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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外篇《田子方》原文、注释、白话翻译和赏析

紫网2023-10-14 10:18:420

庄子外篇《田子方》原文、注释、白话翻译和赏析

本篇内容比较杂,各部分的写作特点也不尽同。篇幅长短不一,且各不相连。但总起来看还是以无为之道为主线,通过不同的事件,不同的人物,从不同的侧面,说明道的存在、道的重要性、得道至人所具有的品质等。

本篇按照讲述的内容分成十一个部分,分别注释、白话翻译和赏析

【原文】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1),数称谿工(2)。文侯曰:“谿工,子之师耶?”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3),故无择称之。”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4)”。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5)?”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6),缘而葆真(7),清而容物(8)。物无道,正容以悟之(9),使人之意也消(10)。无择何足以称之?”

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11),召前立臣而语之日:“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12),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13),口钳而不欲言(14)。吾所学者直士梗耳(15),夫魏真为我累耳!”

注释

(1)田子方:姓田字子方,名无择,魏文侯之师,魏国的贤者。魏文侯:名斯,战国初年魏国君主。

(2)数称:多次称赞。 谿工:姓谿xī,名工,魏国贤人。

(3)里人:同乡邻里人。数当:往往恰当。

(4)东郭顺子:魏之得道真人。顺为其名,顺子是尊称。

(5)尝:曾经。(6)真:纯真。天虚:心象天一样清虚。

(7)缘:顺,指随顺物性。 葆:保持。真:指自然真性。

(8)清而容物:心性高洁而又能容人容物。

(9)物无道:人与事不合于道。正容:端正己之仪态。严肃之义。悟之:自悟过失而改之。(10)意:指“无道”的意念。

(11)傥然:若有所失的样子。(12)为至:最为高尚。

(13)形解:身体松弛懒散。(14)口钳:口象被钳住一样。

(15)直:仅仅是。土梗:用土木做成的偶象。

【译文】

田子方陪坐在魏文侯身旁,多次称赞谿工。文侯说:“谿工,是你的老师吗?”田子方说:“不是老师,是我的邻里;他的言论谈吐总是十分中肯恰当,所以我称赞他。”文侯说:“那你没有老师吗?”子方说:“有”。文侯说:“你的老师是谁呢?”田子方说:“东郭顺子。”文侯说:“那么先生为什么不曾称赞过他呢?”田子方回答:“他的为人十分纯真,相貌跟普通人一样却有象天一样清虚的心,

随顺物性而保持自然真性,心性高洁又能容人容物。人与事不合正道,他便严肃指出使之醒悟,从而使人的邪恶之念自然消除。我哪里配得上去称赞他呀!”

子方出去后,文侯表现出若有所失的神态,整天不言语。召呼在跟前侍立的近臣对他们说:“太深远玄妙了,真是一位德行完备的君子!起先我认为圣智的言论和仁义的行为,是最为高尚的了。我听到子方讲述其老师的情况,我身体松散不愿动,口象被钳住一样不愿说话,对照我所学的东西,仅仅是用土木做成的没有生命的偶象而已!魏国真成了我的累赘啊!”

【赏析】

第一部分,通过田子方与魏文侯的对话,魏文侯听到田子方对道家东郭顺子的称赞后,得到“道”的启示,而感叹不已。从中说明了以下几个问题。一是从田子方对东郭顺子这一得道真人的叙述中得知一得道真人所具有的心胸和品格;是这一部分的核心。它在于说明,一个人立身处世应有的态度。那就是“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二是从魏文侯听到田子方对道家东郭顺子的称赞后的感叹和感悟中可以看出,这里实际蕴含着对道家的称颂和对儒家孔子的批判。也是对东郭顺子所具有的心胸和品格的烘托。

【原文】

温伯雪子适齐(1),舍于鲁(2)。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中国之君子(3),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4),吾不欲见也”。

至于齐,反舍于鲁,是人也又请见(5)。温伯雪子曰:“往也蕲见我(6),今也又蕲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7)。”出而见客,入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其仆曰:“每见之客也(8),必入而叹,何耶?”曰:“吾固告子矣(9):'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10),从容一若龙、一若虎(11),其谏我也似子(12),其道我也似父(13),是以叹也。”

仲尼见之而不言(14)。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15),见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16),目击而道存矣(17),亦不可以容声矣(18)。”

注释

(1)温伯雪子:人名,复姓温伯,字雪子,楚国得道者,或为庄子虚拟之人名。(2)舍:寄宿。

(3)中国:古时称黄河中下游一带为中国,此指鲁国。

(4)陋: 轻视。(5)是人:此人。(6)蕲qí:求。(7)振:助长。

(8)之客:此客。之:此。(9)固:本来。 子:指其仆。

(10)这句意思是:进退无不合乎规矩。

(11)若龙若虎:一举一动仪态蕴含不可抵御的威武气势。

(12)似子:如同儿子对待父亲,形容态度恭顺。

(13)道,通“导”,引导、指导。(14)之:代指温伯雪子。

(15)吾子:指仲尼。

(16)若:像。夫人:此人、这个人。指温伯雪子。

(17)目击:目光所及;即用眼睛一看。

(18)不可以容声:用不着多说话。

【译文】

温伯雪子到齐国去,途中在鲁国旅舍歇宿。鲁国有人请求拜会他,温伯雪子说:“不行。我听说鲁国的君子,明于礼义却轻视知人心,我不想见他”。

到齐国后,返回途中又在鲁国旅舍歇足,这个人又请求会见。温伯雪子说:“先前要求会见我,如今又要求会见我,这个人一定是有可以打动我的话要说。”温伯雪子于是出来接见了这个客人,可是回到屋里就叹息不已。第二天再次会见这个客人,回到屋里又是叹息不已。他的仆从问道:“每次会见这个客人,必定回到屋里就叹息不已,这是为什么呢?”温伯雪子说:“我原先就告诉过你:'鲁国的君子,明于礼义却轻视知人心’。昨天我会见的那个人,进退全都那么循规蹈矩,动作举止表露出龙虎般威严的气势。他们劝告我时那样子就像是儿子对待父亲般恭顺,他对我指导又象父亲对儿子般严厉,所以我才叹息。”。

