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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穷途末路

谢彩凤与章程的事情,牛宏是偶然碰见的。

那天,牛宏揣着给谢彩凤的生活费,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想到又要与心爱的小凤见面了,他心里暖洋洋的。谢彩凤同寝室的人都知道他是谢彩凤的表哥,几人暧昧地相视一笑,对他说谢彩凤出去了。

牛宏怏怏不乐地往回走,走到学校足球场,看见那棵粗大的黄桷树后边有一男一女在说着什么。那女人的声音是那么熟悉,他的心跳加快了,刚想转身,却被人叫住。是谢彩凤,她穿着他买的那条湖绿色的连衣裙,扎一条粗粗的独辫。她拉着章程的手对牛宏道:“表哥,这是我同学章程,你们认识一下。”章程个头高高的,穿了一套笔挺的西装。看见牛宏,剑眉抖了抖,充满敌意地打量着他。

牛宏嘴巴张了张,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

谢彩凤大方从容地说:“表哥,章程是学校公认的帅哥,家庭条件又好,是学校女同学们人见人爱的稀奇货。你妹子我哪,也准备向他发动攻势,这种男人实在比原始股还要抢手。无奈本人成分不够,家庭条件又不般配,恰好应了那话,你是凤凰在天上飞呀飞,我是屎壳郎在地上爬呀爬,你飞到哪里,我爬到哪里——”

还没等谢彩凤说完,章程就呸了一声,扬长而去。她赶紧追上去,拽着章程的胳膊,低声地对他说着什么。牛宏没有再看下去,把牙齿咬得铁紧,回去了。走到校门口,他才想起还没把这月的生活费拿给她。

当晚是一个月黑天,牛宏坐在村里老黄桷树下抽烟,暗红色的烟头一闪一灭。谢彩凤从青石板路走来,牛宏自然听见了,不过他认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牛宏对自己道,小凤是大学生了,切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想,这样也好,只要小凤有好的归属,自己求之不得,为什么还要怄气呢?想呀想的,直到他面前突然一亮,谢彩凤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谢彩凤仍穿着那条湖绿色的连衣裙,一见牛宏,她就将身子软到了他的怀中。她不顾所处的环境,抱着他,双手还如蛇一般箍在他的腰间。

牛宏突然感到了害怕和害羞。他觉得,牛背湾的人都会听到他们的声音,他把她推开,站了起来。谢彩凤却不管不顾地搂住他,随着他朝那间吊脚楼走去。进得屋子,她带着他,一起倒在那张竹凉床上。谢彩凤把牛宏的头拥到自己胸前,柔声细气地道:“大哥,看看,你的小凤还是不是原来的小凤?”

牛宏把头仰起来,轻轻地道:“小凤,我一点儿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原本是一个使力气的人,能得到你是我的运气和福气。从开始交往时我就说过,你随时随地都是自由之身。真的,我是个男人,我说过的话我自己负责,请你相信我好吗?”

谢彩凤突然发起脾气来,用小小的绣花拳头捶打着牛宏:“我的大哥,你懂不懂女人的心,你好坏!”

牛宏让她捶打,眼睛望着屋顶,动也不动。

谢彩凤见牛宏不理自己,生气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认为我是烂贱女人。牛宏大哥,这一辈子我只喜欢你一个男人,难道还不够?要是你不喜欢我,我就——去死,真的,我谢彩凤说到做到!”谢彩凤站在地面,胸部一起一伏,而她的眼睛里则焕发着奇异的色彩。

牛宏从床上爬起来,把谢彩凤抱进怀中。

谢彩凤在他的怀中抽泣起来,她仰起头,眼泪汪汪地说:“大哥,你知道我的志向,今生今世,我要是实现不了我的愿望,我——”

牛宏把她的嘴巴赶紧捂住,生怕她又说出不吉利的话来。

谢彩凤把头抬起,对牛宏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大哥,我们好比演员在人生的舞台上按自己的想法表演。今后,你遇见我与其他任何人在一起千万不要生气,知道吗?你就当我在演一出戏,演一出其他任何人都不理解不明白的戏好吗?父母没有给我权和钱,我只有男人见了就眼睛发绿的脸蛋和身子,我不充分利用我的资源不是太傻了吗,大哥你说是不是?我再说一句,我的身子是演戏的道具,但我这一颗火热的心始终是为你而跳动的,有了这,你还不知足么?”

牛宏热泪横流,搂着心爱的小凤,两人一起滚在了床上。牛宏那滚烫滚烫的热泪,把谢彩凤的身子濡得湿漉漉的……

何明文望着牛宏那张皮包骨头的脸,微微叹了一口气。“牛宏大哥,我不能不说了,你确实患了病,一种任何药都医治不好的病。谢彩凤真喜欢你?我却不信,不然,她不会与那么多男人周旋,这与常理不符,你说是不是?”

牛宏道:“不,小凤确实只喜欢我一个,这一点我绝不怀疑。她对我,完全是恨铁不成钢呀!”

