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码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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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交易

伍刚穿着一身灰色的便装往嘉陵江边走去。

伍刚现在已是实习记者了。在读书的时候,伍刚的文笔相当好,因此在学校里曾经是一个很活跃的人物。不过,这种活跃与他独特的生活方式有关。伍刚所在的财经学院,是一所很著名的大学。他从小就喜好舞文弄墨,上中学的时候就已在本地和外地的一些报刊杂志发表了几篇有分量的报告文学作品。他这人喜欢琢磨事情,有时甚至认死理,故而在学校里的人缘并不是很好,因此在毕业分配上他是没有任何关系可以依靠的。不过,凭着名牌大学的毕业文凭和他发表文章的剪贴本,他终于谋到了一家财经报社记者的职位。他决心要利用自己的合法身份,与何明文一起把银荔基金会和异人公司幕后的龌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为自己的妹妹竹竹讨个公道。

伍刚现在很忙,白天到处跑材料,晚上还要到阿波罗夜总会上班。事情虽然千头万绪,但是他决定从码头开始,从调查谢彩凤开始,来开展他的工作。

伍刚走访了原云丰运输公司的一些退休和下岗工人,也走访了谢彩凤原来的一些邻居。随着调查的深入,伍刚的心里越来越沉重。他坐在牛背湾搬运新村那石磨盘上,抬头望着那棵孤零零的老黄桷树,望着那滚滚奔流的嘉陵江水,望着那因为污染而永远灰蒙蒙的天空,伍刚看见一个叫谢彩凤的、满脸稚气的小女孩,正从那片开得热闹的夹竹桃林子里向自己一蹦一跳地走来。

这些天,伍刚的心情同这码头的水和天一样,十分阴郁沉重。白天,他在码头访问调查,晚上就到阿波罗夜总会上班,深夜回到家里,他还要不停地在采访本上写着。

让伍刚很感慨很愤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被他自己定为“背篼鸡事件”的一件码头往事。

顺海茶楼同这个城市的其他茶楼不一样,这个茶楼清一色的仿古建筑,装饰得大方典雅。章程坐在大厅靠墙的一张古色古香的茶几旁,要来一壶花茶,慢慢地品了起来。古春呢,则要了一瓶椰奶对着吸管啜着。

章程点上烟,闭着眼睛想心事。想着想着,就想起了两天前的一个夜晚,古春和谢彩凤闹矛盾的事情来。

事情是因分红而引起的。两天前正是4月30号,离预定给股东季度分红的日子已超过了好些天。古春憋不住了,就到财务那儿问了一下情况。财务主管是一位矮胖的女人,是谢彩凤的一个亲戚。她冷冷地说:“夜总会经营困难,今年上半年就不分红了。谢总说了,叫股东有什么意见去找她。”

古春一听勃然大怒,把桌子一拍,说:“你莫拿那烂货来吓人,我当然要去找她了,夜总会是有股东的,我不相信她能一手遮了天!”

阿波罗夜总会的股东其实有三个人,除了谢彩凤同古春,还有一个叫黄大雄的人。黄大雄在沿海地区生意大得很,根本不在乎夜总会这点生意,盈利了,叫把分红给他存起,亏了呢,只要账算得明白,就权当打了水漂,买个教训罢了。因此,阿波罗的股东实际上只有古春同谢彩凤。

那天晚上,谢彩凤同章程在藕榭厅里闲聊。谢彩凤重新起用了章程,让他担任大堂经理。谢彩凤一见古春进来就问:“春姐,有什么要事?”

古春说:“谢老板,上半年的红钱该给我了吧?”