孔子见过温伯雪子后却一言不发。子路问:“先生一心想会见温伯雪子已经很久了,可是见到了他后却一句话也不说,为什么呢?”孔子说:“像他那样的人,用眼睛一看就知大道存之于身,也不容再用语言了。”

【赏析】

这部分的核心在于批判孔子“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的行为。

从第一节的记述中可知,温伯雪子对鲁国的君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行为是早有耳闻,所以断然拒绝了孔子的第一次求见,可是当再次途经鲁国时孔子又来求见时,却欣然接连两次会见了孔子,亲身见证到孔子“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的行为。真可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所以温伯雪子才叹息不止。故事有趣的是温伯雪子两次会见了孔子并没有说一句话,反而使孔子感到无地自容。这正应验了田子方对道家东郭顺子的称赞那句话:“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

这一故事告诫人们,一是做事不要去追求外在的形象,做些表面文章;二是不要总是自以为是,尤其不能去做些班门弄斧的蠢事。

【原文】

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1);夫子奔逸绝尘(2),而回瞠若乎后矣(3)!”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4),不比而周(5),无器而民滔乎前(6),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

仲尼曰:“恶,可不察与(7)!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8),万物莫不比方(9),有目有趾者(10),待是而后成功(11),是出则存,是入则亡(12)。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13)。吾一受其成形(14),而不化以待尽(15),郊物而动(16),日夜无隙(17),而不知其所终,薰然其成形(18)。知命不能规乎其前(19),丘以是日徂(20)。

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21),可不哀与!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22)。彼已尽矣(23),而女求之以为有,是求马于唐肆也(24)。吾服女也甚忘(25),女服吾也亦甚忘。虽然,女奚患焉(26)!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注释

(1)趋,小步疾行。驰:跑。

(2)奔逸:快跑。绝尘:脚掌离开地。比喻跑得极快。

(3)瞠chēng:瞪大眼睛看。(4)信:不怀疑;认为可靠。

(5)比:亲近。周:亲密,亲切;周到;周全;。

(6)器:重视,器重。此处含有权势之意。 滔:云集一起地涌往。

(7)恶wū:感叹词,犹“唉”。与:疑问助词。

(8)西极:西方尽头。(9)比方:模拟;仿照。方:通“仿”。

(10)有目有趾者:代指人。

(11)是:指太阳。与下句“是”字义同。成功:成就功业或事业。

(12)是出则存,是入则亡:据《孟子》:“操则存,舍则亡。”可知“存”为操作之意。“亡”与“存”相对应则为“休息”之意,所以,这句意思可译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13)生:降生。

(14)一受其成形:意为“一旦天道赋于了形体”。

(15)不化:不会改变。以:做。待:要。尽:终点。

(16)郊:本义为“城外”。此处含有“围绕、跟随”之意。

(17)隙:间隙、空闲。(18)薰然:温和而又自然。

(19)知命:懂得事物生灭变化都由天命决定的道理。规:规划。

(20)徂(cù):过去;行走。

(21)交一臂而失之:指走得很靠近,擦肩而过。交一臂:胳膊碰胳膊。后转化为成语“失之交臂”。

(22)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你只着眼我那些显著的方面。前“著”作着眼,后“著”作显著。殆:仅、只。

(23)彼:指显著的方面。

(24)唐肆:空的集市。唐:空。肆:集市。

(25)服;事情。甚忘:全都遗忘。(26)患:忧虑。

【译文】

颜渊向孔子问道:“先生慢走我也慢走,先生快走我也快走,先生奔跑我也奔跑,先生脚不沾地飞奔,学生只能干瞪着眼落在后面了!”孔子说:“颜回,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颜回说:“先生慢走,我也跟着慢走;先生说话,我也跟着说话;先生快步,我也跟着快步;先生辩论,我也跟着辩论;先生奔跑,我也跟着奔跑;先生谈论大道,我也跟着谈论大道;等到先生脚不沾地飞奔而学生干瞪着眼落在后面,先生不说什么却能使大家认为可靠,不表示亲近却能使人感受到很亲切,没有权势却能让人像滔滔流水那样云集于身边,我却不知道先生为什么能够做到这样。”

