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中国大商三十年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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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强悍基因:错失的六年 (2)

命运沉浮:不仅是一段历史

许多人仍记得2004年4月的某一天,北京中苑宾馆月光下长长的影子,那天的聚会,他们称之为最后的“全家福”。

当日,唐万里、唐万新兄弟召集德隆系全部干将,包括总部各部门负责人,及所有旗下子公司总经理召开筹资救市会议。出席会议的100多人已嗅到了不祥之气,即使最不敏感的人,也觉察到全面溃败的日子迫在眉睫。

唐万新因此而蒙上了一层悲情色彩,在关于他的诸多描述中,他是个志存高远、蔑视主流、思维敏捷、重情重义的人。只是大厦将倾之时,他矛盾的性格投射到管理之中,只能让一团乱麻更乱。“德隆后期也是党外有党,派中有派。”上文中出现的一位匿名核心层高管认为,从十年前,就出现了“唐万新主义”与“德隆主义”。

做全能投资银行,战略价值投资是他早期的想法,他由此描绘出一幅激动人心的画卷,吸引各路精英加盟。黄劲进入德隆时,公司已风雨飘摇,可当年的工作状态亦让他印象深刻:“我们研究的是金融控股,如何把全球金融资源和中国的产业相匹配。”在这个命题下,他们“每天都在兴奋之中,加班到半夜也不会累”。

“许多人认为德隆模式是产融结合,意思是说产业做到一定规模,就去投资金融,然后再用金融来为产业服务,其实德隆的本质想法完全不是这样的。”王世渝说,“唐万新真正要做的产业就是产业、金融就是金融,金融本身也要当一个产业来投资,而不是两者打通。”

综合多位德隆旧部回忆,大体可勾勒出“德隆主义”的理想雏形:逐渐退出“老三股”,未来只做三个产业——金融服务业、零售业、旅游业。

解体前,零售版图已经展开。在农村以山东为试点,德隆成立了号称有500家连锁的德农超市;在城市与上海百联、北京华联、辽宁大商等几乎所有地方零售诸侯都谈过一遍收购。旅游则图谋完成从景点到旅行社的整合,按照设计,在未来出境游和入境游的市场,德隆要拿下70%的市场。

德隆在基金与产业之间也有一个合作模型,简单而言,即德隆通过在海外收编一个自然人团队,然后由该团队在华尔街运作一个基金管理公司,牵头人是全美机构投资协会的前主席。该基金派生出多个基金管理公司,背后都有德隆的影子,然后由这些派生出来的基金管理公司在全球运作产业整合,如此就在当时背景下解决了国内的钱出不去的法律问题。

这一套看似完美的系统,在德隆战车四处出击时,几乎如唐万新阔绰的出手一样有效:谁不想加入一场改变整个民族产业格局的宏大叙事中呢?

在德隆全面崩溃之前,“德隆主义”的品牌效应已几近神话。一位德隆高管透露,有一个收购地方国企的项目,他来德隆之前就在谈,地方政府很愿意,可公司董事长不同意,“有点看不起我们”。后来他到德隆后再与对方联系,那位董事长直接就说:既然你到德隆了,这个事可以谈。双方第一个电话就谈了三小时,签字的时候德隆已经没钱了,那位董事长居然不用德隆出钱,打算让企业贷款,然后把钱转到德隆账上,再打过来。“品牌到了那个份儿上,账上有没有钱已经不重要了。”

2001年之后,唐万新与他亲手缔造的“德隆主义”渐行渐远。在德隆内部,真正左右方向的正是“唐万新主义”。“一方面,德隆对产业吃得太深;另一方面过度依赖二级市场获利。”一位匿名的原德隆高管说,越到后期,德隆就越迫不得已地把精力和资金大量拖入融资和维持资金链条上,以二级市场为中心不断创造金融产品。

当时的制度法制环境、资本市场环境也是德隆产生“两个主义”的外因。

自2001年后,德隆核心层也曾争论是否应从“老三股”退出。王宏回忆:“当时我们和老唐讨论过要不要换掉‘老三股’,如果换怎么换?客户是不同阶段进来的,不可能统一换出去。另外上百亿的资产全部换要两三年时间。还有卖掉‘老三股’后我们选什么样的资产?说实话,许多客户就是冲着我们做股票来的,你要给他换到实业或房地产里去,他们也不同意。”

