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罗山思踪——温州大学学术沙龙(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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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当代具象表现主义绘画漫谈(3)

如果我们把一个苹果画得只是像一个苹果,这不叫气韵,这叫写实,这叫写真。如果我们在一张静物画里表达的是整个画面的疏密空间关系,那叫气韵,但却是难以捕捉的。所以,“气韵生动”是我们毕生所要追求的,而又很难说我就能追求到的东西,但是,它的确非常的迷人。所以,你们看我画鱼,就比较容易放松,我画人就比较困难。如我画这个小姑娘,其实我不是盯着的她鼻子画,我首先看到就是后面的几幅小画和头发之间的空间,没有后面的这些小幅摆在墙上,促成整个画面的切割关系,我就不会画这幅画。也就是说,这和我以前写生是不一样的。我以前写生盯着鼻子、眼睛这样的实体,而我今天看到的是整个画面的几块分割,这个分割本身也和气韵有关系。再如这一张风景,其实我能画出什么呢?我就在阳台上写生这个雪景,我看着这棵树本来是有树叶、有枝干、有颜色的,慢慢就变成了灰白色,我也跟着它一起变了,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这种状态,并非刻意。它是在体会中、在体验中、在视觉中达成的一种心绪。它和对象产生了一种和谐的共鸣。此刻,我内心空无一物,我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只知道这个状态非常的舒畅。你说我的画已达到“气韵生动”,我真的不敢接受,我还没达到,因为没达到,以后还有活路。

提问:“具表”里面刚才提出了比较重要的方法:“抹去重来”,就是要反复不断地把画好的抹掉重新画,我感觉非常的纳闷,在作画的时候,那种感性的东西非常好,你画了又抹掉,最终是一个不确定未完成的状态。昨天一直在看杨老师的作品,我觉得挺难体会你作品中的“抹去重来”和未完成的状态。我看到每张画都非常完整,非常好。就是这种“完整”跟“不完整”、“不确定性”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请杨老师给我们解释一下。

杨参军:具象表现绘画很重要的一个方法就是“抹去重来”。“抹去重来”的基础应该是从贾科梅第画中建立的。我们知道,自文艺复兴到18世纪的传统西方绘画都追求一种“真实感”。这个真实感,就是要画得跟我看到的一样。所以,文艺复兴创造了“焦点透视”,就是要在一个平面上营造出纵深感,让物体看起来像真的一样。到了夏尔丹、到了写实主义和学院派的时候,西方的画家可以把一个人或者一个静物画得很逼真。你感觉到可以用手去触摸他,可以从画面中把那个苹果拿下来。

“求真”是西方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可是贾科梅第却首先提出了一个质疑,什么质疑呢?他觉得那些画如同我们看到的“真的”一般的苹果和杯子,却并非是他看到的真实的样子。贾科梅第说,在我看来,传统绘画中那个静止不动的东西是虚假的,因为我所看到的都是运动着的。他经常在楼上看远处广场上的小人,然后在目光所及之处做标记。他从上往下看的那些小人像精灵一样过来过去,那些小人中,就连一百公斤的大胖子都可以单腿跳舞,他也从来没有静止过呀。这就提出一个问题,贾科梅第在观察世界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运动着的现实,而不是静止的现实。这个发现,在某种意义上讲,有点像科技领域的新发现。因为之前我们总是把世界看作是一种静止的不动的状态,而他却把世界看成从来没有静止过。是的,物自己本身会动,环境会动,人的意识也会动。例如,我看对象,对象会动,我的意识会动,时间也会动。因此所有的事物没有一成不变的。当然,这样一个观念不是他独创的,是现象学和存在主义理论的思想,他只是在绘画中反映了这样一种感受。对于画家来说,他体会的是真实。他看到的是现实中流变不居的一种状态,这个流变不居的状态是真实状态。然而,他要把这个流变不居的状态画到静止的画面中怎么可能呢?但他固执地坚持把它画下来,因此才有了“抹去重来”。他今天这样画,明天一看,不对了,就在昨天的画上重新画过,所以他的作画方式就成了没完的状态,叫“抹去重来”。而这个状态提出来的一个理念是:你看到的事物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也就是今天的具象表现和传统写实之间的最大的区别。这个意识对于我们教学来说是挺重要的环节,它成了对事物重新认识的方法。