何明文冷冷地道:“牛宏呀牛宏,你口口声声说小凤在牛背湾码头没被男人侮辱,可我问了好多人,都说有这回事。从这点就可看出,她从很早的时候起就开始欺骗你了。”

牛宏道:“那是码头人坏她的,没有这回事。小凤这人我清楚,她没有必要对我隐瞒这事。当时,码头的人都知道我毛躁,老子晓得了是谁干的,要刨他祖坟!”

何明文道:“所以可以看出,谢彩凤这个女人不简单,从小就不简单。”

“是呀,小凤真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呀!”牛宏也感叹地说。

那天下午,当牛宏走下昆明至C城的飞机,来到候机厅的时候,第一个就看见了谢彩凤。她把牛宏看了又看,轻轻捏捏牛宏的手,说道:“我的亲大哥,这一次你能囫囵着回来,真的是烧了高香,谢天谢地啊!”

牛宏望着谢彩凤那张虚假得几乎不是谢彩凤的脸庞,眉头皱作了结。“谢总可以呀,连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呢,咱们走吧。”说罢,也不待谢彩凤回答,就往出口处走去。谢彩凤急忙追上来,一把拽住他,把他往自己那辆红色宝马车上拉。

轿车上了高速公路后,车速就快起来。这时,牛宏就在驾驶副座上盯着谢彩凤看。他看得十分仔细,连她脖子上那一颗黑痣都看得清清楚楚。看着看着,牛宏不知怎么就冲动起来,他的右手一把将谢彩凤的胸口捂住,嘴里乱叫道:“小凤,我的好小凤——”

谢彩凤猛地踩刹车,车子尖叫着往路旁的防护栏撞去,幸亏刹车性能好,车子在防护栏仅几公分的地方停下来。谢彩凤扭过头,望了望牛宏,却没有说一句话。牛宏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掴了一耳光一样难受。他闭上眼,努力使自己亢奋的心情平稳下来,不一会儿,他睡着了。

当牛宏被谢彩凤叫醒的时候,他眼前豁然一亮。只见在他面前是一座红砖碧瓦古色古香的建筑,四周绿树茵茵,繁花似锦,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直通那圆形的穹门。谢彩凤拽着他,兴奋地说道:“大哥,我的大哥,我跟你说过,我一定要在这南山上买一幢房子。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房子,这——真——是——我——们——的——房——子——哪!”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吃过晚饭洗过澡后,谢彩凤领着牛宏来到楼上左面那间卧室。她三下两下将自己周身的衣服剥得干干净净,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身体曲线跌宕起伏,那浑身的嫩肉散发着白亮的色泽。她柔声细气地说:“我的傻大哥,你快来呀——”

牛宏见着了魂牵梦萦的小凤,确实是亲爱的小凤。但他的身子却如抽了筋骨般蔫了下去。他颤抖着坐在地面:“小凤,我……”

谢彩凤翻过身来望着牛宏,望了好一会。然后,她下楼去把一个皮箱提上来,放到他的面前。她十分平静地看着牛宏从皮箱中拿出粉,兑上水,迫不及待地往自己手腕扎去。等他做完这一切,她问道:“一点不关米米的事?”

牛宏摇摇头。他不愿再说这件事情,他觉得自己在电话里已把事情讲得一清二楚。

谢彩凤没有再问。她自言自语地说:“谅米米不敢整你,也不会架这水中桥,米米只要有一点东西叫老娘拿住,管叫她的爹娘一个都跑不脱。王三元在昆明的路子野得很,我晓得,你的事是王三元在作怪,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同他翻脸,还要用他。大哥,你能理解我的苦衷么?”歇了歇,见牛宏没有答话,就笑扯扯地问:“你同米米办事的时候带套子没有?”

牛宏满面羞愧地垂下头,眼睛望着地面,嗫嚅着道:“带了的。”

谢彩凤道:“我知道米米不敢不听我的话,她这条母狗,同好多男人睡过觉,恐怕连她自己都数不过来,好脏!”

牛宏连自杀的心思都有了。

牛宏的毒瘾有突破性的进展。

那是一个雨后黄昏,太阳冲破云层,露出了久违的笑脸。谢彩凤招呼牛宏吸过粉,把枯木般的他扶到窗前。望着西下的夕阳,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那仍然丰满、仍然充满弹性的胸部紧贴着牛宏,一双小手抚摸着牛宏的头发,说:“牛宏,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该好好谈一谈?”

