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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明泼辣的王熙凤,也有百密一疏失算的时候,最终害人害己

少读红楼少读红楼2023-07-28 14:50:470

在上一篇拙作《红楼梦里的那些“外溢”与“内省”,结果完全不同》中,我们列举了晴雯四面出击、八方开战的表现。由此我们思考: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细细检点一遍,我们发现:除了开除丫鬟那次是因为她感到了某种危机感,打算消除一下(详见拙作《晴雯越权处理“坠儿事件”及其后面的多重心态》)——有目的之外,她的行为几乎没有任何目的。就像袭人问的那样,“夹枪带棒,终久是个什么主意?”(第三十一回)恐怕晴雯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主意,遇事立马开“怼”,这就是她的“主意”——这就让我们想起生活中人们行为的两种取向:“目的价值”与“情绪价值”。“目的价值”的主要取向,是解决问题,把事情办成;而“情绪价值”的主要取向,是炫耀或者发泄。例如在坠儿事件中,“宝二爷才告诉了我”“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干”就是炫耀的情绪价值,“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就是发泄的情绪价值。(第五十二回)

有些理性的人都可以看到,“目的价值”与“情绪价值”好比两个砝码,放在行为的“天平”之上。前者发挥得恰到好处,对行为主体有利;后者则有弊无利,而且一旦发挥大了,就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危机。其中尺度,甚为要紧。“言谈又极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第二回)“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第六十五回)的凤姐,就是在这方面经常把握不好尺度的典型。贾琏和鲍二家的随口几句一面之词,就能让平儿的“忠心赤胆伏侍”化为乌有,“回身把平儿先打了两下子”(第四十四回)!这可以说是目的价值为0,而情绪价值为100的一次——对解决贾琏偷情事件一点用处也没有,却激起了荣国府内对凤姐的普遍公愤。第四十五回研究诗社经费的时候,李纨那一大篇话中,看似偶然说出了关于平儿的话,就是这种情绪的集中反映——凤姐这次可以说是人心丧尽。当然,这次还可以说是“有情可原”——毕竟事发突然,来不及仔细分辨;血气汹涌,实难保头脑清醒。但有些事,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协理宁国府”——早起点名,有人迟到,凤姐处罚,不应该吗?完全应该。“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这两句,可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恰恰打中了平时尤氏管理方式的弊端,真是解决问题,是目的价值的体现。但细致看看处罚措施,就有bug了。

“打二十板子”——违反制度,挨顿胖揍,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也没毛病。这还是解决问题,是目的价值的体现。而实际上,到此为止,目的价值就基本实现了。问题出在“革他一月银米”上。(第十四回)这个就不仅仅是对违纪的现场处罚了,而是涉及了工资收入。虽然这个违纪人员也许职位不高,但这个事情已经是有点人事管理权限的味道了,恐怕不是“协理”能做主(至少不是完全独立做主)的事情了。这正是一个典型的“有了事,打发人问你哥哥嫂子要紧”的事情,总要和贾珍说一下,而且贾珍肯定会说“妥当、应该”之类的话。但我们没有看到这方面的记录,凤姐“自作主意”了。(第十三回)类似这个早晨发生的事情,在这一个月里不知道会有多少。虽然达到了“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第十四回)的效果,而且忙乱之中的贾珍也不一定能顾及,但事后留在贾珍、尤氏等人内心较深层面的阴影,不拘如何“好歹描补”,恐怕不是“珍大哥哥还抱怨后悔”(第十六回)这么轻描淡写能够过去的。那么凤姐为什么要这么“越位”过度行事呢?这就是情绪价值起作用了。自幼“玩笑着,就有杀伐决断”(第十三回)的凤姐,此时此刻的自我心理,并没有“宁国府协理”的定位,想到的就是“我”在管事,再加上“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的状态(第十四回)。对于这个时候出现违规的现象和人,她的愠怒是非常严重的,但是在原因认知上却和一般正常情况有较大差异。

本来,此人有错,误宁国府的事,这才是挨罚的根本、正经原因。但是,此时此刻的凤姐,更多想到的并不是这个根本、正经原因,而是此人竟敢“不听我的话”(第十四回)——这触碰了凤姐“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第十五回)的信条。于是就出现了侵犯人事管理权限的事体。此时被情绪价值冲昏头脑的凤姐,俨然已经不是“协理”,而是宁荣两府的“大拿”了。当然,这次也还可以说是“茶壶里的风暴”,局面在内部迷离马虎收拾了。接下来这次,凤姐的情绪价值大爆发,可是捅破天了。得知尤二姐的事体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凤姐越想越气”!本来“歪在枕上只是出神,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本来这种情形是能够深思熟虑一些有操作性的稳健办法的,但是“越想越气”在前,一切就都变了方向。(第六十七回)我们来看看,如果从目的价值出发,凤姐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我们以下所进行的分析都是基于曹公描写的特定的社会文化环境所进行的,与后来社会的进步及其成果和现代社会观念并无关联。)中国传统文化主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贾琏能否有个儿子,这对于整个贾氏家族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凤姐自己由于身体的原因(不管是先天不足还是后天损耗)没有能够生子,这对凤姐的地位是一个严重的威胁。

