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金玉姻缘真的存在吗?薛姨妈撒了一个谎,瞒过所有人
上一篇文章《薛宝钗的善意》当中,我已经论述过,宝钗在客居贾府的艰难处境下做的一些善事。本文本来准备进一步论述宝钗在贾府当中的一些“心机”的表现。然而,要讨论宝钗的心机,必然绕不开“金玉姻缘”这件事。所以我就先写一篇文章深入地剖析一下这条令整个薛家的形象都争议颇大的线索。对于金玉姻缘的解释,基本来自薛家人之口。全书当中,宝钗的丫鬟莺儿首次提到宝钗金锁的来历:“(这八个字)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随后也说,“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戴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后文宝钗的一次内心独白曾经提到这件事:“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所以总远着宝玉”。另外,薛蟠在吵架时也提到过一次:“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如果细看上文的话,会发现这三个人说的话并不全都能够接榫。前文莺儿和宝钗的言论当中提到癞头和尚送的只是八个字,而后来宝钗的心理活动却表示整个金锁都是癞头和尚送的。此外,如果仔细研究后面宝钗和薛蟠的话,也有春秋笔法的嫌疑。因为他们俩的叙述,主语都是薛姨妈。也就是说,这整个“癞头和尚送金锁(吉利话)”的故事,都是薛姨妈说的,至于薛姨妈说的到底是不是事实?不知道。事实上,据说警察在断案时,也会让案情的目击者或当事人反复叙述事情的经过和细节。如果叙述者在撒谎,那么通常来讲,不管叙述者怎样防备,每一遍的叙述当中都还是会有少量的细节差异;而反之,如果叙述者讲述的完全是事实,那么他的叙述一般来说不会出现前后对不上的情况。
所以,从这些细节来看,癞头和尚到底有没有送,送的究竟是吉利话还是金锁,这是的确存疑的。实际上,有许多论者都借此认为金玉姻缘是薛家捏造出来哄骗贾府,谋求联姻的,也就是说,金玉姻缘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对此,我个人认为金玉姻缘的确是存在且真实的。但我倾向于认为实际的情况是,癞头和尚应该确实送了吉利话,嘱咐要錾在金器上,并让宝钗天天戴着,但整个金锁有可能并不是癞头和尚送的。为什么我认为癞头和尚至少送了这句吉利话呢?有以下两点证据。首先,我们从整部红楼梦的结构上来理解这个问题。红楼梦的开头就极具浪漫主义和宿命论的色彩。早在全书的第五回,太虚幻境当中便已将金陵十二钗等人的命运交代得很清楚了,而其他时间里,书中的一僧一道也是以先知的态度出现在人们面前,说香菱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又说黛玉需要“从此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可见,一僧一道作为想在风流孽鬼云集的凡间,“趁此度脱几个”的先知,实际上是以导演的身份在指挥这一场大戏。而宝黛钗这些来凡间历劫的人物,都是这个弘大的楚门的世界当中,一个懵懂的演员罢了。所以,既然一僧一道给黛玉、香菱等人都做了命运的预示和提醒,对于同为主角的宝钗,给一个海上仙方冷香丸,再给几句吉利话,根本不成问题。
而且,红楼梦的主旨是“怀金悼玉”。黛玉的未嫁先死,心愿未偿,宝钗的忍辱成婚,孤独终老,都是红楼梦全书想要着力刻画的悲剧,并且从这个“怀金悼玉”的遣词方式来看,宝钗的嫁和黛玉的死,其地位应该是不相上下的。作者铺设了一整回的木石前盟既然是真的,那么造成木石前盟悲剧的金玉姻缘,就必然是这个弘大剧本之中早已写好的一环,不会是书中的几个NPC能够凭空杜撰出来的。此外,除了小说结构可以论证以外,还有一个很明显的证据能够证明“金玉姻缘”确实存在。