孔子说:“唉,你怎么不知道深入地思考一下呢!人的悲哀没有比心死更大的,而身体的死亡是次一等的。太阳从东方升起而隐没于西方尽头,万物没有不仿照这一规律。有眼有脚的人,期待着日出而成就功业或事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万物全都是这样,有的等待死亡,有的等待降生。一旦天道赋于了形体,就不会改变,等待消亡;跟随外物的变化而动,日夜不停从无间歇,不知道所终;温和而又自然地铸就了形体,知道命运的人不可能对命运预先做出规划,我孔丘每天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我终身跟你相交亲密无间而你却不能真正了解我,能不悲哀吗?你只着眼我那些显著的方面,这些已经逝去,你却以为仍然存在而寻求它,这就像是在空市上买马一样,一定无有所得。我做过的事情,你很快遗忘;你做过的事情,我也同样很快遗忘。虽然如此,你还忧患什么呢!即使忘却了我做过的一切,我仍有让人长久纪念的东西留存下去。”

【赏析】

第三部分,写孔子对颜渊的谈话。颜渊开始的谈话,形象地说明颜渊跟随孔子亦步亦趋地学习多年,却只学到了皮毛,仍对孔子感到望尘莫及,从而向自己的老师孔子请教。

下面是孔子根据颜渊的提问,进行了回答。

一是孔子明确指出“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这就是说,人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没有思想或失去自由的思想,这比死了还悲哀。“心”在这里应理解为思想或观念。这句话道出了颜渊跟随孔子亦步亦趋地学习多年,却只学到了皮毛的根源。“心死”,从“没有思想”这一角度看,颜渊只是一个模仿者,正如孔子说的那样,“你怎么不知道深入地思考一下呢!”已经逝去的,“你却当做仍然存在的而寻求它,这就像是在空市上买马一样,一定无有所得”。从“失去自由的思想”这一角度看,颜渊思想僵化。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滔乎前”。看来他对孔子已经崇拜至极,对孔子的行为从未有怀疑过,更不可能问一个“为什么”。孔子已经成为颜渊思想的桎梏。

二是孔子从道的角度对颜渊进行了开导。首先说明仿照模仿是认识事物的规律所决定的,犹如太阳从东方升起而隐没于西方尽头,万物没有不仿照这一规律。人也是期待着日出而成就功业或事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随即又说明,万物全都是这样,有的等待死亡,有的等待降生。这里为什么先说死,后说生?实际是讲旧的东西死了,必有新的东西诞生。再与“彼已尽矣,而女求之以为有,是求马于唐肆也”联系在一起就明白,都是在说,眼睛不能只盯着过去,应着眼于现在。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有所发现,有所创新。

这里,庄子借颜回和孔子的故事,说明事物是发展变化的,人的行为也必须“郊物而动”,绝不能泥古而不化。

【原文4-1】

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1),方将被发而干(2),然似非人(3)。孔子便而待之(4),少焉见,曰:“丘也眩与(5),其信然与(6)?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7),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8)。”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9)。”

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10),口辟焉而不能言(11),尝为汝议乎其将(12)。至阴肃肃(13),至阳赫赫(14);肃肃出乎天,赫赫出乎地(15);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16),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17)。消息满虚,一晦一明(18),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19)。非是也,且孰为之宗(20)!”

注释

(1)沐:指洗头。

(2)方将:正在。被发:披散开头发。干:干燥。

(3)慹(zhé)然:木然不动的样子。慹,通“蛰”。 似非人:谓其形似木偶。

(4)便而待之:指孔子见老子新沐后之神态,觉得直接去不妥,就在外面等待。便:就。(5)眩:眼花。(6)信然:确实如此。

(7)掘:这里是用来形容直立不动的样子,为“橛”的借字。

(8)遗物:忘却外物。离人:离开世人。即超然尘世之外。 立于独:独自站立;独立而存。

(9)物之初:天地万物的本始,即至真至虚的道境。

(10)困:困惑。

(11)口辟焉而不能言:开口不能言。意为语言不能表达,只能心领神会。(12)尝:试。将:大概,大略。

(13)至阴:阴最盛。肃肃:寒冷之气。

(14)至阳:阳最盛。赫赫:炎热之气。

(15)天:当为“地”字之误。地:当为“天”字之误。

(16)交通成和:天地阴阳二气相互交融。

(17)或:有时。纪:纲纪。

(18)消息:指消亡,生息。满虚:即盈满空虚.

(19)端:开头。(20)宗:主宰。

【译文】

孔子去拜会老聃时,老聃刚洗了头,正披散着头发等着晾干,站着一动不动地像个木头人似的;孔子见老子新沐后之神态,觉得直接去不妥,就在外面等待。不一会儿,他会见了老聃,说:“不知是我眼睛花了,还是真地是那样,刚才我看到先生您的样子,犹如一个干枯的树桩,像是忘却外物超然尘世之外,独立而存一样。”

老聃说:“我当时正沉浸在万物的本始纯粹的道境中。”

孔子问:“万物的本始纯粹的道境是什么境况?”

老聃说:“你心中困惑而不能理解。我语言不能表达,只能心领神会,试着为你说个大概。最盛的阴气是那么寒冷,最盛的阳气是那么炎热,寒冷的阴气出自大地,炎热的阳气发自苍天;阴阳二气相互交融因而产生万物,有时候会成为万物的纲纪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万物有的消逝、有的生长,有的满盈、有的虚空,时暗时明,天天改变,月月变化,每天都有所作为,但没有人能知道它活动的功能。生长有它萌发的初始阶段,死亡也有它的归宿,开始和终了相互循环不知道它的开端也知道它的终端。倘若不是这样,那么谁会是万物的主宰者呢?”

