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成人的体能所导致的暴力行为,二是成人的性器官和性功能的成熟与完善而带来的情欲。因此,在没有“儿童”概念的历史中,成人从来不在小孩面前回避暴力和性。在那样一个时代,人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需要为儿童成为成人而作出准备,他们只想着随心所欲,也就是说,当成人对于“儿童”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时候,“儿童”并不存在。“人们可以说,成人和儿童之间的主要区别之一,就是成人知道生活的某些层面,包括种种奥秘、矛盾冲突暴力和悲剧,这些都被认为不适宜儿童知道;若将这些东西不加区分地暴露给儿童,确实是不体面的。”只有当人们产生了“羞耻心”之后,才使得这两个群体各就其位。
正如阅读活动促进了自我意识的发展一样,当书籍成为人类的重要传播媒介之后,人们对于该把什么样的语言印制在平面载体上越来越保持警惕。
因为,印刷物能把一个必将逝去的生命所发出的声音带到未知的时空中,其神奇的权力令人崇敬而着迷。同时,阅读让人们更加重视心智的发展,从而对于身体和心灵的关系有了比较敏感的区别。身体的物质需求逐渐被视为低层次的。从另外一个方面看,当儿童被工厂解放进入学校以后,通过日复一日的学习获得阅读和写作的能力就是他们与成人分离之后所选择的最有价值的事情。在典型的“童年”时期,他们学习初级的语言和文字,他们读那些专门写给儿童看的故事,他们和同龄人交往,他们有自己的游戏……总之,经过书籍的筛选,成人将那些“不体面”的东西留在了课本之外,因此,每当有早熟的人回忆自己的童年时总爱说“那时,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对课外书更感兴趣”。在那些所谓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没有学校约束的孩子利用成人世界的疏忽大意让自己回归到了一个没有秘密的真实生存环境中,虽然残酷,但是却充满了冒险的刺激。
当莫尔斯对电能够传递信息深深痴迷的时候,他也许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将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冲击。电子传播把人从孤独的阅读中重新拉到了集体的狂欢会中来,它能穿越时空的局限,无视地球经纬的存在,从此打乱了个体和社会的定位。尤其令人惊讶的是,电子信息的传播对接受者几乎没有任何要求,人们不再需要像学习阅读一样一字一句地记忆和反复训练,只要你能听到,你就知道。这种差异在电视出现以后变得尤其突出,人们只要看和听,就像在真实的时空中的接受信息的行为一样,于是,下面发生的事情就无法回避了。那就是,当儿童和成人同时面对这样的媒介时,他们的地位是平等的,因为媒介所使用的符号并不是成人特有的。这将意味着在电子媒介面前,成人的秘密可以再次与儿童共享了。
3.媒介是否忘记了儿童
非常有趣的是,尽管人们在不断追求精神的完善和身心的和谐,但无论是在印刷媒介时代还是在电子媒介时代,利用媒介来分享成人的特殊体验往往都是受到无形大众欢迎的。据说西方历史上第一个以记者身份进行创作的人——皮特罗·阿伦提诺同时也是第一个色情文学的批量生产者,而后一个身份才是真正让他获得名利的基础,同时也保证了他所创办的报纸的发行。天啊,历史其实从来没有改变过!看看今天的媒介何尝不是如此呢?
