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精神焦虑症的自救:演讲访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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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电台采访,1983年(1)

在我接受了BBC电视台的最后一次采访(本书第二章)后,玛丽安·福斯特又在第二天对我进行了广播采访。因此,本章会重复一些在电视采访中讲过的内容。不过,由于这本书除了消遣外还可用于对焦虑病人的治疗,因此我认为这些人是欢迎重复的。想到过去在治疗病人时我不停重复的情形,我就不再为此而感到遗憾了。我希望通过重复,病人们能非常熟悉书中的内容,以便在需要的时候能马上回忆起来。

玛丽安

威克斯医生,多年来您帮助了许多的神经性疾病患者,但据我所知您刚开始行医时只是一名普通医生。

威克斯医生

是的。

玛丽安

那您是怎样获取如此广博的知识以及对恐旷症及神经疾病的了解的呢?

威克斯医生

通过几种途径。

在我不到三十岁的时候,也就是在我成为医生之前,我因被怀疑患了肺结核而被送往乡村,他们要求我在山里呆上六个月,在此期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窗帘也不能拉。我基本上被限制在床上,六个月里无所事事。这段经历让我了解到自闭和焦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是一九二几年的事了,那时我没做X光检查。当然我也深信自己得了肺结核,对一个健康的年轻姑娘来说这种病需要慢慢适应。

我记得在我离开那儿之后——当时有许多肺结核病人被送进了山里——我到乡村和一位朋友住在一起,这位朋友嫁给了一位医生。那时的我已失去了全部的自信,因为之前人们一直都在对我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那样。有一次我独自外出,我问自己:“你能走到街角那儿吗?”当时我可以感觉到自己迈出的每一个脚步,与此同时我还在不停地质问自己到底对自己的身体还剩多少信心。我确信当时没有惊慌,而这也仅仅是因为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要惊慌。如果我惊慌失措,我肯定会患上恐旷症,这一点我深信不疑。这就是为什么我同情恐旷症患者的原因。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如果我在夜里醒来,我的心会“怦怦”地跳个不停,就算仅仅是醒过来也会让我的心跳加速。

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晚上我是多么大声地呼喊我的朋友,当时我的心狂跳不已,感觉自己就剩最后一口气了。而我朋友的丈夫,就是那位医生却对她说:“不,我不去帮她,否则她会以为她的状况比实际情况还要严重。”

如果他当时对我说句话,向我解释一下这只是由于我的神经过于敏感而造成的,那么我就不会在后来的两年里倍受焦虑的折磨了。不过或许正是由于在那种情况下学到了一些可以帮助自己的东西,我才能在后来帮助千千万万的其他人。也许我还应该谢谢那位医生呢。

不管怎么说,当时虽然很痛苦,但我却从没放弃学业。我完成了博士论文并拿到了学位。我记得在写论文时,如果我身子前倾靠在打字机上,心脏就会剧烈地跳动,但我仍坚持工作并完成了论文。

1929年,我乘船从悉尼前往英国伦敦大学,那时我的心跳仍很剧烈。实际上乘船的日子倒很愉快,因为轮船有节奏的摇摆让我忘记了自己身体的颤动。然而到达伦敦后,突然而来的安静意味着我又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感到害怕和焦虑,因此我不愿一个人独处,而总是希望和其他人呆在一起。

我记得当时我的实验室在学院的顶楼,一位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朋友得知后飞快地跑上来安慰我。见到他时我说:“哦,约翰,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受够了!”他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把此前的经历告诉了他。“哦,”他耸了耸肩说道:“这没什么,只是有些神经紧张的症状而已——我们呆在壕沟里时都这样。”

随后他向我解释说,我倍感担心的只是由于害怕而产生的各种症状。“有道理”,我听完之后对他说:“你的意思是,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是在自作自受?”“是的”,他说完就笑了。此后不到一个月,我就全好了,我还到瑞士去爬了一次山。

所以你瞧,懂得症状的原因有时可以是多么地重要。本来我已拥有了生活的一切,我也清楚这一点,我得到了那么多,美好的生活就展现在我的面前,而我却被恐惧产生的症状弄得筋疲力尽,从没想到问题原来就是这样。我去看过医生,也请教了专家,但从没有人提到过恐惧所产生的症状,然而这种症状却可以如此可怕。

在伦敦,当我的病还没好的时候,我经常在夜里快要睡着的时候惊醒,随后心跳就会越来越快。之后我会连着坐上几个小时,担心自己一旦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不过,在那位朋友告诉了我心跳加快的原因后我就不再那样了,我会躺下来想:“好吧,我要睡觉了,它想跳就跳吧。”然后我就睡着了,很快一切也就平静了。在我成为一名开业医生并成为全科医师后,我总是非常同情那些处于焦虑状态的病人,因为我知道焦虑是一种什么滋味。

玛丽安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只是出于好奇,您真的得了肺结核吗?