在无法形成统一成熟意见的情况下,只能还走老路。

德隆所持有的“老三股”、重庆实业、天山股份和冠农科技等资产是无法流通的法人股。尽管唐万新认为同股同权只是个时间问题,可没料到直到崩盘,他也没等到这一天。造化弄人,仅仅一年后,股权分置改革试点就正式启动了。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拓荒者所要付出的代价,但并非不可避免。

实际上,德隆当时也为漏洞百出、体系孱弱的市场环境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金新信托曾充当过德隆最重要的资本运作平台,集团的金融由此起家,唐万新有段时间还曾亲自操刀。王宏透露,德隆并购金新信托后,发现对方表面资产9亿,净资产1.3亿,“事实上我们拿到的9亿都兑付不了。”他感叹,如今,并购环境已经透明多了。

身为中国资本市场草莽期见证者之一的王宏认为,德隆的出发点就是做金融配套服务,只是在当时环境下,必须要绕过很多玻璃门。“说白了,如果有现在的政策,德隆只需要一个金新信托,不用那么多机构,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王宏们”的看法无疑是超前的。当时,德隆力践的金融“混业经营”,甚至还只是经济学家们热议的话题,银行家们鲜有尝试。一个例证是:直到德隆坍塌3年后的2007年7月,中国人民银行才出台《同业拆借管理办法》,允许保险公司进入同业拆借市场,保险公司与银行之间主要通过拆借资金实现相互融通。

而对德隆为何成为庄家,王宏也有自己的看法。“卖完了股票以后还要投资,你选择谁?年年都要选择,选择是个最大的风险,当你本身可以管理一个企业的时候,看别人的管理总是觉得不放心,所以产生了自己搞、自己投,认赌服输的心态。”

甚至,迫于资金压力的德隆,一度还在现存制度环境中打“擦边球”。

彼时,“老三股”股价节节攀高,与金新信托大规模启动委托理财不无关系。2001年《信托法》明文规定理财业务不能保底后,金新信托遂将合同名称改为“信托计划”,实质内容却并未改变。

遗憾的是,醉心“要当民族英雄”的唐万新,根本没有意识到或者足够重视这些,他甚至根本没意识到出现过一个“唐万新主义”。他本人就是“德隆主义”无比忠实的粉丝,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捍卫,而他的种种变通之举,自认为无非是让德隆活过今天、挺到明天,最终走向终极目标。

但,他不是神,在内在矛盾下判断也屡屡失误。据悉,早在2000年,就有人向唐万新提出过以1380万元收购新疆金风科工贸有限公司,这一项目并未得到唐万新认可。如今,金风科工贸已变身为金风科技,市值高达410亿元。

追随“唐万新主义”还是“德隆主义”,无疑是个难题,何况“两个主义”又并非泾渭分明。分歧自然产生,德隆后期许多创业元老逐渐边缘化,或者与唐万新分庭抗礼,即为注脚。同时随着资产不断扩大,组织架构需要调整,每一次调整也必然会触动“老弟兄”的利益。就在这一时段,大批空降兵也来到德隆,多重矛盾叠加到一起。

“老弟兄”不习惯像“洋务派”一样写上百页PPT,投资报告往往就两三页纸,唐万新半开玩笑地指责:就这么几页纸,叫我怎么投钱?而老兄弟内心也在反驳:德隆的钱还不都是靠写两三页纸的人赚来的,而赔钱都是那些能写一本一本书的。

德隆旧部中,涉案主体依然是“老弟兄”,新加盟的职业经理人几乎集体全身而退。

到此,“两个主义”的冲突自然消弥,唐万新在狱中亦得到诸多物质与精神的温暖。并未涉案的张华就挺身而出,不但以德隆系代表身份应对各类诉讼,从2005年到2007年,他还一直在武汉陪伴服刑的唐万新,2007年年初母亲病故时,张华返疆,2010年春父亲也去世。“尽心于人为忠,善事父母为孝。忠孝两全是我过去6年的全部生活。”提及往事,他欷歔不已。

张华原为新疆自治区科委处级干部。“像我这样来自新疆自治区政府机关的县处级以上干部加入德隆的共77人,我们对德隆及唐氏兄弟的感情尤其真挚。”不过,新德隆人某位代表人物曾在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内部论坛中讲道:“问题就出在几个下海的新疆官员身上,他们用新疆的视角看北京,和政府交流时出现了偏差。”

其间的恩恩怨怨,又如何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