当然,实践它有很多技术性问题,素描比较容易,油画抹起来比较麻烦。“抹去重来”这个意识已经深人到“具表”绘画核心。当然,我们不必模仿贾科梅第。比如说,我的“抹去重来”其实是一种有点像阿里卡那种的方式,我尽可能一遍画完,缺点和优点共存。明天过来又是一样,我再重画一张,这也是“抹去重来”。它呈现在意识中,而不是在画面上。所以我认为如果把它理解为一种思维方式的话,我们就不会过于追究画的表面了。谢谢!

提问:我们在地方院校,比如说,不像杨老师是正宗的国美科班出身,按照过去的话说你是“黄埔一期”,我们是“云南讲武堂”的,大概是这种差别。但是无论是怎样的差距,我们都很讲究“师门”。我知道杨老师的老师是蔡亮先生,我的老师是刘秉江先生。在古代的人看来,背叛师门是比较严重的事情,当杨老师继续向“具表”前进的时候,你有没有经常受到良心谴责?有没有一种背叛师门的感觉?谢谢!

杨参军:大家知道我的导师是蔡亮先生,今年的9月初,我们将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历史与追怀——蔡亮艺术展”,以此来纪念我的恩师去世15周年。蔡亮是徐悲鸿先生的学生,徐悲鸿喜欢蔡亮,甚至徐悲鸿画的《鲁迅与瞿秋白》油画的稿子就是让蔡亮先生帮他起头的。而我是中国美术学院的学术传统熏陶出来的学子,我们的学院和徐悲鸿没有太大关系,我是林风眠这条线的。而林风眠这条线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一直是被边缘化的。蔡亮先生是徐悲鸿先生的高足,他最大的特点是学到了徐先生素描的精髓,同时也是中国写实油画里对素描理解最透的画家之一。徐先生强调明暗交界线,蔡先生深得其味。他常教导我,画素描千万记住观察明暗交界线。也就是说抓住了明暗交界线你就抓住了素描的精髓,外形不重要,我一直还记得。

蔡先生是徐先生素描方法论的一个忠实的实践者,而且是佼佼者。所以他才能在上世纪60年代画出像《延安火炬》那样经典的历史画。别人画不过他,因为别人的素描交界线没他处理得好。同时,蔡先生也是一个非常不幸的人,1957年他20几岁,刚毕业就牵扯进“二流堂”案,之后发配到了西安,一待20几年。当他回到西子湖畔的时候已经是1982年。那时,我大学刚毕业。我的恩师一生辗转了三个地方,就学于中央美院,工作于西安美院和西安美协,最后来到西子湖畔。其实他的“师承”关系也有点乱了。

你提出来关于对师门的“反叛”问题,这个问题很严重。蔡先生是历史画家,这是大家对他最清晰的身份。可是你们却不知,蔡先生历史画的观念在晚年有过重大的变化。当我在1988年人他的门下的时候,已经真切地感觉到。1982年我大学毕业时,曾偷偷看到过蔡老师在画室里画习作,而后我毕业回家待了5年,这5年间他去过西方,他以前从来没到西方看过经典原作,到西方转了一圈以后,思想发生巨大变化。他告诉我:“你画历史画千万不要像我们以前那样画了,要有点新东西。以前我们认为,西方那油画都是资产阶级的。只有我们现实主义才是好的。我去一看,不对,马奈画得多好,印象派画得多好,塞尚画得多好,莫奈画得多好”他变化很大。所以他教导我:你画《戊戌六君子》一定要突破原来的模式,要有点新意。这是我们老师开明的地方,不是我要背叛他,而是他鼓励我要勇于背叛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