与此同时,我们必须正视的是,当媒介产生的时候,其作为游戏载体的功能就成为一个被充分利用的方面而发展起来了。按照席勒的理论,人最主要的一种生命冲动形式就是游戏冲动,因此,娱乐和媒介结缘似乎是在情理之中的。然而,现代媒介的发展逻辑决定了它必须博取最大多数人的喜爱,于是选择最简单的方式让其受众得到享乐成为明智之举。如何是简单的方式呢?不需要受众投入过多的理解,就像用柳枝划过水面一样,关键是掀起波澜,至于是否能触及心灵并不重要,也等不了了。因为时间就是媒介的生命周期,缩短让受众获得快感的周期就能延长媒介生存的时间。什么是能最快让人产生快感的事情?应该是色情或性。上个世纪末,路透社发表的一份调查报告指出,美国电视中56%的节目带有性描写,85%的肥皂剧、83%的电影,78%的谈话类节目、58%的戏剧、58%的新闻杂志、56%的情景喜剧都充斥着接吻、调情、谈论性事和描写性交等性的内容。美国的公共电视台虽然不准放映赤裸裸的色情影片,但是全美国100多家有线电视台却不在禁止之列。可见,媒介充斥着色情文化。
其实,色情是在人类历史文化发展过程中积淀而成的,不同的民族对于色情文化的标准也不尽相同。色情的根本目的就是单纯地唤起人的性欲和刺激人的性神经。在父权社会中,色情文化明显地煽动男性的性攻击性,并有意无意地宣扬女性乐于接受性暴力。正如柏拉图所言:任何一种快乐都不如肉体的爱来得更巨大、更强烈,但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缺乏理性了。除此而外,现代色情文化还渲染性变态、同性恋等,可以说它不仅是对女性的精神强奸,也是对儿童甚至所有人的一种精神强奸。媒介选择娱乐——娱乐首选色情——成人受众消费色情,在媒介寻找到自身发展的光明大道时,媒介并没有忘记儿童,只是因为在利益驱动下,他们已经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这就像一个经济拮据的家庭不会轻易拿出钱来为孩子添置衣物和书籍,但是父亲每天的酒是必不可少的。
另外一个让成人能够得到快速宣泄的方式就是暴力。当一个人情绪失控的时候往往会做出对他人进行身体攻击和伤害的行为,这是我们通常所指的暴力。从某种角度来说,暴力实际上是成人体能的释放,其行为效果与精神的控制和凝聚是对立的。也就是说,暴力与色情一样属于非理性的行为。媒介不能直接实施暴力,但是它可以复制并传播真实的暴力,比如新闻中对凶杀案、强奸案的报道、虚构故事中人物之间的打斗、令人恐怖的怪物的破坏以及被夸张了的自然灾害、战争场面等等。麦克卢汉在讨论美国流行的滑稽漫画《疯狂》时,认为青少年被许多表现暴力的漫画误导——“借助朴素的字面上的逻辑,他们就抱着等着瞧的态度,以为暴力会在世界上泛滥成灾。或者抱另一种态度,把现存的犯罪归咎于滑稽漫画。”这里体现了麦克卢汉作为哲人的理论想象力,虽然他缺乏实证数据作为有力的论据,但是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他对于媒介对暴力的这种故意暴露是非常敏感和反感的。
假如你至今仍然对媒介传播暴力是否对儿童产生影响心存疑虑的话,那么下面这个来自发展心理学的实证研究也许可以帮助你得出正确的结论。这是一个通过儿童在电视上看到的暴力画面数量与他们相应地表现出来的攻击行为的数量之间的一个正相关平面分布图(图1)。每个点表示儿童看了特定数量的电视暴力画面(用横坐标表示)后表现出的攻击行为数量(用纵坐标表示)。尽管这种正相关并不全面,但我们依然能够从图中看出儿童在电视上看的暴力行为越多,就越倾向于对同伴表现出攻击行为。而且其他的许多研究进一步证明,观看电视暴力助长了儿童的攻击倾向,这种倾向刺激了他们对电视暴力的兴趣,反过来又进一步增加了攻击行为。媒介难道忘记了儿童是体能上的弱者?在接受这种强烈的暴力刺激面前,似乎儿童与成人有着相同的需求。有一个跟踪调查显示,男孩在8岁对电视暴力的喜好与他们30岁时的暴力犯罪事件的数量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
因此,我们可以很肯定地说,媒介并没有忘记儿童,但是媒介让儿童被迫“成长为人”,将那些需要随着身体的成熟和道德的完善才能实施的行为以一种非常简单和直接的方式传递给他们。真正消费媒介的主要人群是成人,当媒介启动了它的那趟需要不断吸引其主顾注意和兴趣的疯狂列车时,在那一个个快速闪过的瞬间,投合人性本能需要的东西自然成为了疯狂表演的必选曲目。媒介对色情和暴力的展演就像古罗马和中世纪的狂欢宴上成年男女的纵情享乐,由于没有所谓“儿童”的概念,他们丝毫不回避那些身体尚无性欲的群体。问题是如果电视真实地描写这个世界,究竟如何会削弱儿童对成年人的信念,包括相信成人是理性的、世界是井然有序的和未来是充满希望的等等。电视真实地描写现实,又如何会削弱儿童自身对未来控制暴力冲动的信心?人类社会毕竟已经走过了那样一个藐视个体精神的时代,也已抒写下了许多壮丽的理性诗篇,如果历史因为媒介而倒退,那么我们必须要让媒介记得儿童的存在!