威克斯医生

不,没有。后来我做了X光检查,证明那是一次误诊。我得的是严重的扁桃腺炎,并且好几个月都没怎么吃东西。那时我的体重足足轻了二十二磅。

玛丽安

照您的说法,在您成为大众们的医生时,您对很多病人正在经历的痛苦已有了自然而然的了解,是这样的吗?

威克斯医生

哦,是的。很多人都知道我对神经性疾病患者感兴趣,因此澳大利亚各地的人们都会来我这里寻求帮助。

澳大利亚地域辽阔,有些人会不远千里从佩思到悉尼来找我,而且我让有些人住在我的家里,有时一次会有三、四个人。对这些人来说,住旅店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他们一整天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我母亲有一次对我说:“我们为什么不让他们住在这儿呢?”我想我在电视采访中已经解释过了,就是在BBC的访谈节目中,我们将神经性疾病患者安排在家里住,这样我就能真正了解他们遭受的疾苦。其实那时候我对恐旷症并不很感兴趣,因为在我看来恐旷症只是焦虑状态发展的一个阶段,即使是现在我仍然这么认为。我更感兴趣的是整个处于焦虑状态中的病人。

我还记得有位来自北部纽卡斯尔的女孩在痊愈后对我所说的话。她说:“我现在被称作是‘纽卡斯尔的精神病医生’,人们都来找我治病,可我甚至还不是个医生。”

玛丽安

您刚才使用了“痊愈”这个词。

威克斯医生

是的,玛丽安。

玛丽安

您是说人们可以被治愈吗?

威克斯医生

当然可以。我并不害怕使用“治愈”这个词。每当听到有些临床医生说神经性疾病无法治愈只能缓解时,我就感觉有些悲哀。神经性疾病可以治愈,只要患者对曾经经历的痛苦记忆有所准备,并懂得应付疾病重新发作的方法。

我们没法消除记忆,因此当记忆重新勾起那种痛苦感觉的时候,有些患者就会觉得自己又病了,而他的临床医生通常又会认同这一点,并告诉他疾病还没有治愈。显然,他们没有看到问题的实质。这么说吧,如果你失去了亲人(比如他们去世了),你经常会在想起他们的时候感到痛苦。不过尽管这样,我们大部分人还是会在没有他们的日子里继续生活下去。我们不能对自己的心说:“不要痛苦!”我们只能将痛苦埋在心里,继续生活。这么说来,痊愈了的神经性疾病患者也不能对自己说:“你不能再经受痛苦了”,尤其是当他回忆起过去的那些痛苦经历时。当然,他肯定会想起过去的痛苦经历,但这不意味着他没有痊愈,而只能说明记忆又在玩它的老把戏了。

玛丽安

不过我在想,肯定会有一些无法被治愈的病情。当您特指某种神经性疾病的时候您指的是什么呢?属于哪一类型的疾病?

威克斯医生

是指焦虑状态,这其中包括会让人丧失能力的焦虑,或许还会伴有病态的恐惧和强迫症。这些都是可以治愈的。

玛丽安

我知道您还重点研究了疲劳产生的作用,是吗?

威克斯医生

是的。

玛丽安

您区分了不同种类的疲劳,从体力上的到精神上的。您能稍微解释一下您所指的疲劳是什么含义吗?

威克斯医生

神经疲劳是对持续压力的反应。当持续处于压力之下时我们会有四种主要的反应方式,即肌肉的、情绪的、脑力的和精神上的疲劳。我想这大致涵盖了神经性疲劳的主要组成部分。

肌肉的疲劳我们都知道,但它又可以分成两类。第一类是诸如我们在攀登了珠穆朗玛峰后所感受到的,你知道这种感觉,是吧?当你完成了这一壮举回到家,躺在温暖舒服的浴缸里,心想:“我登上了珠穆朗玛峰。”这是一种美妙的感觉,这是好的。这种纯粹的肌肉疲劳我们可以尽情地享受它。不过伴随着神经疲劳而来的肌肉疲劳就大不一样了。这种疲劳意味着肌肉长时间一直处于极为紧张的状态。你知道,我们的肌肉从来都不是完全放松的,它们处于一种正常的收缩状态。如果一条肌肉完全松弛了,那么我们也别指望它能做多少事情了。肌肉必须处于这种收缩状态,以便随时进行运动,而这意味着一个动作通常都关联着两组肌肉,它们互相对抗、互相制约以保持着平衡。