谢彩凤说:“谁说不给了?只是现在财务的账还没有搁平,等忙过了这一阵,立马兑现。怎么,春姐手头紧张了?这样吧,我手头有些现钱,你先拿去用。”说罢,把一大卷钱塞进古春的手中。

没过多久,谢彩凤和古春又过了一招。这天晚上,她把大厅、包房、娱乐厅、桑拿房、电影厅、健身房以及保龄球馆全都巡视了一圈之后,就来到藕榭厅里休息。这时章程也把大厅的事打理好,走了进来。

章程的脸上铺满冰霜,没有一点笑容。谢彩凤望着他,笑了笑。她走过去,把门关上,对章程说:“喂,老娘今儿累惨了,周身的骨头疼得要命,你帮老娘捏一捏。”说罢,谢彩凤把外衣脱掉,躺到了沙发上。

章程坐在老板椅中,右手拿起一支注射器,慢慢往自己的左胳膊里扎。章程觉着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他知道,他的心智、肉体乃至灵魂都已被这白色的恶魔攫取得一干二净,而真正意义上的章程,不过是一个行尸走肉,一个整日为这白色恶魔奔忙的一个怪物而已。有了这白色的粉末倒还像一个人,一旦没有了这个东西的话,那么就人都不像了。

章程试着戒了几次毒。每次他都跟谢彩凤撒谎,一回是说到遂宁的老家去,一回是去旅游,还有一回说是到成都去看医生,去治他在性上越来越冷淡的毛病。每次,谢彩凤对章程的别样举动都浑然不觉,热心地为他准备换洗衣服,给他必要的旅费。每次章程走出谢彩凤视线之外,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每次去的地方也并不远,有两次是在嘉陵江边他买的那一套两居室的陋房,一次干脆就是去了歌乐山上的戒毒所。

每次去嘉陵江边的那房子时,他都带去许多方便食品、矿泉水,更主要的是他还带去许多书籍,有《红楼梦》、《金庸全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及一些文学期刊。按照章程的想法,自己把精神的物质的东西都准备得充充裕裕,然后把门锁上,自己一个人安安心心从从容容地戒毒,应该会收到效果的。

但每一次的过程都显得有些虎头蛇尾。

第一次是在一个晚上到的嘉陵江边那房子的。锁上门,简单地吃过一袋方便面后,他便坐在桌边看起书来,刚看了一个头,那种虚弱感就像潮水一般兜头盖脑地涌了上来。这时,他的眼前飞舞着无数金色的小虫子,而在他的每一道骨缝里,仿佛有无数小虫子在啃噬撕咬着他,使他虚汗如雨,周身痒得难受。

他觉着自己的头大如斗,而脑子里的虫子在不停地拱呀拱,使他头痛欲裂。他对自己说,这是最艰难的一道坎,只要挨过了这道坎,前面就是辉煌和光明在等待自己。他站起来,却虚弱得险些跌倒。他踉跄着走了几步,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一种越来越强烈的诱惑长了翅膀在他面前飞舞,他的决心被这诱惑力击得粉碎,他轰然如山倾般倒在尘埃之中,蛆虫样在地面蠕动着。

这时,在他的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像魔怪一样地叫着,给我药,给我药!他明白自己在那白色妖魔面前是一只可怜的虫子,他那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经过好多痛苦之后的抉择,在那白色妖魔面前不堪一击。他一边唾弃着自己,一边爬着来到卧室,颤抖着把压在床下的注射器和药包抓住,像濒临洪水绝境的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第二次戒毒也在嘉陵江边这套房中进行。由于与谢彩凤不和,加上她总把他像狗一样使唤,使章程那高昂的头和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他下了无数次决心要离开她,可都因为这****而破坏了计划。

章程觉得,这白色粉末实际是谢彩凤这女魔头的帮凶,在助纣为虐。但是章程不死心,也不服气,他坚决要抗争到底——只不过,这一次的结局与上一次差不多。

章程的第三次戒毒是在风景秀丽的歌乐山上。这次,章程作了好长时间的准备。他对自己头两次的失败做了总结,认为头两次失败主要是没有专业人士指导,加上怕出拐,自己怕自己坚持不下去,带了用于不测时急需的药,致使计划流产。这次,他只身一人前往戒毒所,连随身行李也没带。他想,不成功就成仁,要是自己这次再不能如愿以偿戒掉毒瘾,那么,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呢?

