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兴利除弊，会扭转贾府败落局面吗？那恰是贾府倾颓的重要一环

最近准备找工作，偶然看到一条筛选公司的法则，大意是：询问HR公司的年假、租房补贴、产假、茶水间等等小福利，如果什么小福利都没有，甚至连免费的卫生纸都没有，那就证明这个公司可能不行。现实的确如此，如果一家企业或者单位，开始为了仨瓜俩枣的小事情斤斤计较，可能真的表明它已经不再强盛，不再如日中天了。开始克扣小福利，计较小利益，是企业或单位由“励精图治搞事业”，转向“苟延残喘求生存”的一个重要节点。在红楼梦当中，贾府的这个节点便是“敏探春兴利除宿弊”一回。这一回当中，探春做了很多“仨瓜俩枣”的计较。她先是蠲免了姑娘们的头油脂粉钱，又蠲免了宝玉等男子读书的茶点钱，最后直接把大观园承包了出去，让婆子们通过园中的花草禽畜谋取利益，为家中节省银子。探春这一举动，总共为家中省下了多少钱呢？贾府内可能用到头油脂粉钱的女孩子，包括贾府三艳、黛玉，加上彼时已来的宝琴、李纹李绮姐妹、邢岫烟等8个人，如果每人每月蠲免了2两银子，一年便能节省下来192两银子（这一条我是顶格算的，因为宝琴等人未必会有这头油脂粉的分例）；府内上学的爷们一共有宝玉、贾环、贾兰三位，一年8两银子，一共便是24两；加上大观园的承包费用，一年能够省下最多400两银子。综上，这三条“宿弊”，总共能省下的银子不会超过620两。

620两银子，在贾府是什么量级呢？凤姐的丫头做衣裳，要20两；湘云请大家吃一顿饭，花了20多两银子；袭人的母亲去世了，王夫人赏银40两；凤姐过一个生日，要接近100两银子；贾琏安抚鲍二家的一条人命，要200两；凤姐的私房钱拿去放贷，利息每年1000两；夏太监差小太监来贾府敲竹杠，一笔要200两，另外两笔是1200两，另一次周太监的竹杠是1000两；乌进孝一个庄头送来的年例，2500两银子（克扣以后的）；元春省亲，贾府要去江南采买小戏子等，要花3万两。一年省下的620两银子，够凤姐的丫头每个月做两次衣裳，够贾府每个月开两次宴会，够贾琏处理三个相好的，买凤姐三个金项圈，应付半个夏爷爷或者周太监。少吗？确实不少，但多吗？恐怕也算不上。然而探春这一举动，动了多少人的蛋糕呢？首先是买脂粉的买办，原本的一项油水没了；其次是账房，没有了雀鸟喂食、园中姑娘们的花草等开销，他们也不能从中捞钱；最后是宝玉、贾环、贾兰这三位爷，以及他们背后的利益集团——可能包括李纨和赵姨娘等人。探春是小姐，不惧怕这些人，但她的政策推行也因为动了这些人的蛋糕，而颇有阻力。

而除了宿弊，直接结果是什么呢？宝玉抱怨探春“拿我和凤姐姐做筏子立威”，而尤其是大观园包产到户以后，贾府的柏拉图乐园消失了，小姐和丫鬟们日益生活在紧绷而压抑的环境当中，一朵花一根柳一个葡萄也不敢擅自动。从现实的角度来看，探春的举动应当吗？我认为非常应当——毕竟贾府的日常开支已经太重，几处田庄又少有收成，连日常生活都难以为继。权柄到了最有主人翁意识，又有挽救家族想法的探春这里，兴利除弊，做点力所能及的节省，是她一定会做的事。但从整体的角度看，探春的举动值得吗？我认为不值得。贾府的开支重点，根本不在头油脂粉钱，也不在学里的茶点钱，更不在大观园的一花一柳，而是在于贾家男人的烹羊宰牛的大肆浪费，在于宫中的元妃日益失势，更是在于贾府没有新的金钱来源，没有新的发展道路。探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省下的几百两银子，是以她自己在下人和外界那里的口碑、大观园中姐妹的生活质量、以及贾府雍容大气的体面为代价的。可是这几百两银子，却只是贾府惨重的财务亏空当中，一个小小的零头罢了。

虽然探春除弊兴利是好事，却绝不可能给贾府带来中兴，甚至不能可观地削减贾府衰败的速度。探春的兴利除弊之后，紧接着便是仆人家人的派系斗争，犹如乌眼鸡一般互相撕扯，“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再后来，便是轰轰烈烈的大观园抄检，和贾府下人的裁撤；再往后，恐怕就是大厦的最终倾颓。而在这以前，贾府已经从克扣多余的花销，进行到克扣下人的名额，掏空了最后的家底，也耗尽了最后的元气。探春的兴利除弊是必行之路，却也是贾府倾颓的重要一环，是贾府这个庞然大物在深入膏肓的痼疾之下虚弱的自救和挣扎。也许每个面临危机的机构和组织，都会有一个贾探春。他们的用心可能很好，却终究因为无法触及真正的症结，而难有真正的效果，也不可能达成力挽狂澜的目的。贾府的死亡剧本早已写就，而大厦将倾之前，探春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进行一点无谓的挣扎罢了。作者：泥娃娃，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