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本来就是不能期待会有“过路客”来的地点。就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出现了一栋像博物馆的建筑,这就是中村复健器材。
从大都市前来应聘的青年
中村复健器材位于相当偏僻的地方,所以走进公司可能会吓一跳。
因为你会看到很多年轻人正在认真工作。我还是很冒昧地想问:“到底这些年轻人都是从哪里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呢?”我实在觉得很不可思议。
中村复健器材专营耳、鼻、手指、手腕、脚,以及女性乳房等义肢辅具。走进工厂就看到员工们挥汗如雨、满手泥浆,用黏土等材料制作义手或义足。我看到一名漂亮的年轻女性也是满身泥泞地转动着辘轳,辛勤地工作着。
我赞叹道:“真漂亮!”工厂里的男性员工也都是一脸的祥和。我想这是因为他们都自信“自己的工作是为世人尽一份心力”,心里很充实的关系吧。很多员工都是特地从大阪、东京等大都市来到这里就职,这就是中村复健器材的魅力。
中村社长告诉我一个故事。
某天,一名高中一年级的女孩来访,她说:“我的升学计划是就读东京的大学,但是毕业以后,我想要回到故乡跟父母住在一起,孝顺他们。我很希望能够来中村复健器材就职。大学四年,我应该学些什么才好呢?需要考些什么证照吗?”
中村社长回答她:“你只要多交些好朋友,跟着好老师学习就足够了。尽可能多认识一些好人,和他们成为朋友。我们会等你五年后来应聘。”
在这里工作的青年们都知道,中村复健器材制造的商品都是为了造福社会。
我认为最该好好珍惜的公司,就是站在弱势者的立场,为他们制造可以提升尊严、守护他们的商品。这样的一家公司,我们真的应该好好地珍惜。
社长的信念就是:成为人们的支柱
现在拥有约七十名员工的中村复健器材,制作各种商品。公司的原名是“中村Brace”,Brace就是“支持”的意思,他们期许自己可以“成为人们的支柱”。
这已经充分解释了这家公司的理念,我认为公司名称其实是很沉重的。
创立中村复健器材的,就是现任的社长中村俊郎先生。
中村家里共有五个兄弟,他排行老幺,父亲是小镇的公务员。他年轻时的生活并不宽裕,高中毕业以后,他便放弃升学选择就业。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促使他创立了中村复健器材。
中村先生的姐姐当时在国立医院当职员,他高中毕业以后,到那家医院找姐姐讨论将来的计划,医院的副院长说:“有一家京都来的业者,是专门做义肢的公司,这种工作太重要了。你不妨去那里学习技术。”
拜副院长推荐所赐,他便顺利就职了。
趁着工作之便,送货到医院的时候,与各科医师都有交流的机会。
医师们也会和年轻的中村聊许多医学方面的话题,例如“下个月要去美国的学会发表”“在德国的学会得到最先进的医疗技术资讯”,等等。
也有医师会鼓励他:“中村老弟你也要多多学习,趁着年轻去国外走一走,接触最先进的资讯,增广见闻啊。”
但是中村碍于工作在身,没有办法上大学,为了不给公司添麻烦,他选择了近畿大学的函授课程。
虽说是函授课程,还是有很多必须到校的面授日。如果遇到面授日,他下班后连晚餐都来不及吃,就必须花上两个半小时直奔学校。
下课回到住处都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
好不容易上完了函授课程,三个月后,中村存了一笔钱去美国。
公司的社长应该也是看到中村的努力,便准许他请假一个月,还替他饯行。
到了美国,他首先拜访了世界知名的义肢辅具公司Hosmer。
中村这次的拜访也很凑巧地结识了贵人。Hosmer的副社长为中村介绍同样经营义肢辅具制造公司的日裔人士,这位日裔社长和他太太的双亲竟然和中村是同乡,都是来自岛根县。
这位日裔社长特别礼遇吃尽苦头又这么热诚地只身来学习有关义肢事业的中村,甚至鼓励他:“美国也有很多大医院,你可以学到很多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到我公司来?”
回到日本,中村与京都公司的社长谈过之后,决定辞职。他领了六年年资的退职金,便赴美深造。当时他才二十四岁。
在人口急速外流的故乡创业
中村先生在美国的生活就是白天工作,晚上到语言学校学英文。
有一天他碰上了肇事逃逸的车祸。当时急救人员认为失去意识、双耳流血的中村“已经救不活了”,便将他送到太平间去。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经验,他才对那些可以成为人们支柱的义肢辅具产品,产生那么大的热诚。
在美国学了两年半后,一九七四年中村回到日本。
当时制作义肢还是很冷门的行业,因此大家都认为“在东京或大阪这种大都市开业才比较有需求吧”。
但是中村先生却毅然决然地回到故乡岛根县。他非常爱他的故乡,一心希望为逐渐凋零的故乡做些事情。
他决定舍弃京都或大阪、东京,回到故乡独自创业。这就是今天中村复健器材的起点。
起初当然没有任何工作可做。当时日本人的观念是:“如果失去手臂,那只有放弃了”,所以需求非常的少。刚开始的一个月,他只有铲雪的工作。
他接到的第一个工作,是患有腰痛的亲戚向他定制束腰。后来靠着口耳相传,顾客增加两个、三个?大家才慢慢知道有这个行业和这家公司。不过公司的业务真正起跑是从雇用第一个职员开始。
等候了七年半的第一个职员
最初的职员是一个朋友介绍来的年轻人,说是:“找不到愿意雇用的公司,可不可以帮个忙?”又恳求说:“他的父母都是很老实的人,他们很担心这个儿子的将来,可以请中村先生收留他吗?”
