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别李义》读记

杜甫五古《别李义》读记

（小河西）

别李义

神尧十八子，十七王其门。道国洎舒国，实唯亲弟昆。

中外贵贱殊，余亦忝诸孙。丈人嗣王业，之子白玉温。

道国继德业，请从丈人论。丈人领宗卿，肃穆古制敦。

先朝纳谏诤，直气横乾坤。子建文笔壮，河间经术存。

尔克富诗礼，骨清虑不喧。洗然遇知几，谈论淮湖奔。

忆昔初见时，小襦绣芳荪。长成忽会面，慰我久疾魂。

三峡春冬交，江山云雾昏。正宜且聚集，恨此当离尊。

莫怪执杯迟，我衰涕唾烦。重问子何之，西上岷江源。

愿子少干谒，蜀都足戎轩。误失将帅意，不如亲故恩。

少年早归来，梅花已飞翻。努力慎风水，岂惟数盘飧。

猛虎卧在岸，蛟螭出无痕。王子自爱惜，老夫困石根。

生别古所嗟，发声为尔吞。

此诗作于大历元年（766）或二年冬末，时杜甫居夔州。李义：高祖李渊子李元庆玄孙（李渊--李元庆--李询--李微--李链--李义）。【《旧唐书-高祖二十二子传》：“道王元庆，高祖第十六子也。…（贞观）十年改封道王，授豫州刺史。…次子询寿州刺史。询子微，神龙初封为嗣道王。…子链，开元二十五年，袭封嗣道王。广德中，官至宗正卿。”据《新唐书-宗室世系表》，道孝王李元庆之下，有嗣王诱、嗣王宗正卿微、嗣王宗正卿链、嗣王京兆尹实。李义应为李链之子，李实之弟。】

神尧十八子，十七王其门。道国洎舒国，实唯亲弟昆。

中外贵贱殊，余亦忝诸孙。丈人嗣王业，之子白玉温。

神尧：《旧唐书-高祖纪》：“高宗上元元年（674）八月，改上尊号曰神尧皇帝。天宝十三载二月，上尊号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李渊有二十二子。有二子早薨。有二子以事被诛，有诏除籍。太宗得天下。故十七子封王。

道国、舒国：道王封国、舒王封国。《旧唐书-高祖二十二子传》：“道王元庆，高祖第十六子也。…舒王元名，高祖第十八子。”

洎：及。弟昆：昆弟，兄弟。

中外：中表。古称父系血统的亲戚为“内”，称父系血统之外的亲戚为“外”。外为表，内为中，也合称为中表或中外。

参阅：《祭外祖祖母文》（杜甫）：“纪国则夫人之门，舒国则府君之外父。”【杜甫的李家血统有两条线索：一、舒王李元明--李元明女--杜甫外祖父--杜甫母--杜甫）；二、太宗李世民--纪王李慎--义阳王李琮--李琮女（杜甫外祖母）--杜甫母--杜甫）。从外祖父这条线看，李义与杜甫是表兄弟。】

丈人：古对老年男人的尊称。此指李义父李链。

之子：这个人。《汉广》（诗经）：“之子于归，言秣其马。”郑玄笺：“于是子之嫁，我愿秣其马。”《悼亡》（晋-潘岳）：“之子归穷泉，重壤永休隔。”此处似可理解为“他的儿子”。

白玉温：《小戎》（诗经）：“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大意：神尧皇帝有十八个儿子，一个称帝十七个封王。从道国到舒国的同辈人，实际都是亲弟兄。虽然内外尊贵很悬殊，但有幸俺也是他们的子孙。丈人继承道国的王业，其儿子您像玉一样温润。

道国继德业，请从丈人论。丈人领宗卿，肃穆古制敦。

先朝纳谏诤，直气横乾坤。子建文笔壮，河间经术存。

宗卿：《唐六典》卷16：“宗正寺：卿一人，从三品。…宗正卿之职，掌皇九族、六亲之属籍，以别昭穆之序，纪亲疏之列，并领崇玄署。”

子建：曹植。

河间：河间献王。《汉书-景十三王传》：“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前二年立。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从民得善书，必为好写与之，留其真，加金帛赐以招之。繇是四方道术之人不远千里，或有先祖旧书，多奉以奏献王者，故得书多，与汉朝等。…其学举六艺，立《毛氏诗》、《左氏春秋》博士。修礼乐，被服儒术，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而游。”

先朝：指玄宗朝。《旧唐书-礼仪志》：“（天宝）十载正月，四海并封为王。…太子率更令嗣道王链祭沂山东安公。”

大意：承继道王的德业，请允许俺从您父亲说起。他担任的是宗正卿的职务，严肃庄重如古制一样敦厚。玄宗时可以纳谏诤，他一生正气纵横乾坤。像曹子建一样文笔豪壮，像河间献王一样保存古文经典。

尔克富诗礼，骨清虑不喧。洗然遇知几，谈论淮湖奔。

忆昔初见时，小襦绣芳荪。长成忽会面，慰我久疾魂。

克：能。《尚书-周书-君陈》：“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凡人未见圣，若不克见；既见圣，亦不克由圣。”《东都赋》（汉-班固）：“原野厌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秦项之灾，犹不克半。”

