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罗山思踪——温州大学学术沙龙(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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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当代具象表现主义绘画漫谈(4)

1991年司徒立来中国美术学院做具象表现绘画的演讲,是谁请他来的呢?是蔡亮从巴黎把他请过来的。蔡亮也曾把司徒立领到我的画室里面,看我画的历史画创作。1995年我到巴黎,在绘画上接受“具表”理念,开始回来画写生时,我的恩师去世了。去年2009年是我创作的丰收年,我画了两张《戊戌六君子祭》,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我的恩师的纪念。所以我想,蔡亮先生如在天有灵,他一定会为我今天所追求的学术方向感到高兴。谢谢。

提问:杨老师您好。我很想了解一下,在写生中我们面对的是真实存在的事物,在这种情形之中您是如何把握现实与理想的一种超越的?

杨参军:其实你们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去接受“具表”这个基本理念?我到巴黎去,也和所有中国的艺术家一样,首先带着一种崇敬的心理,因为我们都知道巴黎是西方古典主义、写实主义、印象主义一直到现代主义艺术的中心。当然,我们遇到了一个阴差阳错的时代,我去巴黎的时候,其实所谓的当代艺术中心已经在纽约了。但是,我到巴黎仍然带着一种敬畏的心情,希望能够了解西方绘画的变迁和发展的历史背景,并希望以此找到自己绘画的前途,一条路,一种可能性。当然,我知道一般抱着这个念头去都是惘然的。因为以我们目前的心态,以我们所受的教育,我们不可能找到解开的药方,或者钥匙,因为我们太功利了。我们画油画的人,常是一看到西方画家哪张画画得好,便一头扎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学一通,然后按照自己的生活再“创作”一幅。我学一点阿里卡薄涂,你学一点弗洛伊德的厚堆,回国就可以混日子了。而要作“寻源问道”的思考就太难了。到了西方你看了卢浮宫后,你还画什么古典写实油画?还画什么历史画呢?看了蓬皮杜艺术中心、看了巴黎的现代美术馆以后,你还搞什么形式主义?仿佛我们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可能性。

其实,今天我们对西方油画的考察带着某种自卑心理,源自于对中国文化现状的疑惑,也是我们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的人对存在现实的失落造成的。其实,具象表现绘画教给我第一个方法就是“回到视觉”。我可以没有西方文明的所谓“先进”,但是作为一个人,我在用眼睛观察世界的时候和你是平等的。所以那个时候,我回过头来画静物,回过头来画写生,一点没感觉到自己无能。我看到牧溪《六柿图》的时候,我感觉到我们的牧溪绝不比擅画静物画的荷兰人逊色,我们的智慧绝不比荷兰人低,我们的范宽可以堪比他们西方最伟大的画家。真的,谁厉害还不一定呢?所以我觉得我们要有大理想,在这样一种大理想下,什么题材重要吗?

提问:杨老师,您好。我刚才在听您讲座的时候,您说的关于空间,从后排到墙壁的关系,我感觉到很自然,经这么一提示,一种空间感就出来了。我发现贾科梅第是从鼻尖开始的空间巡游,而莫兰迪却将空间切割聚拢。为什么西方大师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观看模式,他们自己习惯的这种观看方式源自何处?它是怎样形成的,对于贾科梅第的时空观,他的西方传统给它提供了怎样一个背景?

杨参军教授: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好,这也是我经常思考的问题,我们一直谈的都是西方文化,这是有深层原因的,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中国的传统文化其实一直在走向式微。没办法,我们在真刀真枪面前,干不过人家,中国的近代史是一部屈辱的历史。我为什么老画“戊戌变法”?其实内心总是想中国为什么没有向日本的明治维新那样,迎头赶上西方发展的潮流,然后迅速把西方的好东西拿过来,让我们自身崛起呢?我们没有成功,没成功就老是后悔呀!