【赏析】

这一段,主要是通过孔子与老聃对话的方式,说明天地间存在着“道”以及“道”的基本特性。“道”语言不能表达,只能心领神会,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它产生万物,是万物的纲纪,是万物的主宰者。

【原文4-2】

孔子曰:“请问游是(21)”。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孔子曰:“愿闻其方(22)”。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23),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24),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25)。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26)。得其所一而同焉(27),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28),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29),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30)!弃隶者若弃泥涂(31),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32),夫孰足以患心(33)!已为道者解乎此(34)。”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35),古之君子,孰能脱焉(36)?”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也(37),无为而才自然矣(38)。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39),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

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40)!微夫子之发吾覆也(41),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注释

(21)游是:即“游心于物之初”。游:游心。是:物之初。

(22)其方:指游于游心于万物之初的方法。

(23)疾:厌恶。易:变换。薮(sǒu):生长着很多草的湖泽。

(24)小变:小的改变。 大常:指规律。(25)胸次:胸中。

(26)所一:指具有统一“道”。可理解为“具有的共性”。

(27)得其所一而同:句意为“懂得万物不讨厌惯常的生活规律的小小的变化这一共性”。

(28)四支百体:指形骸。支,通“肢”。

(29)滑(gǔ):扰乱。(30)丧:失。 介:介意。

(31)隶者:指隶属于自己的外物,如官爵奉禄、财产之类。泥涂:泥土,比喻轻贱之物。

(32)未始:未曾。 极:终极,穷尽。

(33)孰:何。患心:使心忧虑。(34)为道者:得道的人。

(35)假:借助。至言:至理真言。修:修养。 心:心德。

(36)脱:离开;免。(37)汋(zhuó):水的声音。

(38)无为而才自然:不刻意而为方才自然。

(39)不能离:指不能脱离前面讲的“万物之所一”。即万物所具有的共性。

(40)醯(xi)鸡:醋变质后生出的小飞虫。比喻极端渺小。

(41)微:没有。发吾覆:为我揭开醋瓮之盖。发:揭露;打开。

【译文】

孔子又问:“请问游心于万物之初是怎样的感受。”老聃回答说:“达到那样的境界,就是在欣赏世间的至美和享受人生的至乐。欣赏至美从而遨游于至乐的人,就叫做至人。”

孔子说:“请赐教达到游心于万物之初的方法。”老聃说:“食草的兽类不不讨厌变换它生活的草泽,水生的虫子不讨厌更换它生活的水域:这是因为只进行了小小的变化而没有失去惯常的生活规律,即使发生喜怒哀乐的情绪波动,也不会进入心中。要知道这是天下之万物都具有的共性。既然懂得万物具有的共性就应同等看待它们,那么人的形体将最终将变成尘垢,而死亡、生存、终结、开始将像昼夜更替一样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扰乱它,况且还介意得失祸福那些小变吗!人就会把舍弃隶属于自己的身外之物看得像是丢掉一块泥巴一样,就会知道,自身比身外之物更值得珍贵,一个东西究竟珍不珍贵在于自身而且不丧失因外在变化所提供的时机。况且世事的千变万化从来就没有过终极,怎么值得使内心忧虑!已经得道的人都通晓这个道理的。”

孔子说:“先生您的德性已经堪配天地,仍然借助这样的至理真言来修养心性,即使古时候的君子,又有谁能够免于这样修养呢?”老聃说:“不是这样的。水所发出的声音,不刻意而为方才自然。至人之德,没有任何借助是自然形成的,这是万物不能脱离所具有的共性。就象天自然就高,地自然就厚,日月自然就明亮,都没有任何借助!

孔子从老聃那儿出来,把会见老聃的情况告诉了颜回,说:“我对于大道的了解,就好像醋瓮中的小飞虫!若不是老聃的话揭开瓮盖我怎晓得瓮外还有高天大地呀!。”

【赏析】

孔子与老聃的这段对话,老子以万物不讨厌已经习惯日常生活规律的小小变化这一共性为切入点,认为,这一共性不是修养而成,更不是刻意而为,是其自然本能决定的。这一共性犹如道一样,人如果得“道”,那么人的形体、死亡、生存、终结、开始、得失、祸福,与“道”相比都是些小小的变化,微不足道!都不在乎。而后又从共性论及人的道德修养。从而阐述了在修养方面仍须坚持顺其自然无为而治的修养观念。

【原文】

庄子见鲁哀公(1)。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2)”。庄子曰:“鲁少儒。”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3),何谓少乎?”

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圜冠者(4),知天时;履句屦者(5),知地形;缓佩玦者(6),事至而断(7)。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8);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不然(9),何不号于国中曰(10):'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

于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11)。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

注释

(1)鲁哀公为春秋末期人,庄子为战国中期人,二人相距一百多年,不可能相见。此为寓言,并非真实。

(2)为:学习。 方:道术。(3)服:服装。

(4)圜(yuán):通“圆”。

(5)句:方形。屦(jǜ):葛、麻制成的单底鞋。泛指鞋子。地形:地理。

(6)缓:用五彩丝编成的带子,用以系玦。玦(jué):环状带有缺口的玉饰品。

(7)断:决断。(8)为其服:指穿戴同样服饰。为:穿。

(9)固:必,一定。(10)号:号令。(11)公门:朝门。

【译文】

庄子拜见鲁哀公。鲁哀公说:“鲁国多儒士,很少有信仰先生道学的人。”庄子说:“鲁国很少儒士。”鲁哀公说:“全鲁国的人都穿着儒士的服装,怎么说儒士很少呢?”