应该说,章程这次戒毒是相当成功的。从戒毒所出来时,他望着戒毒所那两扇黑色的大门,心里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他转过头,看着那条通往市区的水泥大道以及道路两旁绿油油的庄稼地,心里想,这下子我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别人万难办到的事情,我章程却办到了。他真的为自己感到高兴和自豪。

戒了毒的章程,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首先他要教训教训谢彩凤。这嚣张的婆娘,还码头王呢,我看连母狗都不如!此刻,想象着谢彩凤那张带着夸张笑容的脸庞,章程捏紧的拳头就挥了挥。他对着那张脸庞说:“现在来呀,不把你那张脸打成灿烂的烂番茄,老子就不姓章!”

怀抱着远大的抱负,章程回到了C城。章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把阿波罗夜总会搞掉。章程从城里出发,坐中巴车来到了嘉陵江畔。远远地望见了夜总会,他停了下来。望着炮楼样船顶那两位驾驭着飞行器在太空中自由翱翔的太空人塑像,以及塑像中央鎏金的“阿波罗”三个大字,章程心里百感交集。他朝路旁那株老黄桷树走去,倚着树干坐了下去。

坐在老黄桷树下,章程在想自己该怎么操作的问题。他当然不会像半年前那样鲁莽了,现在的他在事情的谋篇布局上已经成熟,他要好好地重温多日深思熟虑的计划,把破绽补充完整,做到无隙可击。

这时,突然一个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抬眼一看,原来是阿波罗夜总会经理王三元。王三元一张脸笑得稀烂,对章程说:“章大哥你到了夜总会也不进去,倒在这大树下面乘起凉来了。”

章程没有理他,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实话,他对像王三元这种有奶便是娘的狗腿子是不屑一顾的。想起半年前的那个夜晚,王三元对吃醉酒的自己像对待一条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一样,章程心里就有气。章程望着王三元那一张笑脸时,心里便有一种冲动,想在那一张脸上揍几拳,把它揍得红红绿绿开花开朵那才好呢。

真想啊!

王三元说:“谢总在那边看着你,叫我喊你马上过去呢。”章程扭头一看,果然谢彩凤在阿波罗夜总会的穹门下站着,手搭凉棚在往这边望呢。

这天谢彩凤穿了一身黑色滚边的旗袍,颈项上系一串五彩斑斓的珍珠项链,显得十分的妩媚和高贵。她看着王三元同章程一起走了过来,淡淡地对章程说:“你这些天倒耍得舒服,回来的路也好像找不着了一样。”说完也不待章程回答,就走上前来,一把挽着他,并亲昵地说:“你看嘛,这些天你不在,大厅的事情真多,把我和三元忙得不可开交。”

章程把胳膊从她的手中挣出来。“我去看看,过问一下。”

谢彩凤微微笑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事情得慢慢来,可不能把你累坏了,好不好?”

章程点点头就到大厅去了。一离开谢彩凤,章程紧张的心里就松弛下来。他边走边用手擦头上的冷汗,心想,幸亏这婆娘没有问自己这些天的行程,不然还真不好回答。

吃过夜饭后,谢彩凤叫王三元照看大厅,她要章程轻松一下。谢彩凤拽着章程,拐了几个弯,经过了几道伪装改造的厚重门,来到一间大约五十平方米的房间。这是阿波罗夜总会的腹心地带,这里有三个房间,每全房间都摆放着几张大床,床上被褥等卧具齐备。

当谢彩凤和章程到了其中一间时,正有几个男女坐在床边,捋着袖子,用注射器给自己注射着。他们有的脸上铺着暗灰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使人一看就心里发怵;有的却红光满面,精气十足。在床前的那一块空地上,还有几对男女紧紧地搂抱着,随着的士高音乐在疯狂地跳着、闹着,宣泄着自己过度的精力。

谢彩凤对章程说:“你在歌乐山上待那么久,真的有用么?”