中村见到这个孩子,只觉得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的感觉,本来想拒绝他,但是回头想了想:“我开这家公司为的就是成为他人的支柱,也为社会、世人贡献一己之力,那我就应该照顾这样的年轻人才对啊。”便录取他成为公司最初的职员。
但是,不知道是体力不够还是不能专心,这个年轻人常常工作一小时就喊累,然后就自顾自地回家去了。现在比较少看到这种人,不过我的同学中也有这种情形。这是一种疾病。
周遭的人都说:“你自己都快吃不饱了,不如解雇他吧。”但是中村为了坚持自己的使命,还是继续雇用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总共花了七年半的时间,才能够正常从事一般的勤务,也就是从早上八点工作到下午五点。
一般碰到这种情形,都会叫他卷铺盖走路吧。
我问中村社长:“您为什么能够等他七年半呢?”
他回答我:“那个孩子也很尽力了,他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有一阵子他早上八点来上班,做了两小时就说要回家,有时候还得叫救护车来。也曾经一整个礼拜都没来上班,可是一个礼拜后,他说有点体力了,就又回来上班。那时从八点上到十点半,不过隔天却又请假,接着上到九点就回家。不过隔天就上到十一点了。就这样他慢慢地延长上班时间,到可以从早上八点上班到下午五点下班,真的花了七年半。”
他接着又说:“帮助这个孩子自立就是今天我们公司的原点。”
事实上,这个年轻人也想克服自己的问题,听说他在家休养的时候,都会阅读关于医疗福利、看护方面的专门书籍,后来他的专业知识连中村都自叹不如。
工作逐渐上轨道后,他还自己骑着机车到广岛去参观医疗福利及看护的商品展,回来向社长报告:“我看到各式各样的商品,不过这种不是很理想,我想可以这样修正。”
现在中村复健器材的主力商品,有很多都是出自他的构思。
援助失去双足的蒙古少年
1996年,蒙古发生了大火灾。一名少年为了救出放牧的羊群,奋力灭火,却因为来不及逃脱,两脚严重受伤,以致必须完全截肢。中村辗转得到这个消息,便向他们提出全面协助的意愿。
但是蒙古人是游牧民族,没有固定的住所,连络相当困难。光是要找这名少年就花了不少时间,而且还是凭借国营报社的帮忙,才顺利取得连系。
中村表示,少年及父亲的赴日费用以及在日本的生活开销,完全由中村复健器材支付,全公司都会欢迎他们。
义肢这种商品,要仿到完全符合使用者需求,是非常花时间的工作。而且这名少年正值成长期,必须配合他的成长随时作调整。更是要花上几年时间的大工程。公司的全体员工必须要努力不懈、团结一心才办得到。
从这个故事我们也可以了解到中村复健器材这家公司的性格了。
“我们会替你保留座位”
有一个中学时代因交通事故而失去一只脚的女孩。帮这个女孩制作义足的就是中村复健器材。
失去一只脚,又穿着义肢,这女孩因为时常在学校遭到欺凌,而变得自暴自弃,上了高中也交不到朋友。
她左思右想,便向中村说:“像我这样的人以后还会再出现吧。
我也想为这些人制作义肢,请让我在这里工作。我已经不想上高中了。”
中村却拒绝了她:“这样不行,你至少也要念完高中,如果能上大学就更好了。”其实他不是在拒绝这个女孩,他只是要她走出去,多汲取经验,多结识朋友。
“如果到时候你还想来中村复健器材工作的话,我们随时欢迎你,我们会替你保留座位。”
结果这个女孩五六年后果然进入中村复徤器材工作。我去拜访的时候,也看到她正在工作的模样。她很勤快地工作着,完全感觉不出来她装有义肢。
像她这样的孩子不止本地,全国各地都有人慕名而来。
许多年轻人都会选择应聘大公司或外资公司这些所谓名企业的时代,却有一群人反而选择了位于深山中的中村复健器材。
周边既没有商店,也没有娱乐场所,这家公司的所在地只适合工作,他们却选择来就职。也正是因为这群年轻人带着热诚工作,中村复健器材才会有顾客从各地而来。
“我们不需要休息!”—员工炽热的使命感
公司里,年轻的员工都在制作手指或脚的义肢,这里的义肢辅具全部都是手工制作。手指的形状或是脚的粗细是因人而异,因此必须依照个案的情形去制作。这些辅具都会个别标示“静冈县××先生”“爱知县××小姐”等字样,员工们制作的时候,看着这些名字,心中自然就会浮现顾客的模样。