庄子说:“我听说,儒士戴圆帽的知晓天时;穿着方鞋的,熟悉地形;佩有用五色丝带系着玉玦的,遇事能决断。君子有某种学问和本事的不一定要穿相应的儒士服装;穿上相应的儒士服装的人,不一定具有相应的学问和本事。你认为一定不是这样,何不在国中发个号令:'没有儒士的学问和本事而又穿着儒士服装的人,处以死罪!’”

于是哀公号令五天,鲁国国中差不多没有敢再穿儒士服装的人,唯有一个成年男子穿着儒士服装站立于朝门之外。鲁哀公立即召他进来问以国事,无论多么复杂的问题都能做出回答难不倒他。庄子说:“鲁国这么大而儒者只有一人呀,怎么能说是很多呢?”

【赏析】

第五部分,是一则寓言故事,其寓意是说明,有其形不一定有其真,有其真也就不一定拘其形。从而告诫人们看问题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原文】

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1),故饭牛而牛肥(2),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3)。有虞氏死生不入于心(4),故足以动人。

注释

(1)百里奚:春秋时期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原为虞国大夫,后为秦穆公所重用,协助秦穆公建立霸业。不入心:不放在心上。

(2)饭牛:养牛。(3)与之政:授以国政。与:授。

(4)有虞氏:我国远古的部落名,舜为其首领。史称虞舜帝。这里指舜。

【译文】

百里奚从不把爵位和俸禄放在心上,所以饲养牛时把牛喂得很肥,使秦穆公忘记了他地位的卑贱,而把国事交给他。有虞氏从不把死生放在心上,所以能够打动人心。

【赏析】

第六部分文字简洁易懂,却深有含义。为更好理解原文中心思想,现了解一下原文中的故事。

百里奚原是虞国大夫。晋献公借道伐虢后,灭亡了虞国,并俘获百里奚。秦穆公求婚于晋,晋献公将百里奚作为秦穆公夫人(穆姬)的陪嫁奴隶送到秦国。百里奚不堪其辱,逃回故乡楚国南阳,被楚人所执以牧牛为生。穆公听说百里奚有才能,想用重金赎买他,但又担心楚国不给,遂以缉拿逃奴为由,派人对楚王说:“我家的陪嫁奴隶百里奚逃到这里,请允许我用五张黑色公羊皮赎回他。”楚国答应交出百里奚。秦穆公就用五张黑羊皮将百里奚从市井之中换回。这时,百里奚已经七十多岁。穆公解除了对他的禁锢,跟他谈论国家大事。百里奚推辞说:“我是亡国之臣,哪里值得您来询问?”穆公说:“虞国国君不任用您,所以亡国了。这不是您的罪过。”穆公询问百里奚,谈了三天。穆公非常高兴,拜他为大夫,因号“五羖(gǔ)大夫”,并把国家政事交给了他。奚相秦七年,勤理政务,平易近人,生活俭朴,使秦大治,遂建霸业。

相传舜在20岁的时候,名气就很大了。他是以孝行而闻名的。舜从小受父亲瞽叟、后母和后母所生之子象的迫害,屡经磨难,仍和善相对,故在青年时代即为人称扬而闻名。尧向四岳(四方诸侯之长)征询继任人选时,四岳就推荐了舜。

尧将两个女儿嫁给舜,以考察他的品行和能力。舜不但使二女与全家和睦相处,而且在各方面都表现出他的才干和高尚的人格力量。他在历山耕耘种植,在雷泽打渔,在黄河之滨制作陶器,而在这些工作的过程中,由于舜的德行不断感染他周围的人。他到了哪里,人们都愿意追随,因而“一年而所居成聚(聚即村落),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四县为都)”。尧得知这些情况很高兴,赐予舜絺衣(细葛布衣)和琴,赐予牛羊,还为他修筑了仓房。

舜得到了这些赏赐,瞽叟和象很是眼热。他们想杀掉舜,霸占这些财物。瞽叟让舜修补仓房的屋顶,却在下面纵火焚烧仓房。舜靠两只斗笠作翼,从房上跳下,幸免于难。后来瞽叟又让舜掘井,井挖得很深了,瞽叟和象却在上面填土,要把井堵上,将舜活埋在里面。幸亏舜事先有所警觉,在井筒旁边挖了一条通道,从通道穿出,躲了一段时间。瞽叟和象以为阴谋得逞,象说这主意是他想出来的,分东西时要琴,还要尧的两个女儿给他做妻子,把牛羊和仓房分给父母。象住进了舜的房子,弹奏舜的琴,舜去见他。象大吃一惊,很不高兴,嘴里却说:“我思舜正郁陶!”舜也不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孝顺父母,友于兄弟;而且比以前更加诚恳谨慎。

庄子引用百里奚从不把爵位和俸禄放在心上和舜从不把死生放在心上的故事,不是为了颂扬他们的事迹,而是把他们作为至德得道之人的例证,进一步说明,一是至德得道之人的心胸犹如像田子方的老师东郭顺子那样旷阔;二是从不去介意得失祸福那些小变,把舍弃身外之物看得像是丢掉一块泥巴一样,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扰乱他。

【原文】

宋元君将画图(1),众史皆至(2),受揖而立(3);舐笔和墨(4),在外者半(5)。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6),受揖不立,因之舍(7)。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臝(8)。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注释