钢琴师伸出他的手臂放在键盘上准备演奏,如果他的肌肉处于一种完美的平衡状态,那么他将能演奏出美妙的琴声,这就是正常情况。但是,如果我们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其中一组肌肉就会比另一组更加紧张,如果肌肉处于这种状态——持续地收缩、紧张——它们就会变得疲劳。这样的人通常都会发现自己颈部的肌肉疲劳而且僵硬,这是因为颈部肌肉非常容易紧张的缘故。

情绪的疲劳也很重要,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处于压力之下的神经会做出越来越剧烈的反应。如果情绪能发出噪音的话,那么处于经常性的压力下时它发出的噪声会越来越大。换句话说就是共鸣会带来更强的反应,我称此为“敏化”。

举个例子,假设你正在房间里,试图集中精力,而房间外却有人在发出阵阵声音。开始你可能没注意,但是过一会儿——如果你过度紧张的话——你就会注意并开始倾听那些声音。这种声音可能只是钟表的嘀嗒声,或是有人正在做些平常的事情,但是在你听来它们却非常刺耳,而且声响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变成了巨大的噪音。例如,电影的音响就会令一些人无法忍受,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要冲出影院的原因,他们的神经变得过于兴奋,并激烈地记录着感觉和情绪。通常的表现就是在悲伤时会痛不欲生,在高兴时则又欣喜若狂。

一位神经疾病患者有一次声情并茂地唱了一首舒伯特的歌,她的朋友听见后转身对她说:“哦,你唱得太好了,你可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忧郁,你很正常。”然而实际上,这位患者唱得近乎歇斯底里,因为在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唱歌后,她高兴得歇斯底里了。处于情绪疲劳状态下的病人一会儿是晴,一会儿是雨,对此他们自己也会感到迷惑不解。

玛丽安

这和脑力疲劳有什么不同吗?

威克斯医生

大不相同。情绪疲劳的人状态会很不稳定,他们会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哪怕只是有一丁点儿的紧张,他们都会觉得受不了。

记得我在门诊部工作的时候一位患有神经性疾病的年轻学生曾对我说:“我不想再学医了。”我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你看见那边的那位老太太了吗?她得的只是支气管炎,可一听到她咳嗽,我就会觉得她快要死了。我以前可不是这样,我到底怎么了?”于是我向他解释说,他因为自己正在经历的痛苦而变得非常敏感,以至于在听见老太太咳嗽后他会反应过度,好像悲剧就要发生似的。

当一个人敏感到这种程度的时候,他会对自己所处的状态深感恐惧,同时也会非常迷惑,他会不停地想为什么,以至于最后满脑子都是这一问题。如果他们一直想、想、想,像这样怀着焦虑的心情不断地想,他的大脑就会变得非常疲劳。可如果不是焦虑地想,那么就算思考一整天也不会有问题,是焦虑造成了精神紧张和脑力上的疲劳。

一个学生可能会带着焦虑学习,因为考试已迫在眉睫。如果是这样,他可能会早早地脑力衰竭;如果他明智的话,就应该把书本推到一边,出去浇浇花什么的,至少要等到感觉好些后再回去继续学习。但是,如果他是一位神经疾病患者,那么就算是去浇花他也不会忘掉焦虑和自己所处的状态。他时时刻刻都会焦急地想着自身的问题,因此大脑也得不到片刻的休息。他会躁动不安,脑筋飞转;或者相反,变得非常迟钝,甚至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要是这样而且同时非常敏感,那么他就会对任何情绪作出过激反应,他遭遇的只会是一个巨大而且难以摆脱的问题。

举例来说,曾经有位女士准备把头发染了。在那时染发用的是一种铅笔,染后不易洗掉。美发师在染发时顺口说了一句:“希望你的头上不要有伤口,要是有的话,染发剂里的毒素会渗进去。”而这位女士在那时刚经历了一段令她心力憔悴的时光,因此她一下就记住了这句话并再也忘不掉了。几个月后她来找我,说:“我看了又看,检查了又检查,我想自己是中毒了!”这种想法她就是摆脱不掉。疲劳的大脑就像是一锅浆糊,各式各样的焦虑粘在上面,以至于有一个或是更多的焦虑想法在她的头脑里转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