中村复健器材的休假日是星期六和星期日,但是很多员工周末仍然来上班。社长要他们假日就得休息,不准来上班,不过他们还是偷偷地跑来公司。这项工作非常费时,员工们总想早一天完成工作,让需要这些义肢的顾客早一点得到帮助。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即使社长下令“休假”,大家心里还是惦记着工作。
他们这种为顾客着想的心思,想必也能传达给顾客。因此,许多相当困难的个案都会选择到中村复健器材来寻求帮助,虽然还有其他比这里规模更大的义肢辅具公司。
有时候由于截肢部位的关系,委托内容非常复杂困难,顾客会直接或是透过整形外科医师的介绍前来定制。
我也曾经见过他们制作的义肢,不仅手背上有浮起的血管,手指也有指纹,还长有汗毛,和真正人体的皮肤几乎无异,相当精致。
这样的成果不仅是单纯地“想帮助别人”而已,他们还拥有非常高的专业技术。
为需要的人开发产品
目前中村复健器材制作的产品有义足、义手、护膝等,种类多达两百种。
他们还进一步开发新产品,其中一项是十年前就开始构思研究的人工肛门。
人工肛门就是直肠癌或是大肠癌手术后,由于肛门已被切除,必须将肠子的末端拉出,接上帮助排便及排气的辅具。这项产品应该会成为公司未来的主力商品吧。
在日本,需要人工肛门的人口,据统计达几十万人。这些人目前多半仰赖进口辅具。但是进口商品并不是为日本人量身打造的,所以很多都有不合适的问题,有人戴上辅具会过敏起疹子,也有人排泄物外漏,问题层出不穷。
因此中村觉得:“应该想办法配合日本的气候、风土民情,以及饮食生活来开发产品。”几经研究后,终于成功开发了装卸、清洁简单,并附有抛弃式集污袋的人工肛门。
进口辅具所使用的专门集污袋价格非常高,虽然人工肛门使用者也是日本身障福利法一百亿日元补助金的对象,但是如果有价格便宜的人工肛门,这笔补助经费就可以有其他更多用途。中村复健器材所开发的人工肛门,可以利用一般市售的塑胶袋,因此价格相当低,非常符合经济效益。
世上唯一真正的创造产业
中村复健器材并不是一下子就壮大的公司,它是慢慢地在成长。
中村二十六岁自美返日创业时便发下宏愿:“十年后要成为日本人不可或缺的公司,二十年后要成为全世界都仰赖的公司。”现在他仍然带着这个梦想继续努力着。
他当初设立这家公司时,是希望能够帮助肢体障碍者或是高龄者,这些在社会上处于弱势的族群能够有尊严地生活。他选择了这份特殊的工作,并一心一意努力至今,才有现在这样引起人们的共鸣,世界各地都有顾客慕名而来的成果。
我经常在想:“为什么这么多的企业,不生产这种商品呢?”虽然汽车零件和电器零件也是必要的,但是已经有很多企业在生产这些东西了,价格战的结果使得商品价值一直下跌,然后他们才抱怨“太便宜”“没赚钱”。
中村复健器材的业绩之所以好,是因为他们生产的是世人真正需要的产品,与景气好坏无关。
如果我的亲戚朋友里有人需要用到中村复健器材的产品,我想“不管自己要背负多么大的重担,也一定要帮他定制需要的东西”。
汽车或是可以收看电视节目的手机,如果没有钱,这些东西都可以不买。但是中村复健器材的产品,是这些商品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有一段时间兴起一阵“恢复日本的创造性”运动。但是要创造可以扶持弱者、提升人性尊严的产品,借着这种产业成为世界的翘楚,才是最重要的。
汽车产业成为世界龙头虽然也是好事,但是为弱势族群制造产品的产业也是日本所需要的。这种产品甚至不会引起什么贸易摩擦或纠纷。
取悦强者的商品固然重要,我却认为,中村复健器材才是真正需要我们去珍惜、守护,祈求它能继续成长的公司。
倾听弱势族群的声音
制造医疗福利、看护等相关商品的公司并不多,是什么原因呢?
为什么都要仰赖进口呢?
因为医疗器材与人的生命息息相关,责任重大,症状、用法也都因人而异,必须个别定制,这些都是难以经营的因素。即使一百件产品中只有一个不良品,也是不被允许的,因此大家都想避开这种责任重大又繁琐的工作。
结果就是这方面的制品大多仰赖国外,目前包括药品等,整个医疗体系所需的产品都过度依赖进口。
国家或县政府如果能够提出保护这类公司的方针,我想这个产业就能够活跃起来。即使是成立公营事业,也不足为奇,因为这并不是一家公司的利益,而是整个社会的利益。我衷心期盼中村复健器材所从事的工作,能够成为日本的骨干产业。