(1)宋元君:即宋元公,春秋时期宋国国君。画图:指画地图。

(2)史:指画师。(3)受揖而立:接受命令跪拜作揖后就站在一边。

(4)舐(shì)笔:用舌濡笔。和墨:调墨。

(5)在外者半:指画师甚多,屋里已满,外面还有一半。

(6)儃儃(tǎn):舒缓闲适的样子。趋:小步疾行。

(7)之舍,向馆舍走去。

(8)解衣:脱掉上衣。般礴:盘腿而坐。赢:裸,赤着上身。

【译文】

宋元君将要画地图。所有的画师都来了,接受命令跪拜作揖后就站在一边。他们把画笔濡湿,调好墨,站在门外的还有半数人。有一个画师后到,他舒闲从容,没有小步快走(小步快走是臣子见君王的基本礼仪),他接受命令跪拜作揖后,却不站在一边,而是立即返回了住所。宋元君派人去看,见他已解去衣服,赤着上身,盘腿定坐。宋元君说:“好呀,他才是真正的画师。”

【赏析】

第七部分,写了两个人物典型。一是后到的画师。他不但迟到,而且还没有小步快走,不遵循臣子拜见君王的基本礼仪。更让人不解的是,接受命令跪拜作揖后,不是恭敬地站在一边,却立即返回了住所,解去衣服,赤着上身,盘腿坐那里不动。这一系列动作都表现出不尽礼仪和对国君的不敬。二是宋元君对这位画师一系列动作不但不责怪,反而为他叫好,称赞他才是真正的画师。

庄子是把两个人描绘成得道之人的形像。得道之人一是像画师那样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达到忘物、忘我、忘却世俗荣利等等的至高之境。二是像宋元君那样有着博大的胸怀,有着德人气度,有着一双睿智的慧眼。

这一则故事与第部分《温伯雪子适齐》形成了显明的对比。《温伯雪子适齐》一则是说孔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这一则是讲画师和宋元君两人不注重礼义而知人心。

【原文】

王观于臧(1),见一丈钓(2),而其钓莫钓(3);非持其钓有钓者也(4),常钓也(5)。

文王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6);欲终而释之(7),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8)。于是旦而属之大夫曰(9):“昔者寡人梦见良人(10),黑色而(11),乘驳马而偏朱蹄(12),号曰(13):'寓而政于臧丈人(14),庶几乎民有瘳乎(15)!’”诸大夫蹴然曰(16):“先君王也(17)。”文王曰:“然则卜之。”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它(18),又何卜焉!”

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无更(19),偏令无出(20)。三年,文王观于国,则列士坏植散群(21),长官者不成德(22),螤斛不敢入于四境(23)。列士坏植散群,则尚同也(24);长官者不成德,则同务也(25);螤斛不敢入于四竟,则诸侯无二心也。

文王于是焉以为大师(26),北面而问曰(27):“政可以及天下乎(28)?”臧丈人昧然而不应(29),泛然以辞(30),朝令而夜遁(31),终身无闻。

颜渊问于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32)?又何以梦为乎(33)?”仲尼曰:“默,汝无言!夫文王尽之也(34),而又何论刺焉(35)!彼直以循斯须也(36)。”