想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纳妾。虽然这与现代婚姻制度不合,但在当时来说就是合法合理的解决办法。特别是对凤姐来说,即便是尤二姐生了儿子,从礼法上讲仍然是凤姐的儿子,也就解决了她无子的问题,实际上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某种程度甚至算个“上策”。但是,凤姐并没有动这个方面的脑子,相反千方百计阻止尤二姐生子,最终贾琏无子(也就是凤姐无子)的问题就一直延续了下来,这姑且不说对家庭,就是对于凤姐自己也是极端不利的。如果说,上述行为是因为凤姐深爱贾琏,那么她以下所作所为,就让我们连这一点都开始怀疑了。本来,即使凤姐不容她人染指贾琏,那么只要不让尤二姐进门就行。从这个目的价值出发,处理起来也很简单,只要在小范围(贾母、邢夫人、尤氏)内把问题讲清楚就行了——只要一句“国孝家孝中所行之事”,大家就“知道关系非常”(第六十七回)了,顶多再把“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掰开揉碎讲一次也就够够的了。这就足以让贾琏“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第六十八回),就此缩手,而且也不好埋怨凤姐,贾珍、尤氏、贾蓉一干人等也无话可说。而看尤二姐前前后后的表现,她又断乎不肯接受多姑娘、鲍二家的那样的“露水”地位,事情也就解决了——这算是“中策”吧,目的价值也就达到了。但是凤姐不这么想,也不这么做,她选的是个“下策”。

在外,让张华“写一张状子,只管往有司衙门中告去,就告琏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甚至激励他“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第六十八回)读到这里我们真是慨叹情绪价值的可怕——凤姐这么沸反盈天,难道是真的不知道轻重、打算把贾琏以至贾府往悬崖上推吗?在内,和尤氏嚷嚷“连官场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第六十八回)读到这里我们真是慨叹情绪价值的可怕——凤姐这么打造舆论,难道是真的不想和贾琏作夫妻了吗?而劳什子“照脸一口唾沫”“哭骂着,扬手就打”“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相问”(第六十八回)这些节目,也无非是“大闹宁国府”这大菜中加的佐料——但既然菜本身就不怎么样,佐料再生动也是白费。至于后来“借刀杀人”害死尤二姐,看起来虽然不似“大闹”那般疯舞癫狂,甚至有些精心策划、指挥若定的意思,但其实无非是情绪价值的另一种表现罢了。即使尤二姐已经死了,凤姐的情绪价值发泄仍然没有完全结束——面对丧事的花销,“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你要就拿去”的表现,“恨的贾琏没话可说”(第六十九回)!前前后后,一顿操作猛如虎,其实对满足目的价值有用的操作并不多。占据主体地位的,完完全全都是情绪价值的发泄——宁国府的人仅仅因为“不听我的话”(第十四回)就被扣了一个月工资,这回竟然有人“敢动我的人”!?“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第十五回)的凤姐情绪价值爆表,于是不管不顾地干起来了。而这样子的后果,我们来看看。

情绪价值上头的时候,激励人家告“谋反”状,后来才想起“只是张华此去,不知何往,倘或他再将此事告诉了别人,或日后再寻出这由头来翻案”!这时候才“悔之不迭”,明白“原先不该如此将刀靶付与外人去的”。一步错步步错,为了擦屁股,只好一条道跑到黑,直接犯法了——“悄命旺儿遣人寻着了他,或讹他作贼,和他打官司,将他治死,或暗中使人算计,务将张华治死,方剪草除根”(第六十九回)。结果手下人根本不肯背这锅,糊弄了事,最后一百零五回完全爆雷——对程高本虽有种种议论,但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这点前后关联写得就很好。而贾琏从此彻底怨恨(不是埋怨,是痛恨)上了凤姐——“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第六十九回)都不是空口说说而已。至于贾珍、尤氏、贾蓉一干人等,更是完全站到了凤姐的对立面。“一从二令三人木”(第五回),87版电视剧34集结尾的演绎,甚是精彩,也甚是合正常逻辑发展。当然,人是血肉之躯,情绪在所难免。但是,一事当前,冷静分辨“目的价值”与“情绪价值”,紧紧围绕前者开展行为取向,努力防止后者泛滥成灾,这也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那高度理性的体现。曹公借着凤姐这反面典型给我们上的课,不可谓不生动,令人不得不深思,再深思。作者:风雨秋窗,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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