牛宏已陷入了梦境之中。吸过那白色精灵后,他总要沉陷梦境,如同一位忠实的戏迷对于老戏的痴迷程度一样。在牛宏的梦境中,总是有白亮的太阳,荒凉一望无际的荒漠,以及那一株已经枯死的老黄桷树。老鸹在树旁飞舞,呱呱地叫着,那凄厉的声音如刀一般刻在牛宏的心上。

现在牛宏面如土色,行如僵尸,他已成为一个没有知觉、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了。谢彩凤并不死心,她慢慢地给他讲过去,讲牛背湾搬运新村那些苦难的、让人欲悲欲痛欲哭欲笑的往事,以勾起牛宏的回忆。然而,牛宏却置若罔闻,只是木然地看着她,好像看一个陌生女人。

那些天,谢彩凤宛如一位优秀的演员,在牛宏面前表演着自己。或把自己周身脱得一丝不挂跳着,或找到一棵小树,把那条蛇皮腰带拴在树枝上假装着拉皮条。牛宏总在谢彩凤轻曼的舞蹈中熟睡过去,嘴角挂着一丝长长的涎水。

“冤家呀冤家——”往往在这个时候,谢彩凤就把牛宏摇醒,对他说:“你不能睡,我不要你睡,我不准你睡。我要你看我表演,这是我为你开的专场演出。”她见牛宏张开大嘴打着哈欠,双眼迷怔怔地望着她。

接着,就听到谢彩凤绝望地喊叫声:“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呀……”

接下来的几天,牛宏乘坐谢彩凤驾驶的宝马轿车,从南山来到C市的繁华地段中心路,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闲逛。谢彩凤依偎着牛宏,从一个商店逛到另一个商店,她什么东西也不买而乐此不疲。

中午时间对牛宏来说是一种解脱。两人来到九重天旋转餐厅,找了一个包间坐下,精疲力竭的牛宏迫不及待从提包中摸出针和药,就要给自己注射。谢彩凤的脸都吓白了,她一边用身子挡住牛宏,一边颤抖着说:“天爷呀,你居然敢在这种场合——走,我们不在这里吃饭了。”说完拉着牛宏就往电梯走去。

在车里,谢彩凤平静地看着牛宏给自己注射完了药,牛宏对谢彩凤愧疚地说道:“小凤,我这恶习改不了了,你就当我死了,当我被车子撞死,被人追杀死了,好不好?”谢彩凤冷冷地面对着他,没有开腔。

谢彩凤领着另外的男人回到醉庐的那天晚上,牛宏凭感觉就知道了。那时,天色已经很晚,牛宏斜倚在床头,手中耍弄着那条银白色的蛇形皮带。他听见了她同那男人一起说话的声音,同时,他还感觉到她的声音比平常高。他以为自己会冲动起来,但是没有,他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已熟视无睹。尽管她和那男人的声音那么大,甚至她在床上的浪叫声也那么清晰,可他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没有听见一样。

谢彩凤还是过来了。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的大哥,要是你不再爱我了,那些狗男人就会经常出现在这里。你把粉戒了,好吗?”

牛宏嗫嚅道:“其实……其实你喜欢的男人都是很好的。”

谢彩凤趴在他胸口,哭了。这是牛宏同她交往以来,她哭得最伤心的一次,那滚烫的泪水宛若雨点般洒在牛宏胸口上,然后顺着他稀疏的肋骨流到了床上。

这天晚上,谢彩凤很晚才回家,当她开门的时候,听到楼上自己那间屋里有动静。她不动声色,蹑手蹑脚地走上楼,猛地把门打开——只见何明文正站在屋内那一只保险箱前,拿着一串钥匙捣鼓着。他干得十分认真,居然连有人进来了也没有察觉。

谢彩凤把脚一跺,恨恨地道:“哼,硬是撞了鬼么?”

何明文把钥匙放回裤兜,很难堪地笑了笑。“谢姐,你回来了?是这么回事,牛宏哥的毒瘾来了,你给的已用完,我看他那难受的样子不忍心,就……”

“哦——”谢彩凤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我会把东西给他,你去吧。”

何明文走出谢彩凤的房间,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整个身子靠在门上。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气喘匀后,他来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何明文俯在窗台上,举目远望。在他眼前,中心区灯火通明,隐隐地还能听到一声声沉闷的汽笛,那是下江的客船到港了。他掏出一支烟,拿出打火机,打了几下,可是没有打着。这时,他突然看见山腰处也亮起火光,一下、一下、又一下。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只见那火光又闪了三下。他内心一阵狂喜,急忙打着打火机,把烟盒点燃,对着山腰也晃了三下。山腰的火光又闪烁了三下。

门就是这时打开的。何明文急忙回过头,只见谢彩凤在前,牛宏在后,两人手中都拿着棍棒等家伙。谢彩凤冷冷地道:“何明文,请你把手举起来。”牛宏急切地问道:“明文,你真的是公安?”

何明文笑了。“谢彩凤,你非法集资,侵吞公款,聚赌贩毒和组织****的事情已败露,赶快向政府交代才是你的唯一出路。牛宏大哥,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执迷不悟?”

谢彩凤一棒抡在何明文的头上,何明文哼了哼,倒在地上。“快,快!”谢彩凤厉声喊道,接着,何明文觉得自己的手脚被捆起来,脖子被一条柔软的带子套住,并狠狠地向他的喉咙勒去——是那一条银白色的蛇形皮带。

“啊,啊。”何明文脚蹬了两蹬,就再也不动了。

等何明文被人摇醒过来时,只见他面前站着伍刚,他身后是检察院的检察官,还有几位公安人员。“明文,明文——”伍刚焦急地喊道。

何明文嘴巴张了两下:“水,水……”专案组杨洁忙递上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