注释

(1)文王:周文王。臧:地名。观:巡察。

(2)丈人:古时对老年男子的尊称。 钓:垂钓。此段寓言是借姜尚故事为素材,改写而成。故“丈人”非指姜尚。

(3)钓莫钓:指身在钓鱼,心不在钓鱼上面。

(4)非持其钓:并非以持竿钓鱼为目的。有钓者:意指别有钓图,并不在鱼上。(5)常钓:经常是这样钓法。

(6)弗安:不安。(7)释:放弃。

(8)无天:失去君王的荫庇、保护之意。(9)旦:早晨。属:集合。

(10)昔:通“夕”,夜间。 良人:贤良之人。

(11)髯,两颊上的长须。

(12)驳马:有斑纹杂色的马。偏朱蹄:蹄子半边红色。

(13)号:大声。

(14)寓:寄托。 而:通“尔”,你。臧丈人:指文王在臧地所遇到的垂钓者。

(15)庶几:差不多,大概。瘳(chōu):病愈。

(16)蹴(cù)然:惊惧不安的样子。

(17)先君王:指文王的父亲季历,季历生时面黑而两颊多须,喜乘有斑纹的杂色马。经文王一说,众人皆以为是先王托梦。这样举用臧丈人,就成为祖宗之意,不可违背。

(18)无它:没有可疑之处。(19)更:改变;变更。

(20)偏令无出:半篇政令也未发出。偏:旁,一方。

(21)列士::列爵于朝的各种士人,如文士,武士等。坏植散群:结党营私之群体都解散.植:培植。

(22)不成德:不建立个人之功德。

(23)斔(yù):又作庾,量器单位,六斛四斗为庾。斛(hǘ):量器单位.十斗为斛。竟:同境。 这句是说,各诸侯国所用不同标准的量器不敢带入境内。

(24)尚同:尚且同心协力。(25)同务:群策群力。

(26)大师:即太师。武官名,是军队的最高统帅。大,通“太”。

(27)北面而问:古代君主坐北面南,臣立在君对面,现在文王站南面北,立于臣,是对臧丈人的尊重。(28)及:推及。

(29)昧然:犹沉默不语。(30)泛然;淡漠无心的样子。

(31)朝令夜遁:早上还行使政令,晚上就不辞而别了。

(32)犹未:指还未能做主。(33)伺以梦为:何必要假托于梦呢。

(34)尽之:做得很完善。(35)论刺:议论与指责。

(36)循:顺。斯须:短时间。

【译文】

周文王在臧地巡察,看见一位老年男子在钓鱼,可是他身在垂钓却心不在钓鱼上面,并非以持竿钓鱼为目的,似乎别有所图,经常一直是这样钓法。

文王想要推举他并把朝政委托给他,可是又担心大臣和宗室不安;打算放弃这个念头,却又不忍心天下的百姓失去君王的保护。于是清晨便集合诸位大夫说:“昨晚我梦见了一位非常贤良的人,黑黑的面孔长长的胡须,骑着一匹有斑纹的杂色马,而四只马蹄半边是红的,他对我大声说:'把你的朝政委托给那位臧地的老人,恐怕你的百姓也就差不多解除痛苦了!’”诸位大夫惊恐不安地说:“这个显梦的人就是君王的父亲!”文王说:“既然如此,还是占卜一下吧。”诸位大夫说:“这是先君王的命令,君王不必多虑,又哪里用得着占卜呢!”

于是接来了臧地老人并且把朝政委托给他。臧地老人典章法规不更改,半篇政令也未发布。三年后,文王在国内遍访考察,见到列爵于朝的各种士人结党营私的群党都解散,各级长官再不建立个人之功德,各诸侯国所用不同标准的量器不敢带入境内。结党营私之群体解散了,却同心协力;各级长官再不建立个人的功德,却群策群力;各诸侯国所用不同标准的量器不敢带入境内,诸侯也不产生异心。

文王于是把臧地老人拜作太师,以臣的礼节面北而立恭敬地向他问道:“这样的政事可以在天下推行吗?”臧地老人沉默不语,抑或漫不经心地予以推辞,早上还行使政令,晚上就不辞而别了,从此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

颜渊向孔子问道:“文王难道不能自己做主吗?为什么还要假托于梦呢?”孔子说:“闭嘴,你不要再说!文王做得已经很完善了,你怎么能随意评论和指责呢?他只不过是短时间内顺应众人的心态罢了。”

【赏析】

通过读这则寓言小故事,有以下几点感悟:一是周文王想聘用臧丈人一事,本是自己能做主的事却假托于梦,并集合诸位大夫议定,从而顺应了众人的心态,巧妙地把个人的主张变成了众人的意志。一件天大的事办得顺理成章,自然而然。二是臧丈人主持朝政后,“典法无更,偏令无出”却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体现出“无为而治”的思想观念。三是当周文王将臧丈人拜作太师后,并以臣的礼节面北而立恭敬地向臧丈人请教政事时,臧丈人却沉默不语,抑或漫不经心地予以推辞,并不辞而别了。这说明,臧丈人不想受制于人,不图荣禄,不为外物所羁绊。彰显出得道至人坚贞高洁的风范和节操。

【原文】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1),引之盈贯(2),措杯水其肘上(3),发之,適矢复沓(4),方矢复寓(5)。当是时,犹象人也(6)。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7),非不射之射也(8)。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9),若能射乎?”

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10),足二分垂在外(11),揖御寇而进之(12)。御寇伏地,汗流至踵(13)。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14),挥斥八极(15),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16),尔于中也殆矣夫(17)!”

注释

(1)列御寇:即列子。名御寇,又名寇,亦作圄寇。战国前期道家代表人物。伯昏无人:虚拟之人名。 射:射箭。

(2)引之盈贯:拉满弓弦。

(3)措:放置。

(4)适矢复沓(tà):指第一支箭刚箭射出,第二支就搭在弦上。适:刚。矢:通“施”,施行。此指发出。 复沓:重新搭上箭。

(5)方矢复寓:刚刚发射一支,又有一支寄于弦上。言其一支接一支地连续发射。寓,寄托。

(6)象人:木雕泥塑之人,形容其精神高度集中,身体纹丝不动的样子。

(7)是射之射:这是有心于射。(8)无射之射:无心于射。

(9)仞:长度单位。指成人两臂平伸时两手之间的距离,周制八尺,汉制的七尺,合今天的五尺。

(10)背逡巡:背对深渊小心谨慎地退行。

(11)足二分垂在外:指脚下有三分之二悬挂危石之外。垂:悬挂。

(12)句意为:拱手请列御寇上前到相同位置表演射箭。揖:拱手行礼。进之:请他上前。

(13)句意为:吓得冷汗流到脚跟。踵:脚跟。

(14)窥、潜:皆为探测之意。黄泉:古代认为天地玄黄,而泉在地下,所以称为黄泉。在中国文化中是指人死后所居住的地方。此处喻指地下极深处。

(15)挥斥:纵放自如。八极:指八方极远的地方。

(16)怵然:害怕的样子。恂:恐惧。志:神志。

(17)殆:几乎。

【译文】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表演射箭,他拉满弓,又将一杯水放置在臂肘上,第一支箭刚射出,第二支就搭在弦上,刚射出第二支箭另一支又搭上了弓弦。当时,列御寇的神情真像是一动也不动的木偶人。伯昏无人看后说:“这是有心射箭,不是无心射箭。我想跟你登上高山,脚踏在危险的岩石上,身临百丈深渊,那时你还能射箭吗?”