宝玉梦兆绛云轩这一回当中,宝玉的梦话提到:“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尽管作者没有明说宝玉当时具体梦见了什么,但这短短一句梦话却含有“和尚道士”、“木石姻缘”这些关键词,而它们都是直指宝玉的前世和本书的大导演一僧一道的核心词汇,故而可以合理推断出宝玉在这时梦见的正是太虚幻境中的人物。因此,宝玉此处明确地对举木石姻缘和金玉姻缘,也表明金玉姻缘是真实的,而非人为编造的结果。既然金玉姻缘确实存在,那么宝钗金锁上这句“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就应该确实来自癞头和尚。这里由于金锁上的话和宝玉的玉刚好凑成一对,那不论癞头和尚有没有明说“要拣有玉的才可整配”这样的话,都不太重要了。癞头和尚之所以送这句话给宝钗,明摆着就是要撮合金玉二人的意思。那么进一步来说,宝钗的金锁,又是否也来自癞头和尚呢?首先,我们来看书中与金玉姻缘相关的这四句话。其中第八回,莺儿和宝钗主仆俩的话,是基本能够对上的,她们的观点都是,和尚给的是吉利话,其中莺儿提到和尚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也提到了“所以錾上了”,这是一个非常具体的动作,并且这时莺儿的话也没有锁定这个金器必须是金锁。这个非常具体的细节,记忆出错的概率很小,而且宝钗和莺儿也没有故意撒谎的动机。并且此时两个人的说法都非常直接,主语是和尚(在宝钗这里含蓄一点,只是虚指“是个人”),足以表明这件事在她们的认知当中是真实发生过的。
而后文薛宝钗的心理描写和薛蟠的话,态度则暧昧得多。薛蟠的话连和尚这个关键词都没提到,只说“妈和我说”云云,而宝钗的心理描写,简直是从句套从句,前后牵扯到薛姨妈、王夫人、和尚三个人物,语气比之第八回要不确定很多。此外,从事情的道理上来讲,清心寡欲,天天化布施的癞头和尚,直接送一整坨金子给薛姨妈,哪怕上面镌刻着宝钗一生的注解,这一块金子也显得不那么对劲。毕竟,金子在那个年代是可以直接作为货币来使用的,送金锁和现代送钞票区别不大。癞头和尚一个出家人,送凡间的人物一个铜臭味这么大的纪念品,显得很奇怪。综上,所谓“金锁是个和尚给的”,这句话语气不确定,于事理上又不太合逻辑,有相当的概率是薛姨妈说了谎。(薛姨妈记错的概率也比较小,因为看起来至少宝钗知道薛姨妈说的并不是事实,她又并没有去指出薛姨妈的错处,足见她明白薛姨妈并不是无意当中说错了)那么薛姨妈为什么要故意说这个谎,把癞头和尚给的吉利话,艺术加工成为癞头和尚赠送了一块打造好的金锁呢?我认为这关系到金玉姻缘背后的政治利益。从薛家的利益上来讲,薛姨妈非常希望能够把宝钗嫁给宝玉。薛家的败落显而易见,如果宝钗的婚姻不能改善家中的境况,可能薛家就要彻底堕落下去了。因此,薛姨妈应该是很希望能够抱住贾府的大腿的——这一点从他们一直住在贾家也可见一斑。
所以,为了能够让贾府的人们相信,宝钗和宝玉就是前世注定的一对,在有癞头和尚送的这句话之后,薛姨妈必然希望牢牢抓住这次机会,尽量把他们两人推到一起。因此,薛姨妈有可能感觉到宝玉的“落草时衔下一块美玉”,和宝钗原本的“和尚给了一句话叫錾在金器上”,这两个经历不太匹配,便自作主张将其加工成为“和尚给了金锁”。此外,薛姨妈选取的金器既不是金手镯也不是金吊坠,而是“金锁”,也可以见出她的一些想法,即希望把宝钗和宝玉二人“锁”在一起。在这里,曹公没有直说这个细节的原由始末,而是通过情节的前后矛盾和春秋笔法,委婉地暗示,我认为是有原因的。春秋笔法使用的一个重大原因就是为尊者讳。只有在尊者(或者小说里的正面人物)做了一些作者不太同意的事情时,才会用到春秋笔法这样隐晦的笔墨来描写。既然曹公借宝钗的心理描写用春秋笔法来叙述薛姨妈的这次言论,我认为能够得出结论,不论是宝钗还是曹公,内心都不太赞同薛姨妈的做法。但是说到底,薛姨妈又有什么错呢?她不过也是一介女流,希望家族的荣光能够尽可能地延续下去,希望自己的宝贝儿子薛蟠将来老了不要败光家产,希望自己的绵薄之力能够更加推动贾薛两家的深入合作。她对金锁来历的夸大,也只是命运大手之下的顺势而为罢了。作者:泥娃娃,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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