虽贱，而祖德未斩，且与君为故人，亦宜有绨袍之义。”（豢养：这里是供养的意思。祖德未斩：祖上所积的阴德还没有完全衰落。绨袍之义：给予衣服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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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人之无良，舍其旧而新是谋，卒之卵覆而鸟亦飞，天之所报亦惨矣！（唉！这人哪，要是没了良心，喜新厌旧，最后弄得鸡飞蛋打，老天的报应也够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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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辛叹曰：在《聊斋志异》的笔下，鬼狐女子大都有侠义精神与美好的青春形象，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与人情味。阿霞也有这些特点。但是总起来看，阿霞的形象是有着很大缺憾的。首先，是陈生救了她，她却属意于景生，因为她忖度景生“向以祖德厚，名列桂籍，故委身相从。”虽然景生休掉了妻子，伤天害理，但不能否认是为了她才这样作的。而她一方面出于义愤，但另一方面却想的是:“今以弃妻故，冥中削尔禄秩，今科亚奎王昌，即替汝名者也。”还是念念不忘景生将来的前途会给她带来的影响。何况她并没有警告过景生，就与郑生结为夫妇了。

阿霞，在世俗生活中，与三位男子有着关系，特别是景生，如果没有她的搅合，景生何至于休掉结发妻子？当然，鄙人不否认景生的劣行，也不否认景生的劣行主要是“内因”起主导作用，但阿霞作为一个“第三者”，毕竟是有责任的。

所以篇后引用了一句他人的话：“王阮亭云：'忽景忽郑，阿霞亦属草草，’”这个王阮亭的评语还是比较中肯的。

见《阿霞》

2008年4月22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