于是伯昏无人便登上高山,脚踏危险的岩石,身临百丈深渊,然后再背对深渊小心谨慎地后退,直到大部分脚掌悬空在危石之外,这才拱手请列御寇上前来,和他同样站立。列御寇伏倒在地上,吓得汗水直流到脚后跟。伯昏无人说:“得道'至人’,上能窥测青天,下能潜入黄泉,精神自由奔放达宇宙八方,神情始终不会改变。如今你害怕的样子从恐惧的眼神就知道了,你要射中靶子几乎不可能了。”

【赏析】

第九部分,这则寓言写了两个人物。一是列御寇身在安全的平地上是一位神箭手,却不能履险。二是伯昏无人身处险境却神安气定。这里运用对比的手法,用列御寇来衬托伯昏无人。通过列御寇这位神箭手把伯昏无人的形象衬托的格外高大。这则寓言的核心是伯昏无人最后说的一段话。从“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句中可领略到得道“至人”叱咤风云的胆量、气度和临危不惧的宽旷胸怀。

【原文】

肩吾问于孙叔敖曰(1):“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2),三去之而无忧色(3)。吾始也疑子(4),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5),子之用心独奈何?”

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6),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7)?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8)。方将踌躇(9),方将四顾(10),何暇去想人贵人贱哉!”

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11),美人不得滥(12),盗人不得劫(13),伏戏、黄帝不得友(14)。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15),入乎渊泉而不濡(16),处卑细而不惫(17),充满天地,既以与人(18),己愈有。”

注释

(1)肩吾:隐者之名,虚构的人物。孙叔敖:春秋时期楚国令尹,曾辅助楚庄王大胜晋军,是楚国著名政治家。

(2)令尹:楚国最高的军事行政长官,相当于后来的宰相。荣华:昌盛显达之意。

(3)三去之:三次被免职。

(4)疑子:对孙叔敖是否真能作到毁誉不动,宠辱莫惊有所怀疑。

(5)鼻间:指呼吸。庄子认为,人的情绪变化可从鼻孔呼吸粗细均匀通畅与否窥测端倪。栩(xǔ)栩然,轻松匀畅的样子。

(6)得失之非我:官职奉禄荣华富贵之得失,非我所有。

(7)句意是:不知荣华显贵是在令尹这个职位,还是在自身。其:指荣华显贵,彼:指令尹。

(8)句意为:如果荣华显贵在令尹,则于我无涉。如在我,则与令尹无涉。亡:无。

(9)方将:正在。踌躇:住足沉思的样子。

(10)四顾:瞻顾四方之事,以求做好分内之事,无暇其他。

(11)不得说:不能说服他。

(12)美人:美色。不得滥:不能使之淫乱。(13)劫:威逼;胁迫。

(14)句意为,帝王也不能结交为友。伏戏:即伏羲氏。

(15)介:通界,界限,障碍。(16)濡(rú):沾湿。

(17)卑细,贫贱。惫:疲困。(18)既:尽,全、都。

【译文】

肩吾向孙叔敖问道:“你三次出任令尹却不显出荣华,你三次被罢官也没有露出忧愁的神色,起初我对你确实怀疑,如今看见你呼吸匀畅轻松自如,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孙叔敖说:“我哪里有什么过人之处啊!我认为官职爵位的到来不可推却,它的离去也不可阻止。我认为官职奉禄荣华富贵的得与失都不是我所有的东西,因而没有忧愁的神色。我那里有什么过人之处啊!况且不知荣华显贵是在于令尹这个职位呢,还是在我自身?如果是在于令尹,则于我无涉;如果在我自身,则于令尹无涉。那时我正在驻足沉思,顾及四面八方之事,哪有工夫去想人的富贵和贫贱哪!”

孔子听到这件事,说:“古时候的真人,最有智慧的人不能说服他,美女不能使他淫乱,强盗不能够威逼,就是伏羲和黄帝也无法跟他结交为朋友。死与生算是大事情了,却不能使他改变,更何况是爵位与俸禄呢?像这样的人,他精神历经大山而无阻碍,潜入深渊不会沾湿,处身贫贱不会感到困乏,他的精神充满天地,将全部奉献给他人,自己却越发感觉到充实富有。”

【赏析】

第十部分,主要是通过描述孙叔敖对官职奉禄荣华富贵的得失无动于衷的态度,以及孔子对“古之真人”评价,进一步说明得道真人信念坚定,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不为外物所诱惑,无私无畏的精神品德。

十一

【原文】

楚王与凡君坐(1),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2)。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丧无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3)。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注释】

(1)楚王:楚文王。 凡:国名。凡国亡后,凡国君王流亡至楚,作寓公。

(2)三:屡次之意。这句意思是,楚国上下左右之臣见楚王与亡国之君共坐,以为不妥,多次提请楚王注意。

(3)不足以存存,不足以现实的存在为存在。

【译文】

楚文王与凡国国君坐在一起,不一会儿,楚王的近臣一次又一次报告凡国已经灭亡。凡国国君说:“凡国的灭亡,不足以丧失我的存在。既然'凡国的灭亡不足以丧失我的存在’,那么楚国的存在也不足以现实的存在为存在。由此看来,那么,凡国也就未尝灭亡而楚国也就未尝存在了。”

【赏析】

第十一部分,表面是写凡国国君对国之存亡无动于衷。凡国国君对国之灭亡看得像是丢掉一块泥巴一样毫不在乎,其实质在于说明,国家虽亡道犹存,若道不存在了,国既是存在,与灭亡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道”与身外之物相比更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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