(二)“儿童”的媒介偶像
偶像是什么?这个在崇尚英雄的时代所诞生的词语在媒介化的新时代有了自己的含义。作为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儿童来说,任何事情和让他们对某人产生崇拜相比都显得不够吸引力。生活在成人世界中的他们必须找到自己的突破口,来宣泄属于他们的情感,当大众媒介出现以后,媒介和儿童之间似乎一夜间达成了某种共识。
1.媒介是“儿童”的偶像
当儿童不再满足于每天入睡之前父母擅长的童话催眠时,他们逐渐开始自己寻找更精彩的故事——或者开始了一个人的阅读,如果他已经获得了阅读的能力;或者干脆打开电视,这是今天知道故事的最简单方式。当然,除了继续享受类似于童话带来的快乐之外,通过媒介了解自己生存的社会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在文字社会中,学习阅读算是一道入会仪式,一个告别依赖与不成熟沟通的通关仪式。学习阅读的小孩借由书本之途径得以参与集体的记忆,熟稔此社会的共同过去——每一次阅读,他/她或多或少都会对此共同过去获得新知。”除了父母之外,他们相信书上告诉他们的一切,有时后者甚至取代了父母的地位,当然,我们指的是那些能够对儿童产生积极影响的书籍。
如今,看电视已经逐渐替代了传统儿童的阅读行为,无论是呆在家里的幼儿还是已经进入学校参与社会学习的孩子,一旦对电视发生了兴趣,那么他们就会很快把电视作为了解家庭外世界的途径。仅仅在60多年以前,普通的美国人还没有看过电视,中国是在20年前开始了电视媒介的推广运动。而现在,98%的美国家庭都至少有一台电视,在大多数发达城市,情况也基本接近。
研究发现,11岁以前,儿童看电视的时间都会随着年龄而增长,之后则呈下降趋势,但其原因并不是儿童对电视兴趣的减少,主要是其他社会活动占据了原来单独活动的时间。贫困地区的孩子对电视的依赖要更为突出。在现代社会中,电视已经成为主要的家庭成员,我们可以看到没有父母陪伴的儿童,但是,没有电视陪伴的儿童则非常少见。
当我们已经忘记没有电视的时候我们的日常生活究竟是怎样的时候,一些研究者通过对电视对乡村家庭结构和日常生活所产生的戏剧化的影响的观察让我们回忆起了那并不遥远的从前。“现在,人们开始通过电视节目而不是像过去那样根据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来判断时间。新的一天从早上6点母亲起床打开电视开始。当她结束晨间洗漱回到卧室时,她发现,每个人仍然蜷在各自的毯子里,但是都醒了,在看电视。她不再需要叫嚷着让孩子们起床,但她得叫喊着让他们别再看电视了,开始早晨的洗漱。有时,她的叫喊声发展成动手打孩子,可孩子们即使挨打也还是不把眼睛从电视上挪开。……孩子们不再玩维蒂丹都、卡巴迪或哈德基等传统的乡间游戏,而是在午休时从学校跑回家里看他们喜爱的肥皂剧。”在中国最偏远的少数民族山区,媒介的推广也使那里的孩子有了新的梦想。“在迪村一家农户建盖新房的工地上,两个小孩正在用从工地上拣来的小木块玩着像城里的孩子玩的搭‘积木’一类的游戏。其中一个名叫‘丁巴’的小孩的家庭是全村最困难的,他几乎每天都到村里有电视的人家看电视。他一边摆弄着,嘴里一边说:这是电视机,这是VCD。他把VCD 摆得像我小时候生活的农村烧柴的一个老式灶台,添加柴火的灶眼是装VCD 碟片的地方,他用石块、碎玻璃做了VCD 底片不断地更换,换碟之后他手舞足蹈地表现着‘放映’出来的内容,非常开心的样子。他还特地为他堆出的电视机和VCD 装了一根外接天线——村里有人家的电视机是这样的,但是他却把‘天线’接到了VCD 机上。这个15岁还上小学二年级的少年阳光下的梦让人感动。”由于收视效果差,这里的电视只能接收非常有限的节目信号,因此,许多人家都选择为电视配一台VCD 来丰富放映内容。
丁巴的游戏让我们清楚地看到媒介如何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孩童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