骨清：超凡脱俗。《搜神记》（晋-干宝）：“蒋子文者，广陵人也。嗜酒好色，挑达无度。常自谓己骨清，死当为神。”《赠李秀才》（唐-杜牧）：“骨清年少眼如冰，凤羽参差五色层。天上麒麟时一下，人间不独有徐陵。”

洗染：洒然；欣然。《为贾谧作赠陆机》（晋-潘岳）：“吾子洗然，恬淡自逸。”《营屋》(唐-杜甫)：“洗然顺所适，此足代加餐。”

淮湖：《西都赋》（汉-班固）：“泛舟山东，控引淮湖。”

襦：短衣。单襦似衫，复襦近袄。《说文》：“襦，短衣也。”

芳荪：香草名。《入彭蠡湖口作》（南朝宋-谢灵运）：“乘月听哀狖，浥露馥芳荪。”

大意：您尤其懂得诗书礼仪，超凡脱俗深思熟虑不争不喧。俺在夔州欣然遇到知己，谈论起来如江海腾奔。想到当年初见时，你小小的短衣绣着芳荪。长成之后忽然见面，慰籍俺这个久病游魂。

三峡春冬交，江山云雾昏。正宜且聚集，恨此当离尊。

莫怪执杯迟，我衰涕唾烦。重问子何之，西上岷江源。

西上：成都在夔州西，需溯江西上。

岷江源：古人认为长江出自岷山。《尚书-禹贡》：“岷山导江，东别为沱”。《水经注》（北魏-郦道元）：“岷山在蜀郡氏道县，大江所出，东南过其县北”。徐霞客才有金沙江为长江源的认识。《溯江纪源》（明-徐霞客）：“推江源者，必当以金沙江为首”。

大意：在夔州春冬之交，大江和群山云雾沉沉。正是适合聚会之时，却面对这离别的酒樽。不要怪俺执杯迟缓，俺年老体衰涕唾很烦。再次问君今日何去，你说要西上岷江之源。

愿子少干谒，蜀都足戎轩。误失将帅意，不如亲故恩。

少年早归来，梅花已飞翻。努力慎风水，岂惟数盘飧？

猛虎卧在岸，蛟螭出无痕。王子自爱惜，老夫困石根。

生别古所嗟，发声为尔吞。

干谒：对人有所求而请见。《北史-郦道元传》：“（弟道约）好以荣利干谒，乞丐不已。”《自京赴奉先县咏怀》（杜甫）：“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

戎轩：兵车；借指军队、军事。《南齐书-萧遥光传》：“皇上当亲御戎轩，弘此庙略。”《隋书-高祖纪上》：“戎轩大举，长驱晋魏。”《述怀》（唐-魏征）：“中原还逐鹿，投笔事戎轩。”

飞翻：飞翔翻腾；翻落。《赠蔡子笃》（汉-王粲）：“苟非鸿雕，孰能飞翻。”《长安客舍叙邵陵归宴寄永州萧使君》（唐-曹唐）：“不知何路却飞翻，虚受贤侯郑重恩。”

努力慎：《三国志-魏书-钟繇传》：“此童有贵相，然当厄于水。努力慎之。”

风水：风和水；风雨。《宋书-武帝纪上》：“公中流蹙之，因风水之势，贼舰悉泊西岸。”《咏雁》（唐-李远）：“关山多雨雪，风水损毛衣。”

盘飧：盘盛食物。《客至》（唐-杜甫）：“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吞声：无声的悲泣。《恨赋》（梁-江淹）：“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哀江头》（杜甫）：“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大意：愿君不要干谒求人，蜀都有足够的将军。如果误失将帅本意，还不如享受亲故之恩。希望少年早日归来，君看梅花已经飞翻。面对狂风急水务必慎之又慎，哪里只是数一数盘飧？猛虎在江边岸上，江中蛟螭跃出无痕。王子一定要爱惜自己，老夫俺已困于山根。生离死别古人常叹，离别的悲泣之声俺为你下吞。

这首诗首8句写世系亲谊。高祖18儿，除皇帝外17个封王。道王和舒王是亲兄弟，其同辈子孙也是亲兄弟。虽“内”子孙与“外”子孙很悬殊，但很荣幸俺也是舒王子孙。（你是道王孙子的孙子，俺是舒王外孙的外孙。）贵父继承道王之业，你这人如白玉一样“温”。“道国”8句写“丈人”（李义父）。继承道王德业的有好几代人了，俺从“丈人”说起。他担任宗正卿，他严肃庄重敦厚恪守古制。先朝皇帝（指玄宗）纳谏诤，他正气凌然纵横乾坤。他文笔之壮如曹植。他保存经典像刘德。“尔克”8句写“之子”。（李义。）富有诗礼，骨清不喧。谈论起来如江海腾奔。当年初相见，你还短衣绣花。如今忽会面，抚慰俺这个漂游南方之魂。“三峡”8句写夔州饯别。冬春之交云雾沉沉。年末正宜相聚，却要面对“离尊”。莫怪俺举杯迟缓，俺年衰涕唾频频。俺问君往何方，你说要到成都。末14句写临别嘱托。一、少干谒，成都不缺将军。如果领会错将帅的意，毕竟没有亲故之恩。二、早归。梅花已经飞翻。三、一路平安。注意风大浪高，留神岸上猛虎水中蛟龙。四、总结。你一定要爱惜自己，不要像俺这样困于山根。生离死别千古嗟叹，俺悲泣之声“为尔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