章程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章程这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谢彩凤的监视之下,自己的所有事情谢彩凤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呢?

谢彩凤却没有看章程的表情,也许她已不屑于再看章程这个霉伤心男人,就如同注定他不能搬起石头打天一样。章程对这里当然熟识,他曾无数次带客人到这里来消费。不过,他平时吸****都是在自己以及谢彩凤的家,从来没有在这里吸过一次。当然,谢彩凤也没同他一起来过这里。谢彩凤曾说,作为夜总会老板,该注重的只有自己的生意,其他的什么都不应该想,包括自己的一切嗜好。

谢彩凤说:“我睡会儿觉。”说完躺在一张空床上,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章程斜倚她旁边的床上,对面床坐着一个打扮入时穿着光鲜的妙龄女子,她的脸白得如纸一般,而那娇羞的神色更加使人看了爱怜。她冲章程一笑,吐了吐舌头,拿起注射器,缓慢地往肌肉里注射。章程看着看着,心里就痒痒起来。他感觉那噬人的虫子又被唤醒,它们摇头晃脑,一小点一小点地啃噬着他,使他忍不住小声呻吟起来,而浑身上下早已被虚汗打湿。

谢彩凤像是晓得了一样,醒了过来,一双大眼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你不是在戒毒么,有这耐心和克制力?”

她的笑容意味深长,还有一丝不屑在里面。

这一瞬间,章程知道了谢彩凤带自己到这里来的真正用心。这个女人深深知道心瘾难戒的道理,她带他来,就是要出一出他的洋相,叫他又向她乞求屈服,再重新做一条俯首帖耳的走狗。

刚开始章程还心想,这次我不会上你的当了,明说吧,姓章的是有血性的汉子,他决定的事情肯定能办成。可是,章程的心瘾被唤醒后,就如一个恶魔,使他对那白色粉末馋涎欲滴。他眼睛里像伸出了一千只爪子,要把那妙龄女子的注射器攫来。不一会儿,他满面羞愧地对谢彩凤说:“我,我没有这个克制力和耐心,真的。”

谢彩凤同古春吵架这天,章程正在藕榭厅里偷着给自己注射。谢彩凤进来后,冷冷地对他说:“章公子,这注射的时间你得把握好,行不行?”又说,“你快来给我拿捏一下,老娘好累呀。”章程注射完立马把针头扔掉,跪在沙发前给谢彩凤拿捏起来。

章程一边拿捏着,一边望着谢彩凤那峰峦般起伏的身子,牙齿咬得咯咯响。心想,如果有一把刀子,我会不会宰了她呢?章程摇了摇头,他晓得自己绝对没有胆量把谢彩凤杀了。哎,我真是完了,章程悲哀地对自己道。

古春就是这时进来的。她见章程趴在谢彩凤旁边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就尖声尖气地笑了起来。“谢老板真是会享福,上班时间叫大堂经理来给你老人家搞按摩,很有一种浪漫的爱情调子嘛。”

章程对此并不回答,他最见不惯古春一天到晚马脸嘟嘴的模样,像别人借了她的谷子还了她糠一样。

谢彩凤仍自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古春,你又来要钱吗?跟你说,咱俩的账没算清楚你是拿不走一分钱的,你信不信?”

古春说:“谢彩凤,你也不要太张狂了,你以为任何事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谢彩凤说:“古春,我也跟你说,你的钱我不会要你一分的。但是,得按合同办事,懂不懂?”

“谢彩凤,我以为你曾经在码头干过,豪爽耿直,也懂理讲法,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无赖!”古春恨声骂道。

谢彩凤说:“怎么,我还怕了你不成?告诉你,我不管哪条道都不会怕你。”

“好,好,好!”古春气得进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