我们学习西方是因为我们深觉西方的文化里,有一种非常有价值的东西,特别是近代以降,这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出现一种说法,一种倾向,就是完全否定西方文化,特别是有一些在西方留学回来的人,他们要彻底回到中国的传统中去,并认为只有中国传统文化是解救人类危机的唯一方式,而把西方所有的东西看的一文不值。这是带有民族主义倾向的文 化意识,其实需要警惕,特别是在油画创作上。西方油画中好的不学,等于是盲目自大。当然,今天我们经济发达了,我们开始有自己的主心骨,我们有底气了,去谈民族文化,没有问题,但我仍希望要理性地去谈。

所以,在今天我们“具表”比较多的是谈对西方的学习,我们谈贾科梅第,是因为贾科梅第的透视观和空间观,指向了对文艺复兴理性的焦点透视的批判。西方的文化,西方的绘画,在批判的基础之上生发出新的活力,所以我们把贾科梅第看成是一个世界级的大画家,尽管他是瑞士人。而莫兰迪的艺术则源自于意大利早期文艺复兴的绘画和意大利的悠久的建筑传统。

你们看,波洛尼亚的那些古老建筑、那些长廊,其实都是莫兰迪在静物画中呈现的那种切割形式的模本。也就是说,莫兰迪是在弗兰切斯卡的壁画里面,在意大利建筑几千年的文化积淀里,寻找到了一种对于事物的新的理解,形成了他对形体的切割新的认识。这些画家们,都在自己渊长悠久的历史中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我现在要问的是,我们呢?我们怎么办呢?我到哪里去找突破?这就给我们今天的油画家们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我们如何在中国文化的传统之中、在中西文化的交叉之中寻找到“批判”和“延展”的因素呢?我想我的智慧不够了,希望你们年轻一代,能够成就这样的大理想。

陈安金教授总结:我觉得如要对艺术创作规律有一个深刻的理解的话,就要将其放在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传统文化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去考察,我觉得刚才杨老师讲的时候,基本不离开这两个大的背景。必须把两个传统文化都紧密地结合起来去理解,而不能把任何一个偏废掉。搞油画创作不可能把两者切割开来,这个我印象挺深刻。

中国传统文化是在道释儒三家基础之上融合起来的,同时,以儒学为中心。那么这种文化对艺术的影响,就是我们的国画、我们的诗歌特有的。它讲求神似、讲究意象。我们这里谈的是“具象表现”绘画,中国文化我觉得更多的是意象,强调意境。这样一种音乐,这样一种书法,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它强调的是一种“静”。

而西方的传统文化是建立在古希腊哲学和基督教文明基础之上的文 化。然后经过文艺复兴,这种文化我个人的理解他折射出来的是西方油画,是西方交响音乐,是那种非常热烈隆重的,非常张扬的抽象的艺术形式。我认为东西方文化尽管特征不同,但文化是可以相通的,文明是共进的,艺术也是相通的。不是说它这两个源头不一样,然后就各走各的道路,不是这样的。

我听杨老师讲了很多,其中有一个很深的体会,中西方文化在油画家眼中是交叉在一起的,是分不开的。杨老师讲到孔子的时候,也讲到现象学,他们实际上是相通的。讲究的那种意境,讲到现象学当中的本真。还有王阳明的心外无物,针对的是对朱熹格物的理解,实际上最后做到胸有成竹,他心中有竹,而不是看到这个苹果越真越好,实际上是你胸中有苹果才是有苹果。而且随着人的情感变化,随着人情绪的变化,苹果就会发生变化,不是说他就是这么一个苹果,我是这么理解的。而这种追求,这种理想是无限的,我个人认为这种理想是永远达不到。但是永远要追求。正因为达不到,所以要追求。所以杨老师回答问题的时候,他问:他是不是讲清楚了?实际上,我觉得讲不清楚恰恰是最真实的境界,你什么都讲清楚了,那就没有了,那人就绝望了,虚幻了,或者是说就没有价值了。

人之所以活着是因为有价值,这种价值是永远达不到的,但是永远在追求的。我觉得这是一种哲学,也是一种艺术。所以,我听到的是一堂非常生动的哲学思想课而不仅是艺术课,这就是一个“大家”和一般画家的区别,这就是高境界和低境界的不同。我们看到,有的老师和同学提的问题,可能仅仅是画面中一个具体问题,但是杨老师回答出来的却总是带着很深的思辨因素。这个境界是很不一样的。

所以,我这里有这么一句话,思想也好,哲学也好,它是怀着一种淡淡的乡愁去寻找自己失落的精神家园,我想艺术也是如此。艺术家也在寻找自己失落的精神家园。只要这种淡淡的乡愁不熄灭掉,那么我们永远会去追求。非常感谢,杨老师带来的精彩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