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李商隐七律《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读记

李商隐七律《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读记

（小河西）

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

露如微霰下前池，风过回塘万竹悲。

浮世本来多聚散，红蕖何事亦离披？

悠扬归梦惟灯见，濩落生涯独酒知。

岂到白头长只尔，嵩阳松雪有心期。

崇让宅是王茂元在东都洛阳崇让坊的邸宅。大中五年（851），李商隐罢幕归家，妻子病故。沉浸在丧妻之痛中的诗人不能自拔。七月二十九日或是其妻的一个悼亡之日。在妻子住过的崇让宅里，先是宴客，后又流连忘返，辗转入梦。遂写下此诗。

露如微霰下前池，风过回塘万竹悲。

微霰（xiàn）：微细的雪粒。《关山月》（唐-沈佺期）：“晕落关山迥，光合霜霰微。”《崔九弟欲往南山…》（唐-王维）：“城隅一分手，几日还相见。山中有桂花，莫待花如霰。”《春江花月夜》（唐-张若虚）：“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回塘：回曲水池。《商山早行》（唐-温庭筠）：“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西斋行马》（梁-萧纲）：“广路拂青柳，回塘绕碧莎。”

大意：院前的水池濛濛夜露像微细的雪粒，回环的池塘边风吹茂密的竹子飒飒作响如悲如泣。（写初秋深夜崇让宅景象。写酒宴的外部环境。用环境的凄清，衬托诗人心境的凄楚。）

浮世本来多聚散，红蕖何事亦离披？

浮世：浮生。指人世。古人认为人世间是浮沉不定的，故称。《将赴京留赠僧院》（唐-许浑）：“空悲浮世云无定，多感流年水不还。”《燕昭王墓》（唐-罗隐）：“浮世近来轻骏骨，高台何处有黄金？”

蕖：芙蕖。红蕖：红色的荷花。《越中秋怀》（唐-李白）：“一为沧波客，十见红蕖秋。”《狂夫》（杜甫）：“风含翠筱娟娟静，雨浥红蕖冉冉香。”《赠张云容舞》（唐-杨玉环）：“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

离披（pī）：零落分散貌。《九辩》（先秦-屈原）：“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渼陂西南台》（杜甫）：“高台面苍陂，六月风日冷。蒹葭离披去，天水相与永。”《惜牡丹花》（唐-白居易）：“寂寞萎红低向雨，离披破艳散随风。晴明落地犹惆怅，何况飘零泥土中。”

大意：人世本来聚少散多，连红色的荷花为啥也要“离披”？（借环境景物，抒发人生感叹。主要对妻子而言，同时也兼指筵上人。）

悠扬归梦惟灯见，濩落生涯独酒知。

悠扬：悠长；飘扬；连绵不断。《巫山高》（唐-于濆）：“何山无朝云，彼云亦悠扬。何山无暮雨，彼雨亦苍茫。”《咏史诗-长安》（唐-胡曾）：“关东新破项王归，赤帜悠扬日月旗。”《思归》（前蜀-韦庄）：“暖丝无力自悠扬，牵引东风断客肠。”《春燕词》（唐-王建）：“飞鸣当户影悠扬，一绕檐头一绕梁。”

归梦：归乡之梦。《和沈右率诸君饯谢文学》（齐-谢朓）：“望望荆台下，归梦相思夕。”《旅次寄湖南张郎中》（唐-戎昱）：“归梦不知湖水阔，夜来还到洛阳城。”《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唐-岑参）：“三更醉后军中寝，无奈秦山归梦何。”《滞雨》（唐-李商隐）：“滞雨长安夜，残灯独客愁。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

濩（huò）落：沦落失意。《赠族侄》（唐-韩愈）：“萧条资用尽，濩落门巷空。”《罢郡归洛阳寄友人》（唐-刘禹锡）：“濩落唯心在，平生有己知。商歌夜深后，听者竟为谁。”《冬至夜》（唐-白居易）：“老去襟怀常濩落，病来须鬓转苍浪。”

大意：悠长的归梦只有不灭的灯伴随；失意的生涯陪伴的只有酒。（上句承“聚散”，写对妻子的深切思念。一盏孤灯伴着诗人朦胧入归梦，伴着诗人梦中与妻子相会。下句承“浮世”，是说因仕途失意，只好以酒浇愁。酒似乎也在为诗人的坎坷遭遇不平。酒宴上自然有“灯”有“酒”。）

岂到白头长只尔，嵩阳松雪有心期。

只尔：只是这样。

嵩阳：嵩山之南；嵩阳观。嵩山上有寺庙、道观，是名士学道求佛的隐居之处。《送杨山人归嵩山》（唐-李白）：“我有万古宅，嵩阳玉女峰。”《酬别周从事》（唐-白居易）：“嵩阳云树伊川月，已校归迟四五年。”

松雪：象征高洁、坚贞的品格。《同宋参军之问…》（唐-陈子昂）：“卢子尚高节，终南卧松雪。”《高士咏-台佟管宁》（唐-吴筠）：“风尘不可混，真素比松雪。”

心期：心愿；期望；心中相许。《南齐书-豫章王嶷传》：“居今之地，非心期所及。”《长安冬夜书情》（唐-刘沧）：“今来唯问心期事，独望青云路未通。”《阳羡杂咏-伏龟堂》（唐-陆希声）：“不独卷怀经世志，白云流水是心期。”

大意：怎么能直到年老白头还如此？像嵩阳观前的松雪一样高洁坚贞才是我的心愿。

此诗前二联写崇让宅初秋夜宴及夜宴结束时的环境。此“宴”或本身是为悼亡妻子而设。华筵即收，嘉宾散去。眼前露下前池，风过回塘，竹林飒飒，红蕖离披。触景忆昔，作者不胜悲伤。颈联写自己对亡妻思念，“悠扬归梦”只有孤灯相伴。也写自己的仕途失意，“濩落生涯”只有酒知道。在大中五年李商隐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一个是其爱妻病亡，很长时间都处在悲痛中，孤灯相伴彻夜难眠或辗转如梦都是妻子。另一个是他的幕主卢弘正的病亡，直接导致他的又一次失业又要回长安找工作。写此诗时，或许已通过令狐绹的帮助找到了“太学博士”的工作，但这也不是自己的心意。仕途的不顺自然使之经常借酒浇愁。尾联宕开。意思是总不能长期这样下去，“嵩阳松雪”曾经“有心期”的。也可以理解为妻子是有嘱托的。或者我们夫妻原来是有心愿的。我不能这样沉沦。我还要振作起来。我要像松雪一样高洁坚贞，我要实现我和妻子的共同心愿。

诗人将比、兴两种手法揉合在一起，用环境景物，烘托渲染自己的思想感情。没有一物不含深情。因情见景，情由景发，情景交融为一体。读之撼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